“赵国世子,赵偃?”陆遥远讶然,回忆起中国历史课上写的内容,蹙眉问,“他不是一任赵国王君么?”
“可在那时,他还并不是世子,只是赵孝成王的嫡子。”辰砂轻叹,“在他上面,还有一个能力超凡的兄长。这也是为什么赵偃在年仅九岁的时候,就整日郁郁不欢了。”
一样东西,是永远都得不到得好;还是得到了,却是被寄放在自己手中,随时都担忧什么时候会被收回去的好?
即便是一把糖果,这种问题就已经令人很难抉择,更遑论当时赵偃面对的,还是一国之君的诱惑?
他的兄长与他是一母所出,血裔完全相同的亲兄弟。按照正常的发展,待他父王乘鹤西去,他的兄长继承王位,赵偃受封公子,这种人生也是多少人求不得,极为可观的。
可事情的发展却往往并不按照人的意料走,漫漫人生令人着迷的地方,也正是在于谁都不知道会不会下一秒就天地颠倒,任何人的一生都充满了无穷的可能性。
公元前254年,赵孝成王与秦定下契约,且将本国世子送入秦国为质。
为质是什么概念?这说明在未来的某一天,如果赵秦一旦失和,他的兄长将成为第一个牺牲品,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兄长一走,王宫里的人就几乎都把赵偃当成了下一任候选王君,心照不宣彼此默认,就连夫子都开始有意无意地教他一些只有世子才学的治国之道。
换做其他人或许会因此而兴奋雀跃,为自己兄长的离开侥幸不已,可早熟的赵偃却担心若将来兄长回来了,曾经被当做候选世子的自己会遭到如何对待呢?
后来日子渐渐过去,一国之君的巨大诱惑越来越令人沉陷,赵偃对将来如何治理这个国家有了更加明确详细的规划,他渴求将自己耗费心力的计划实施出来,让赵国百姓安居乐业,江山祥和......甚至带领赵国问鼎天下!
于是最开始的害怕变成了担忧,担忧他的兄长万一回来了怎么办?赵偃日日忧虑,心里快郁出一个结来,却偏偏又无人可以倾诉。
他只得在每天的空暇时间,都到那鱼池边站一会儿,静静看着满池子的红鲤,迫使自己安定,沉下心。
只可惜那时的辰砂不过是一尾鱼,不懂得什么深宫算计,帝位之争,她只是把赵偃当做了一个与自己同样孤独的人,被无法交流的同伴排挤在了人群外。
“难怪古代的帝王都自称孤寡,”陆遥远轻声道,“越是走到高处,才越少能有知己,到最后走到了顶峰,才惊觉原来这里只有自己一人。”
“但其实他们本有过不这么孤独的机会的。”辰砂道,“只是他们为了走到更高的地方,不得不去怀疑跟在自己身边的人会不会在某个时刻将自己推下去,渐渐变得越来越多疑,终于有一天他再也忍受不了,决定不如自己先动手,把同伴铲除掉。”
十四岁那年,赵偃带回来了个少年。
少年来时的模样着实狼狈,浑身脏污,一张清秀的脸抹满了泥,手腕脚踝都瘦极了,骨节很突出,一只手就能全部握住。
在王宫里养了些时日,他青白的脸才渐渐有了些血色,总是穿身白色的衣裳,眼珠极黑,但话依然少,好似对宫里的所有人都充满了戒备似得,只在与赵偃相处时话会多些。
少年并不是什么来历明白的人,王后起初放心不下他待在自己儿子身边,但他只与赵王见过一面,不知谈了些什么,赵王顿时惊为天人,判定他日后必成栋梁之才,无论如何都要他留在宫内,日后好为赵国效力。
赵偃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从读书到用膳,若非不合规矩,简直连入寝都要黏在一块儿。
于是赵偃来池边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辰砂又变成了自己独自待在那儿,她有些难过又庆幸得想,真好啊,你已经不孤独了。现在......孤独的,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她看着赵偃从预备的嫡子到根基稳固,再到坐上王座,再到颁布一道又一道法令,带领赵国走向全盛。
这期间少年帮了他许多,就如上一代赵王所期待的,少年竭尽所能地辅佐赵偃,替他出谋划策,替他纵横各国。而与之相对应的,雪衣少年名声也越来越大,他只是运筹帷幕之中,却能如同预料未来般准确地决胜千里之外,可所谓一举动诸侯,一言平天下。
赵偃对他信任至极,予他封号“公子玠垿”。
他甚至曾经笑着对少年说,“怀臣,只要赵国有你,孤王有你,将永无胆敢犯赵!”
少年对他深深行一礼,稍稍显得有些凛然的眉眼中同样含着笑意,“臣甘愿为王上死。臣永远是您的谋士,此生决不再为他人之臣。”
当初的誓言尚在耳边留有回音,却如同上天的恶趣味般,没过两年就被狠狠倾覆。
辰砂看着他们之间渐渐有了相左的意见,一次次不欢而散。赵偃野心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一意孤行,满殿大臣的朝堂上少年忍无可忍终于第一次顶撞了他,下朝后却又心怀愧意,从侧门入宫里来,想要同他道歉。
辰砂想,像少年那种冷然少言的性子,要主动来认错该是有多不容易啊。
但赵偃偏偏也是个不肯轻易回头的性子,干脆躲到后妃的寝宫里,派宫人传话说他正和嫔妃在一起,不便见人。
少年却不肯走,只静静站在宫殿外,面无表情说,“好,那我在这儿等。”
那天下了特别大的雪,辰砂被冻得沉到了池底,少年却一个人站在雪地里,没有人敢上前给他撑伞。一片片白色的雪花落在他乌黑的长发上,肩膀处已浸的湿了,被冻得鸦羽般的眼睫都微微发颤。
而寝宫里,赵偃就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屏风后,嫔妃跪在他身后远处,一动不敢动。冷风呼啦啦的吹进来,赵偃手脚冻得冰凉。
但他就跟在和谁拗劲儿似得,死都不肯走出去,只和少年这么远远的彼此折磨着。
那或许就是他们矛盾的开始,辰砂想,没有什么分离是突然的,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冲突叠加后突然爆发,而赵偃和少年之间,早就在还没发现的时候,出现了不可翻越的藩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