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歌声
人鱼歌声 序
遥远在夜里听见客厅里有低低的,遥远的歌声。
“是你在唱歌吗?”遥远把脸贴在透明的玻璃钢前:“这歌声为什么听上去这么难过?”
“你一定很孤独吧,”他轻轻地说,“一直以来都没有人听见自己声音的痛苦,有难过的事情,开心的事情,要怎么说给想说的人听呢?”
“不过,现在没关系啦,如果你愿意,说给我听吧。”遥远微笑着,“我啊,会一直一直,听你说下去的。”
无论是怎样孤独的灵魂,都一定要相信,在这世上必定还有与你相似的人,他也同样孤独着,在等待你把没有相遇之前的委屈与难过,讲给他听。
人鱼歌声 第一章 深梦
“一、二、三,唱。”
玻璃明亮的琴房里,随着音乐老师的一声令下,学生们整齐统一的歌声响起来,漂亮的女老师手指灵活,白皙的双手在钢琴的黑白键上翩翩有如起舞。
“好了,下面是每个同学的独唱。”她轻轻拍了拍手:“独唱环节占考试分数的百分之六十,大家好好表现哟。”
独唱是平日唱歌很好的女生最喜欢的环节,相比一张嘴就被埋没在人群里的合唱,独唱实在是个出风头的好机会。
考试已经开始了,人群里一个梳着双马尾的长发女生眼睛不住偷偷乱瞄。
很快,她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个站在队伍最后一个的男孩子。男孩子皮肤白皙,头发黑黑的,眼睛很大,面庞干净但也没什么特色,是那种看上去很乖的类型。
到女生上场了,她深深呼了口气,最后偷看了男孩子一眼,他低着头,没有在看她,女生一阵失落。
“哎,陆遥远是这样的啦,”下课后,女生们叽叽喳喳的凑在一起,声音很高,却自以为很神秘地说:“整天都不说话,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哦。”
“总是一个人,也不搭理人,好像自己很了不起的样子哦。”
“也不对,他超级容易脸红呢,每次一唱歌总是脸红,说不定是害羞喔?”
“......嘻嘻嘻,害羞呀.....”
女生们在人行道上吵吵闹闹,肆无忌惮地谈论着,却不知她们讨论的正主就在他们身后。
就像她们说的那样,陆遥远一个人慢吞吞地走着,校服拉链没拉,手随意地插在裤子口袋里,微微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同班的男生从他身后走过,嘻哈着拍了他肩膀一下,陆遥远却像被猛地吓回神了似得,怔了怔,才轻轻露出个笑容。
他走的慢极了,学校五点十分放学,他到家时天都已经黑了。
又是一个人走黑洞洞的楼梯,脚步声把一层层感应灯踩亮,到六楼的时候,陆遥远伸手在书包里掏了一会儿,取出钥匙,打开门。
他对门的邻居正在做饭,隐约可以听见妻子被呛得不住咳嗽,叫唤丈夫给她送杯水来,一点点暖黄色的灯光透过猫眼泄出来,映入陆遥远的瞳孔中。
他回头看了看自己家,屋子里一盏灯的没有,黑漆漆的,像一个张大嘴,随时准备吃掉他的怪物。
陆遥远叹了口气,默默走进去,一边站在玄关处换鞋,一边摁亮了手边的灯。
他百无聊赖地走到厨房,用微波炉热了热冰箱的饭菜,坐在餐厅一个人孤零零地吃饭。期间他口袋的手机响了响,陆遥远接起来听了,千里之外的女人声音透过卫星转播传入他耳朵里,唯一的一点热度都散失了,听起来冷冰冰的:
“遥远,妈妈的事情还没处理完,下个星期回来。”
陆遥远慢吞吞地回复:“哦。”
“一个人在家,记得吃饭。”
“哦。”
“滴滴”两声,电话挂了。
吃完饭,陆遥远把碗收进厨房里,只开了客厅的一盏壁灯,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鱼缸。
周围都是黑漆漆的,只有鱼缸顶端有几分暖黄的光。
这鱼缸是生态型的,挺大,底部还铺了沙子,装模作样的插着几根塑料水草,一根软管浮在四边的一个角落里,咕噜咕噜吹着气。
一条看上去很普通的红鲤鱼静静卧在角落里,除了偶尔眨动眼睛,一动不动。
陆遥远默默立在鱼缸边上。良久,他熄掉唯一亮着的一盏壁灯,趿拉着质地柔软的棉拖鞋走回房间里去了。
“啪嗒”,“啪嗒”。
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冗长沉缓,在空洞洞的大房子里显得尤为刺耳。
这就是我的每一天,这就是我的生活。陆遥远静静躺在床上,茫茫然睁着眼睛想,这样的日子,过一辈子太长了。
黑夜已经席卷大地,厚重的窗帘挡住了来自外面的一切光芒,整个房间里黑沉沉的,像每个角落都藏匿着一匹凶兽。
陆遥远眼皮越来越沉,身体感官逐渐模糊,感觉自己如同漂浮在海上,神志随着浪潮起起落落,耳边隐隐约约听见渺茫遥远的歌声。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
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犹矣。
似续妣祖,筑室百堵,西南其户。
......”
空吟婉转的嗓音,低回轻柔的曲调,如同跨过了茫茫历史洪流,跋山涉水穿到他的耳边。
壁灯温暖的橙黄光芒笼着他的脸颊,睡梦中,陆遥远眉头轻轻蹙起,直到歌声渐渐转为柔软的呢喃,才慢慢安宁沉静。
在梦中,他置身一团白雾之中,周围朦朦胧胧,什么都看不清楚。
日光渐起,晨光熹微,雾气散去,他仿佛站在一个精雕细琢的鱼池旁。不远处,入眼的皆是巍峨宫殿,威严尊贵的纯黄琉璃瓦。
两个细长的人影站在水池边,手中拿着书卷,正所言甚欢地谈论着什么。
陆遥远隐隐听见他们的笑声,想走近一些,身体却完全不受他控制。好似这不过是一种镜水临花的梦境,一旦靠近,就会花凋梦醒。
渐渐地,雾气又浓了起来,将那两个细长的人影藏进白茫茫的一片里。歌声尚没有停止,但周围渐渐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像有双手在他身后推了一把,猛地将他推出了这隐秘的幻境。
陆遥远蓦然惊醒,在房间浓稠的黑暗中睁大眼,余惊未消地重重喘了几口气。再看向窗外,几丝晨光透过厚厚的窗帘,艰难地打在地板上,原来天已经亮了。
“老板!我的面什么时候好啊?”
“就来了就来了!”
“老板!来一碗大份儿混沌!”
隔着十五楼的距离,楼下的叫卖声仍然坚持不懈地飘入陆遥远的耳朵里。他头疼地揉了揉额头,缩进被窝里用被子蒙住头,闭着眼睛在枕头下摸出对精巧的耳塞来,熟练地塞进耳朵里,才懒洋洋地下床洗漱。
耳塞是陆遥远的秘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陆遥远发现自己的听力远比常人更为敏感。隔着很远的距离,他能够听见别人谈论的声音,就连频率过高或者过低的动物声频,不时也能传进他的耳朵里。
如果耳边每天都喧喧嚷嚷叫个不停,这给人带来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陆遥远迫不得已配了对耳塞,却又因此听普通声音变得模糊了,就常常给人一种反应迟钝,或者心不在焉的错觉。
他站在洗漱间的镜子前刷牙,看着洗漱台上的两套牙刷,心想其实也没关系,反正家里也就他和妈妈两个人,他妈妈还经常出差,家里就只剩他一个人,即使有问题,也没有人会发现。
收拾好书包,陆遥远站在玄关处换鞋,突然眼角的余光扫过客厅的水缸,那条总是一动不动的红鲤今天竟然浮到了水面吐泡泡,他好奇地跑过去看,那条红鲤却顿时一扫尾,又沉到缸底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