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子夜是所有排的上名的刺客里年纪最小的。十五岁,却已经不管是在悬赏榜,还是在任务标价排名里都名列前茅了。
他杀人从未失手过,并且每隔两三天就会接一个任务,除了杀人方法实在太过血腥,在业界的口碑还算不错。第一次见到他的同行或者主顾都会极为惊讶,因为眼前的少年实在太为苍白纤细,一双漆黑的眼珠内敛幽深,衣裳是从头到尾的黑,没有血色的嘴角微微抿着,气息中带着种掩藏不住的孤寂抑郁。
一个看上去这样干净脆弱的少年,每每下手,却都会弄得满屋子断肢横飞,血流成河。
他的酬金很高,出任务频繁,却几乎不怎么花钱。他每存到一定金额,就去秦楼楚馆替一个姑娘赎身。他之前从未接触过这些姑娘,也不按年龄价格排名,只让老鸨把全楼的女子都叫出来,看过眉眼,无论是嘴巴鼻子,只要有一处同他母亲有半分相似,他便赠这姑娘自由。
言子夜早就已经无家可归,就索性住在了各个妓院里。他从不叫任何一个姑娘过夜,却时常与她们聊天谈笑。
慵懒闲适的午后,姑娘们差不多也都起床洗漱完毕,言子夜就买好饭菜,在楼下等着她们。
“又吃蜜饯呀,子夜,”一个姑娘从楼上下来,笑嘻嘻地逗着他玩:“仔细吃多了牙疼。”
言子夜将蜜饯往前递了递:“寻春姐要吗?”
寻春从中拈了一颗,扔进嘴里后还吮了吮手指:“还真甜。”
言子夜笑了笑,又从衣袖里摸出支钗子,放到寻春手中。寻春立时惊呼一声:“什么时候买的?”
寻春是楼里新来的姑娘,脾气率真爽直,常与客人发生争执,前几天老鸨将她的钗子手环全没收摔碎了,其中有一件是寻春极其喜欢的,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了好几天。这是楼里常有的事,没想到言子夜竟然注意到了。
“今天出去买饭时看见了,顺道给你带的。”
寻春抚了抚这与自己那件一模一样的钗子,眼眶微微发红,哽咽道:“你这小子........”
楼上陆陆续续又有姑娘下来,言子夜往寻春碗里夹了著菜,微笑道:“吃饭吧,寻春姐。”
他在楼里和所有姑娘同吃同住,要出任务便消失几天,有巡捕查到了这里,就立马不声不响地消失,再也不会回来。不是没有姑娘奇怪他的行踪,见他身上时常带有不明的伤。然而言子夜是少有的能绝不带有歧视与她们相处的人,对她们又极好,虽然心中多多少少有些疑虑,也从没有人想过要去报官。
对青楼的姑娘们而言,言子夜性格平和内向,虽然不爱说话,却很善良。又因为年纪小,她们心中都是把他当做弟弟看待。
直到有一天,言子夜真正当着她们的面杀了人。
每当华灯初上之时,是全楼里最为繁杂热闹的时候。四处都是莺歌燕舞,烟视媚行,一片融融香气里好不醉人。而言子夜的房间是一片繁华里,唯一僻静孤寂的地方。他紧紧锁着门,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窗边看月亮。
这是全天里言子夜最讨厌的时候。
他努力将自己和周围的一切隔离开,不去听楼下那些喧嚣的声响,不去想那些熟悉的女子此刻谄媚的笑容,好像只有这样做,他才能将心里一块极为重要的地方保存完好。
正努力平心静气的时候,言子夜却似乎突然听见一声哭喊。声音是从门外走廊上传来的,还夹杂着些粗声粗气的咒骂。青楼里鱼龙混杂,来往的客人中总是难免有些品行不端,德行卑劣的。一般这些时候会由楼里的打手们出面,将蛮横不讲理的客人摆平,但这次过了许久都没有反应,反而是哭喊声也来越惨烈,甚至夹杂着尖叫了。
言子夜忍无可忍地走了出去。
楼道上,一个衣饰华贵,却一身横肉的富家子弟正用力拖曳着寻春,周围已围了一圈人。老鸨一脸的焦急不知所措,带着讨好而谄媚的笑同他解释:“李少爷,李少爷,我再替您重新安排一个更漂亮的行吗,这小蹄子不懂事,我一定好好管教她。”
那男子不耐烦地摆摆手,踢了围在周围的一个下仆一脚:“滚,都给我滚!”
见他如此暴躁,剩余的人便也再不敢上前,似乎忌惮着他的身份,平常威风凛凛的打手们也都瑟缩了。
“放开他。”
一干极度畏惧,怯懦着又不敢上前的人群里,言子夜从走廊尽头走了出来。
似乎是没想到这里还有人敢这么同自己说话,男子明显意外了一下。他抬起头打量着言子夜:“你是谁?”
随即他见言子夜身形单薄瘦弱,面容干净苍白,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又是从尽头的厢房里走出来的,便也把他当成了楼里的人。
“这是你们楼新收的小倌?”他以一种调笑而促狭的语气对老鸨道:“看上去还不错,多少钱?”
见言子夜出来,老鸨早已吓得腿软,没想到这李少爷又作出这等惊天动地的举动,一时话骇得都说不清楚了:“不是的,李少爷,他......他不是我们楼里的。”
男子看言子夜的目光仿佛在审视货物:“我都看见了,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多少钱,你开个价,还怕我付不起么?”
说着,他勾了勾言子夜的下颔,又伸手想去碰言子夜的脸颊。
言子夜一侧身避过了,一张脸已冷得能掉下冰渣子:“我说,让你放开她。”
李少爷回头看了看自己左手抓着的,已经被这场面吓得呆滞了的寻春,哈哈大笑道:“我要是放开了,不如你来替她?”
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落到了言子夜身上,却没有发现眼前孱弱少年的十指上,数根透明的细线已经蠢蠢欲动。而他自己的脖子四肢上,也在不知不觉间,被无声无息爬上来的细线缠绕住了。
跪坐在地上的寻春泪水斑驳,嘶哑着声音对言子夜喊道:“......子夜,子夜你快走,别管我。”
言子夜微微笑了笑,对寻春比了个安慰的手势,轻声道:“别怕。”
男子轻蔑地嗤笑:“别怕?别怕个——”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完,他突然扼住了脖子,眼睛也睁大得凸了出来。他难以置信地扭头望向言子夜,却见言子夜微微抬着手指,十指上复杂缠绕的透明丝线在暖黄的灯影下微微泛着柔光。言子夜稍稍动了动左手食指,男子便感觉左臂传来一阵尖锐入骨的疼痛,以及一件重物落地的声音,男子痛苦至极地大喊,精神恍惚间看见自己的左臂不知何时躺到了地上。但几乎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很快,言子夜便十指都动了起来......
很难形容那时血腥可怖,诡异至极的场面。苍白纤细的少年灵活地翻转着手指,耳边的撕心裂肺的惨叫痛呼声越来越弱,到处都是四溅的鲜血,温热的,濡湿了言子夜的黑袍,溅到他没有血色的脸颊上。言子夜神色平静,没有被周遭的环境影响到半分,此时的他如同换了个人,从前内敛温和的男孩不见了,有的只是冷漠、残忍至极的弑杀者。
渐渐的,周围安静了下来。寻春呆滞地望着言子夜,看着他向前走了几步,蹲下身,从那已经残缺不堪的肢体中回收细线,重新缠绕回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接着言子夜向她走了过来,不声不响地向她伸出手。
寻春愣愣地跪坐在地上,她看见那双白净的手上还沾着鲜血,静默了半响,终究没有搭上去。
“寻春姐,我要走了。”言子夜安静地收回手,对着双眼无神的寻春露出个最后的笑容:“再见。”
他转过身,身后跟着一个半尺高的小布偶,也跟着他哒哒地一步步往前走。言子夜十指没有牵动半分,那小布偶却如同有生命般自主行动,不时还加快脚步凑到言子夜旁侧,似是想往他身上凑。言子夜十指用力地往掌心一收,小布偶便像被狠狠踹了脚般踉跄一下,再次落到言子夜身后。
这是寻春最后一次见到言子夜。五年后,贴满大街小巷的悬赏告示都被撤回,消息传来,刺客言子夜,终于身死伏诛。
人人痛快欢庆,唯有寻春握着只玉钗子,独自低声哭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