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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画幅画吧，许穆，”昭昭说：“那副仕女图不过是别人临摹下来的赝品，真的原图已经和沉煜一起沉入水底了。等以后我消失了，起码能有幅画证明我曾经存在过。”
客厅里很安静，昭昭静静坐在窗边，灯光映在她脸上显出一种几乎是透明的错觉。许穆学美术已有五六年，握笔太久，已经长出薄茧手指现在却微微颤抖。他面前的画板上空白一片。半个小时过去了，许穆却什么都画不出来。他感觉心里像是梗着什么，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许穆几乎从未感觉到过如此地绝望，他不知道会不会就在下一秒，昭昭就突然消失，再也不见。
已经预知而又无力改变的悲剧，往往比毫无征兆更令人煎熬。
“许穆，你过来陪陪我吧。”昭昭却突然开口说：“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沉煜去京城的时候，我才刚刚化出实形不到一个星期。虽然我们在他七岁时就已经相遇，可真正意义上的相处时间只有几天。”昭昭看向窗外，一只手撑着下颔：“而我实在又是个贪心的妖怪，才会等了几百年也要来纠缠你一回。”
“许穆，谢谢你。本来这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不应该再把你卷进来。可我......果然还是太贪心了。”
“不，不是......”许穆蹙眉否认。他想说，并不是这样的。
他很难过昭昭一个人独自走过了百年时光，但又万分庆幸，庆幸还好她没有放弃，能够与他再一次相遇。
昭昭将手指放到了唇边，比划了个“嘘”的手势：“不要说出来，这样就很好。”
不然一会儿消失，我会更难过的。她在心里小声地说。
这一晚的月亮很明亮。昭昭仰头看着夜空，许穆则微微垂首，安静地注视着昭昭。
“许穆，我饿了。”昭昭忽然回过头，迎面撞上许穆的视线，摆出她那副惯有的无辜神情说：“你去给我买点零食吧，然后接着给我画画像。”
许穆微微有些迟疑：“你一个人......”
“哎呀没事的，是饕餮你就不担心，一说是树妖你就担心这担心那的，许穆你有种族歧视吗？”
许穆便只得去换衣服，出门买零食。
“再见！”走到玄关时，昭昭坐在窗前用力地向许穆挥手：“早点回来哦，我好饿的。”
许穆点点头，开门出去了。
看着门缓缓关上，昭昭眨了眨拼命忍住泪水的眼睛，脸上有冰凉冰凉的液体流下来。她下意识抬手想擦去眼泪，却发现自己全身都泛着一层微弱的清光，自指尖开始已经逐渐开始变得透明了。
还好，许穆已经走了。昭昭在心底庆幸地想，这是她唯一一次，没有因为未等到许穆而感到遗憾。
许穆站在空地上给一株小树苗浇水，这是昭昭消失不见后的第三个月。
三个月前，待他买了一大袋零食回家时，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许穆几乎崩溃地大声叫昭昭的名字，一遍一遍找遍每一个房间，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昭昭消失了。在他不在的时候。
他不知道昭昭是不是明知自己要消失，才故意支开他的。但只要一想到在昭昭的最后的生命里，自己却没有陪在她身边，许穆心里一个地方就很疼很疼。
他在冰冷的地面上跪坐了一夜，怀里无意识地抱着那一袋零食。
后来许爸许妈回来了，许穆第二天发起了烧，整个人恹恹的，不想吃东西，也不肯说话。折折腾腾地过了一个星期，烧退了，他整个人除了变得有些寡言，似乎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三天里发生了什么。
后来许穆在小区寻了个空地，把昭昭附托元神的那个饕餮木雕埋了。却不想在一场大雨后，那里竟长出了新芽。
虽然更可能只是野草，许穆却依然怀着某种侥幸的隐秘念想，坚持着每日去给它浇水施肥。没过多久，那“野草”竟越长越高，仅仅几个月就长成了棵半人高的小树苗。
今早许穆来的时候，发现小树苗竟开始长树枝了，一个嫩嫩的小尖很可爱。在他的认知里从未有过长得如此快的树种，于是许穆心底里始终都有个小小的声音说，是昭昭啊，这棵枣树就是那个由那个木雕长出来的呀。
“昭昭，是你吗？”许穆轻轻抚摸着树干，用一种几乎是祈求的语气道：“如果是你，明天开一朵花给我看好不好，让我知道你还在......”
那天晚上，许穆一直睁着眼睛等到天亮。半夜里外面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早上天色也仍然昏沉，雨下得极大。许穆撑了把伞，冒雨跑去了空地。
来在的路上，许穆鞋子就已经湿透了。但他满心期望地赶过去却没能看见半片花瓣。滂沱的大雨里，只有一颗小树苗孤孤单单地立着，叶片被雨滴打得耷拉着，显得有几份可怜。
没开花。
许穆静静地立在雨中。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居然荒诞到把对昭昭的期盼寄寓到一棵普通的树苗上。
真是疯了，他在心底说。
许穆苦涩地笑了。他向前走了几步，将伞举过小树苗上方。尽管不是昭昭，他仍旧怕这场暴雨会打伤幼苗。
可到走近时，许穆突然顿住了，连呼吸都暂停了一般。
——在小树苗附近的地面上，躺着个小小的花苞，淡绿色的花瓣含羞地拢着，接触地面的那一侧沾染着些许泥土，花尖处尚挂有几颗晶莹的雨滴。
它应是才长出来的，奈何昨夜雨太大，竟直接将这花苞打落了。
许穆脑子一片空白，许久才缓缓蹲下身。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将那个小小的花苞捧到手心里。
“你在啊，昭昭。”他肩膀剧烈颤抖着，眼圈泛着红：“我知道的，昭昭，我就知道你在......放心，我等你......”
有人说，宿命是个圆，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兜兜转转了那么久，他们似乎再一次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原点。这依旧是一个关于护花少年，与小树妖的故事。只不过这一次，故事的结局不会再有遗憾，他们都必将等到要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