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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百草花

暮色四合,远处天际火烧云连成一片,巨大的金黄落日沉沉压在地平线上。放学的孩子背着书包前后追赶,笑着追踩彼此的影子。

“还有多远啊?”阿弥鼓着腮帮嘟囔,“我们都走了好久了诶。”

少年走近附近的一户人家,看了看门牌编号,摇头道:“不是这里。”

“啊——!”阿弥崩溃地大叫,双手揉了揉头发在原地蹲下,自下而上翻着眼皮看少年。

“那里本来就离得很远啊,”桃夭把少年手中的纸条抽出来,放到阿弥眼前晃了晃,“不信你自己看。”

阿弥愁眉苦脸地盯了一会儿,桃夭道:“你拿倒了。”

“哦,”阿弥把纸条正过来,看了会儿说,“我忘了,我不认识字。”

桃夭:“......”

“你居然不识字?!”桃夭被深深地震惊了,“这么久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阿弥用眼角睨她,“我是花神!花神诶!怎么会去学这些凡人的鬼画符?”

桃夭指了指自己,“那我也是妖怪啊,怎么我认识?而且简体繁体自有切换无障碍噢!”

“只是经常切错而已,”少年冷不防插嘴,“上次你见到苏寒还当面夸他‘红颜祸水’来着。”

阿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桃夭:“......”太羞耻了。

桃夭悲痛地捂着脸说,“你够了,冰冰,请你不要说话。”

少年高贵冷艳地瞥了她一眼,转过身。

天色渐渐变得晦涩,不时能听见大群鸦雀归巢,翅膀扑动的声音。他们一行人走走停停,最终在一栋十分破旧偏僻的楼房前。

“是这里?”阿弥几乎难以置信,“丹阳,丹阳怎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她以为自己既给过他百草花,不出意外的话,丹阳长大后应当会许愿让自己变得富有,不说腰缠万贯,起码也应当过得安逸闲适,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贫困窘迫的境况。

少年点头,“是的,只是不知道在几楼。”

阿弥退后几步,找了一个相对开阔的位置眺望整栋楼房。这座建筑已经相当古旧了,是那种一看上去就很有“历史感”的楼。它外部的油漆差不多都已经掉完,不知是不是外墙进水的缘故,前几天下过的雪融化后濡湿了墙面许多地方,歪歪斜斜地伫立在暮色昏光里,像一位丢失了拐杖的老人。

阳台过小,每层楼都格外支出几根衣架,腾空架出来,挂着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在晚风里孤零零地荡着。

只有一层是特别的。四楼的阳台除去挂了衣物,沿边还放置了许多盆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叶子都绿腾腾,夹杂着几朵瘦弱没精打采的花,在寒冷的冬季里透出些零星的生气与希望。

“是四楼!”阿弥大叫道,“一定是四楼!会种花的,一定是丹阳了!”

她说完就蹭蹭地往楼梯上冲,却在一进楼梯门时愣住了。

阿弥茫茫然转过身,仿佛突然手足无措了般,她有些结巴地问少年,“我,我应该说什么?他还记得我吗?听说你们人类记性一直不好,那么早的事,他或许已经忘了吧......”

桃夭唯恐天下不乱,见缝插刀,语气十分亲切地道:“别担心,他肯定已经忘了你。”

少年瞥了她一眼,说:“没关系,你别着急。我们可以先问问是不是这里,你再想其他的问题。”

阿弥两手手指彼此紧紧绞着,极为紧张地“嗯”了声。

“滋啦”,楼道里铁门突然一响,一个两三岁的小孩追着皮球蹒跚跑来,身后跟着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妇人。

“请问,这里四楼的住户有一位喜爱花草的老人吗?”少年礼貌地上前询问。

“喜爱花草的老人?”老妇人捋起一绺散在耳边头发,想了想,微笑道:“没有哦,这里四楼住得是对外来小夫妻吧,是他的妻子有时会打理打理花草。”

少年微微蹙起了眉,“真的没有吗?会不会有丈夫的父母也同住在一起?”

“真的没有哩,”老妇的笑容和蔼而慈祥,眼角细微的皱纹随着她的笑容如同绽放的花朵,“我住在这里都四十年啦,不会弄错的。”

阿弥急忙问道:“那你这里有一个叫——”

她正欲说出口,那两岁的小孩却兀自追着皮球想要爬上楼梯,意料之内地摔倒了。老妇人急忙上前去扶,小孩在楼梯上磕了一下,顿时嚎啕大哭。

老妇心疼地替小孩揉了揉伤处,嘴里不住哄着,少年正欲上前帮忙,却听她仰起头对楼上叫到:“——丹阳!囡囡摔倒了,你下来抱她上去!”

紧接着,便是二楼传来的咯啦开门声。

阿弥整个人都僵住了。不知道应当怎样形容她那时的心情,像是时间都停止了,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又像时间飞快掠过,那年迈之人一步步缓慢下楼的脚步声,被无限放大,一声声,都仿佛踩在她心上。

没有任何征兆地,阿弥飞快地转身,逃也似的奔了出去。

“喂!”桃夭在她身后惊讶的呼叫:“你跑什么?”

阿弥脑子里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念头:离开,离开这里。

她跑出很远,桃夭费了一番力气才追上来。她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问阿弥:“你,你干什么跑开啊?”

阿弥抿紧了唇,倔强地仰起头,怔怔看向那栋楼房的第二层。斑驳的墙壁,灰溜溜的外墙,干涸的水泥土的颜色,空洞而毫无生气。

怎么会这样呢,她迷迷糊糊地想,不应当是这样的。

她认识的丹阳,她赠予百草花的丹阳,那个夏天里在树下等待她的丹阳,是那么鲜活明亮,生活的姿态令身为花神的自己也不由羡艳。

她把百草花交给他,是希望他安恙无虞,万事胜意,即便来日长大了,也和那些大人们一样希望变得富有,也可以富裕闲适地过完这一生。

可是现在的他蜗居在这样狭小的房子里,生活苍白又无力,今天和昨天过的仿佛没什么不同......一股尖锐的痛处扎进阿弥的心里,刺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但那不过是你想让他过的生活,”少年走到她身边,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而每个人的想法与追求,都是不同的。”

他站在小土坡的一棵树下,冬季温暖的阳光从树上漏下来,染上他微微垂下的眼睫:“什么样的一生才是有意义呢。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平凡安好,清心寡欲,如果这就是他的愿望,他就过的很好。”

“......”阿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可是他有百草花啊,”静了半响,她仍然不死心道:“他明明可以许一个更大一些的愿望,他、他为什么......”

“你可以去问问他,”少年淡淡微笑道:“他用百草花实现了什么愿望。”

阿弥的脑袋深深地垂着,刘海挡住她的眼睛,一节白皙的脖颈露了出来。这个总是神气洋洋的骄傲小孔雀,此刻仿佛被拔去了五彩华丽的羽毛,挫败无比。

“不,不用了。”

她声音很低地说:“你说的对,或许那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如果,如果是这样的话,”阿弥仰起头,很努力想弯起嘴角微笑,却实在没办法把已经盈满的眼泪咽回去:“他就已经不需要打扰啦。”

假如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知道你得愿以偿,我就放心了。

尽管,那是我无法参与的未来。

阿弥眼泪不住落下来,她却不想在少年和桃夭面前丢脸,一个劲儿用手去擦,一边想露出笑容,一边忍不住抽噎:“我曾经,想带他去看绚丽的山岚,去看秀丽的山谷,去看幽寂的山林。但其实,原来他一点也不想去啊.......这一切,都不过是我‘想’而已。”

“人和妖,本来只要不接触的话,就不会有留恋的。我和他,本来就是不可结的缘分,”断断续续说到最后一句话,阿弥再也忍不住,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但是真的不见,真的太遗憾了啊。”

——“你不信,就看着吧。我们赌一根冰棍!”

——“说话算话啊,不算话是小狗!”

浓密的树林里,男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伸出来拉头的小指,坐在牛车上许下的诺言......过往的一切全部在吹过的风中腐蚀风化,变成细小的碎片飘向看不见的地方。

是不是妖怪都是这样孤独,又害羞的生物呢。明明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笑容,却足够填满她们漫长的一生。

“刚才是谁家的小姑娘哭了呀,”破败的楼房里,一位老人缓慢呆滞地合上阳台处的窗子,“听上去好伤心哟。”

屋里的老伴抱着牙牙学语的孙儿,孩童声音稚嫩:“花、花神姐姐......”

老人浑浊的目光一滞,半响缓缓说:“哪里有什么花神。”

哪里有什么花神?

六十年前的他坐在臭烘烘的牛车上,颠簸离开很远,偷偷从胸口前的一副里摸出一支晶莹剔透的花朵,语气无比虔诚而忐忑:“百草花,你,你能不能帮我实现愿望?”

“我想和阿弥再见,这辈子,一定要和阿弥再见一次!”

这辈子......一定要和阿弥再见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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