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市中心医院。
冬日里罕见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窗玻璃,无声地打在木色地板上,如同一层泼洒的蜂蜜水。穿着白色单衣的少年安静地坐在病床边,神色专注地削一个苹果。
削完后,他欣赏了一下自己全程没有中断过一次的完美果皮,十分满意地将苹果放到了果盘里。
“啊,我要撑死了,”桃夭看着少年又削好的一个苹果,哀叫道:“你能不能不要削了?”
“你也可以选择不吃,”少年悠悠然在果篮里挑挑拣拣,拿出一个梨,再次削起来:“只要你忍得住。”
“......”桃夭充满怨念地看着果盘里晶莹饱满,充满水分与果香的苹果,终究还是忍不住,又一次颤巍巍地伸出了爪子。
“......不是同志不努力,都怪敌人太强大!”她在心中悲愤地默念,然后含着热泪咬下了第一口。
少年左手拿着水果刀,右手握着只梨,削去果皮的动作既熟练,又富有某种莫名的美感。他手上动作不停,见桃夭光顾着吃东西,百忙之中还抬头瞥了眼顾曦身侧挂着的吊瓶,对桃夭道:“这瓶药水一会儿就完了,摁一下铃。”
作为纯享乐人群,桃夭觉得自己吃了这么久水果也很累,而且也不能一直这么毫无尊严地对少年言听计从,起码应该挣扎一下,便头也不抬道:“不,我拒绝,你去。”
“......”
少年:“我在削梨。”
桃夭:“哦。”
她与少年对视了三秒,然后少年放下了手中的梨,站起身走到了病床旁摁了摁铃,在回来的途中把桃夭手里吃到一半的苹果拿走了。
桃夭:“......”
“你干嘛啊?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桃夭抓狂道:“把苹果还给我!”说罢她就扑上去想抢。
少年冷漠地一侧身避开了,高贵冷艳道:“‘不,我拒绝。’一会儿下楼,我带给路边的阿喵吃。”
“我错了,冰冰,”为了一个只剩一半的苹果,桃夭丧权辱国地屈服了:“是我不对,勤劳使人进步,懒惰为妖不齿,我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二人纠缠成一团,正混乱间,忽听得病床上顾曦细微地呻吟了一声。少年立时站直身,走到病床前,恰巧看见顾曦眼睫颤了颤,茫茫然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桃夭也凑了上来:“感觉还好么?”
顾曦的目光凌散,虚虚地望着空中,还没有凝焦。
“我睡了多久了?”
桃夭掰了掰手指头,煞有其事道:“有整整十五天呢。”
门开了开,一个护士端着药盘走了进来,给顾曦换药。顾曦散乱的目光垂了垂,虚虚地盯着护士衣袖的一枚扣子,声音听上去仿佛十分疲惫:“我怎么睡了这么久?不过,我倒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我梦到一个抱着布偶的男孩子,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偷偷流泪,周围没有一个人对他好。直到来了一个老道士......后来他成了刺客,杀了很多人。到处都是鲜血,那些鲜血还是热的,很烫很烫,突然又不知怎么变成了火......”
“我周围四处都是火,逃不出去,也没有人来救我。但是后来丹朱出现了,她从燃烧着的火堆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跳舞,那些燃烧的火苗就像是她裙底开出的灼灼花朵.......她带着我从大火里走了出来,真奇怪,我好像还听见她对我说话了。”
“说了什么?”忍了忍,桃夭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
顾曦凝神想了想,“好像是说谢谢我对她好,她很开心......吧。”
灼热的一片火光里,妖冶的傀儡布偶静静望着顾曦,大火将她一边脸颊映得通红,眼下一颗朱红的泪痣显得越发妖异鲜艳。
言丹朱微笑着看着顾曦,提起繁复的裙摆,深深向他弯下腰,“谢谢你,对我好。再见。”
顾曦周身突然被一层清凉的光芒笼罩,他不受控制地被送向火苗更小,更安全的地方。然而当他竭力回过头去时,却见言丹朱仍然站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地,微微含着笑望着他,直到一块横梁向她砸了下来.......
“这是梦吧?”顾曦的头深深陷在柔软的枕头里,他带着鼻音的声音里藏裹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祈求:“这一定是梦吧,对不对?不然丹朱,丹朱她没有出来怎么办......”
少年却抿着嘴唇。顾曦看向他的眼睛里只剩几束微弱的光芒,见他长久不语,便全部熄灭了下去。
“顾曦,要吃梨吗?”桃夭被这压抑的气氛逼得几欲窒息,生硬地想转开话题。
顾曦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病房里静默得可怕。桃夭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少年却对她摆手,轻轻拉着她退出了病房。他们静静地等在走廊上,稍过了片刻,桃夭听见房间里传来极力压抑的啜泣声。
言子夜伸出已被冻得毫无知觉的手指,轻声说:“......丹朱,过来。”
灼热的火光里,言丹朱向顾曦深深一躬身:“谢谢你,对我好。”
听着一墙之隔外,顾曦小声细微的啜泣声,桃夭心中怅然若失。这世界没那么好,也没那么不好,而所幸的是,曾经彷徨痛苦过的每一个人,也终究会得到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