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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找到顾曦时，他已经安定下来了。他独自躺在洁净的白色床单上，手上挂着点滴。
他看见少年进来，微微弯了弯嘴角当做打招呼:嗨。
少年走到他床边停下，仰头望了望铁架上的点滴，低声道:还好吗。
顾曦笑了笑:没事，去的路上出了点小事故，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静了静，他像想起什么般，又望向少年道:我的布偶呢，你带来了么？
少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开口说起另一件事道:你的这个布偶，是从哪里得到的？
顾曦愣了愣，一脸莫名其妙道:我爷爷家里。放在一个木匣子里，小时候我没有什么玩具，爷爷就把她给我了。
你知道傀儡吗？少年道: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布偶，其实是一具傀儡娃娃呢？
言子夜从言家消失了。
他在这里带了十三年，家中上下没一个人把他当回事过。只等到有人无意中提起:似乎好久没见到那小疯子了。众人才恍然察觉，他确实在不知在什么时候安安静静地消失了。
言夫人母家势力强大，言父在朝廷为官靠了不少裙带关系，自然而然地，他一家之主在家里也过得没什么地位。言子夜终于从言家不见了，言夫人感恩涕零，觉得一定是前些时候在寺庙里拜的佛显灵了，决定过几天一定要去还愿。
那小疯子真不见了？家仆小厮们聚在一起嚼舌根:我前些时候还见着他来着，在门口和一个邋里邋遢的道士说话。
诶，可不是，那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了吧。那个道士也看着神经兮兮的，怕也不正常吧。他莫不是跟着那老道士走了？嘻嘻，一个老疯子带着一个小傻子，他们倒也说得上话。另一人附和。
旁边的人都笑起来:对哦，那孩子总是沉默寡言的，我多少年都没听他说过一句话呢。新来的小丫鬟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他说话呀，我有回听见了。一个老妪道:他抱着他那个破娃娃，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神经兮兮地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我不过路过，他就看了我一眼，哎呀，啧啧，那眼神阴侧侧的，看得我现在还背后冒寒气儿呢。
众人似乎从老妪的描述中也想起了言子夜看人时的眼神，不由都纷纷一个哆嗦:那孩子......唉。
幼年时的言子夜总是身上青青紫紫的，眼睛红肿，由于常年饥饿身材也消瘦单薄，一眼看过去都能看见嶙峋的骨头。但就这么磕磕碰碰地，他也自己跌跌撞撞地长大了，并且比少时更加沉默寡言。言夫人打他或者骂他，他总是一言不发地受着，唯独一双黑而幽深的眼珠死死盯着人，就像一个幽魂不肯散去的野鬼。
这么一个无足轻重还有些招人厌的孩子，不见了也就不见了。全府上下也就言老爷稍微抑郁嗟叹了几日，想他老年丧子，只怕这辈子是注定断子绝孙了。
其实言老爷后来再想起来这个唯一的儿子，除了后怕，唯一的想法却是，那时候他要是真的死了倒也好了。
约过了两年，言老爷在外出巡，家中突然来了个小厮，喜气洋洋地禀告他言子夜回来了。言老爷登时大喜，激动地问了好几次，再三确认这不是在同他开玩笑。
是真的，那家仆一脸谄媚:夫人都瞒着我们，不让我们告诉您呢。但小的想着老爷若是知道了此事，必定会很高兴，这才特地偷偷跑出来禀告您。
言老爷哈哈大笑，立时大手一挥，赏了小厮不少钱财。知道走失已久的儿子回来了，言老爷自然再没有什么心思出巡办公事，他立刻安排了返程，想赶在言夫人或许会再次下毒手之前回府上。
他日夜兼程，奔波了好几天，却在即将到家的前几日，突然毫无准备地听到一个噩耗:言家被灭门了。
只是一夜之间，没有惊动任何人。还是第二天早上摆小摊的商贩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寻着方向走到言府门口，才见朱红的大门缝隙里竟隐隐渗着鲜血！
朝廷命官全家被屠，当地县令自然是极为重视的。巡捕们挨门挨户地问了个遍，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进出过言府？大人们都讳莫如深，纷纷摆手称不知道，只有一个小女孩直言道:那天来过一个哥哥。
一个哥哥？
嗯！穿着黑色的衣裳，脸白白的，像生了病一样，他问过我哪里有糖蜜饯卖，还给我变戏法了！
巡捕皱眉:变什么戏法？
就是变戏法啊，他有一个娃娃，小女孩比划了一下:有这么大，特别漂亮！他说那是他妹妹，还让娃娃跳舞给我看了！
站在一旁的言老爷脸色霎时没有了血色，他全身都在哆嗦，仵作的话再次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一共一百二十七具尸身。
一百二十七具！这是言府从前的人数，如果言子夜回来了，应该有一百二十八人才对，少得那一具，就是言子夜。
没有任何来由地，言老爷心中突然冒出个可怕的猜想:做出这一切的人，灭了言家一族的，就是言子夜！
他全身都在发抖，拼命摇头想将这可怕的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但始终有个声音不断地什么重复说到:就是他啊，他回来了，来找言家报仇。
言夫人毒害了他的母亲和妹妹，还虐待他十多年，全家上下所有人也都狗眼看人低，明里暗里戏弄嘲讽他，到如今他终于要报仇了。
但他是怎么做到的呢，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纤细瘦弱，要怎么才能在一夜之间不惊动任何人地屠完一族？想到那些尸体断肢横飞的惨相，言父在明艳温暖的太阳下渗出了一身冷汗。
官府很快立案，言子夜的画像被贴到了大街小巷。告示上的少年瘦弱单薄，嘴角微微抿着，一双眼珠黑得令人心惊。
没有人再见过他，或者说见过他的人都已经不可能再开口说话了。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远离巷井的地方，血腥而黑暗的刺客世界，突然出现了一个少年杀手，专用傀儡布偶杀人，下手狠历阴毒，从未有过任何失误。曾有人误打误撞看见过他离开的背影，少年一身黑衣淋着溶溶月光，背影瘦削孤寂，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他身侧只有一个呆滞笨拙的傀儡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