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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搬迁处值班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听闻要找人，哆哆嗦嗦抱来一叠记录薄，然后一手扶着老花眼镜，一只手颤抖着拈翻书页。他每翻一下，就要在手指上粘一下唾沫，桃夭看见了，偷偷跟少年咬耳朵：“你说那薄子上是不是常年散发着口水的芳香？”
“......”
老大爷翻的慢，少年也毫不催促，一直耐心地等在窗口外，什么话也不说。桃夭在等待中觉得自己又成熟了十岁，百无聊赖地去看阿弥，却见她十分聚精会神地趴在铁阑珊外，嘴里滴哩咕噜念叨着什么。
“......八十七......一百二十一、一百二十二、一百二十三......”
“你在看什么？”桃夭问。
阿弥摆摆手，示意桃夭不要打扰自己的宏图大业。桃夭不折不挠地又问了一遍，还是没反应。好一会儿后，阿弥长长抒了口气，极有成就感地肃容说：“三百八十六。”
“你到底在数什么？”
“我干了件大事儿！”阿弥以一种傲人的语气说：“这个老大爷脸上一共有三百八十六道褶儿！”
“......”
桃夭被阿弥的脑回路感动了，决定谦虚地将“最神经病的非人类”让贤给她。
“哇，你数学真棒。”桃夭说。
下午两点，温度渐渐高了起来。廊檐上倒挂着的冰棱渐渐融化，阳光折射后分散成七彩的光芒映在窗玻璃上，有水珠顺着棱角滴落，恰好“啪嗒”一声砸在阿弥脑袋的发旋儿上。
桃夭从刚才阿弥的身上得到了启发，把注意力投到了少年身上。可惜少年脸上没有褶儿，她只能数睫毛。那么长的睫毛，还一抖一抖的，就像一幅沾了水，融化到一半的墨画。
她数不清，只盯着看一会儿就忍不住的心猿意马，搞不清脑子里在想什么。数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桃夭气恼了，她有点生气地对少年说：“你不要动，你一动我就数不清了。”
少年没什么表情的望了她一眼。
桃夭又问：“你为什么没有褶子？你都活了两千岁了，这太逆天了。”
少年静了静，片刻后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有，在这里。”
冬日和煦的阳光照在他身上，那应该是很温暖的，可少年幽深沉寂的瞳仁黑得令人发憷。那两颗落入白水银中的黑珠子，是冰封住了的河流，莽莽苍苍千年，仿佛永远都不可能再次流动。
可他从前不是这样的呀，桃夭突然难过起来，她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人浑身是血，步履踉跄着倒在桃花树下，狼狈得不得了。可那张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英气，蓬勃富有生力。
到如今，她再透过历史的烟尘岁月的风，竟只看到个早已死去多年的游魂。
“找到了，找到了，”老大爷扶了扶老花眼镜，上抬着眼睛看向他们，说：“叫丹阳的不少哩，有这么两百多家，你们看看是哪一个？”
老大爷声音迷糊，像喉咙梗着颗糖，阿弥却竟然一个字没漏的都听懂了。
她懵了一下，“两百多家？”
老大爷点头，“是啊是啊。”
少年问：“你记不记得他的姓氏？那个年代重名的人太多了。”
阿弥蹙眉思索了一阵儿，片刻后她沮丧的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一直都叫他丹阳，不知道他全名是什么。”
桃夭望了眼那密密麻麻的人名和信息资料，头皮一炸，郁郁地叹了口气。
她怨念地望着少年：“我们就是找人专业户吧，”
少年不理她，倒是阿弥突然开口。
“是做花草生意的丹阳，”她说，“我记得他家无论什么季节，都种着数不清的花草。”
在几十年前的时代，经营花草的人远不如现在多。做这一行既不赚钱，社会地位也十分低微，丹阳家却始终都坚持着这“祖宗上传下来的生意”。
自从阿弥告诉他有那种“神奇的”百草花之后，丹阳每天都多了份期盼。从前化掉一点点，就心痛的要死冰棍，现在他却是早早等候在树下，盼着阿弥快点出现来取。然而与之相对的，也是一天接一天，接连不断的失望。
阿弥给他的白玉兰，多半在隔夜之后就枯萎了，蔫头耷脑地躺在桌子上，花瓣边缘微微发黄，丝毫没有变的“晶莹透彻”的征兆，只有满屋子的清香。
“你说的是真的么？”丹阳终于怀疑起来，他蹙眉望着阿弥，眼神专注的像是逼问，“真的会有那种百草花么？”
阿弥正忙着“哧溜哧溜”的吸冰棍，心不在焉地敷衍他，“当然是真的，我可是花神，我以花神的尊严作保。”
尊严，尊严能有这吃的重要？
丹阳心中仍然嘀咕。
“百草花是真的存在的！”阿弥眼珠滴溜溜的转，信手一指：“看见那座山没有？告诉你！几年前我就在那里看到过。”
丹阳眼睛睁大：“几年前？”
阿弥笑嘻嘻道：“对啊，就是几年前。”
“我爹一直在那座山采花草啊，为什么他没有看到过？”
阿弥不耐烦的摆摆手，“你们是凡人啊，凡人见到了也不认识。就像你，你以前知道这是百草花？”
阿弥专心专意地吃完了冰棍，还恋恋不舍地把每个指头舔了一遍，深深感到此生无憾。到此时，她才注意到身边的丹阳许久没有说话了。
他怔怔望着前方，眉头微微蹙着，手中的冰棍化了许多，滴滴答答顺着雪糕棍流下来，落在他手上，他却仿佛毫无知觉似得。
阿弥看的实在心疼，忍不住歪过头凑到丹阳面前，舌头一卷，将一滴即将滴落的甜水卷入自己嘴中。
丹阳明显被此举动下了一跳：“啊！”
阿弥却以为他是生气自己吃了他的冰棍，连忙解释道：“你不要气嘛，你看，就算我没有吃掉它也会落下来，白白浪费掉的。”
阿弥明艳的脸庞近在眼前，正撇着嘴嘟嘟囔囔着什么。丹阳耳后根不由微微发红。
“你为什么这么想要百草花？你有什么特别想要实现的愿望吗?”突然，阿弥问他。
丹阳一怔，认真想了想，却老实回答道：“没有。但你说的它那么好，我就想要得到而已。”
就像世界上有那么买彩票的人，他们并不缺钱，也不会因为没有中奖而被饿死。即便问他们，中了奖你会干什么呀？他们多半也会苦思冥想一番，却最终的答案大多还是“存进银行里吧”。
阿弥听完，蓦地噗嗤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