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雪衣公子来过之后,幕熙总有些不对劲。可是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依旧是略带敷衍地修习佛法,见缝插针地舞文弄墨,自我陶醉地诗情画意……可小狐狸就是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它仔细回忆了一下雪衣公子的话,哪怕仅仅只有一句,却十分可疑。
他对幕熙说,现在修改命数还来得及。
修改谁的命数?为什么要改?听语气,从前他也对幕熙说过吗,幕熙为什么没有同意呢?小狐狸越想越觉得问题的严峻,心中一悚:该不会是幕熙身患绝症,不久于人世了吧?
想到此小狐狸顿时悲从中来,深感蓝颜薄命之痛,幕熙再轻抚它背脊时,它还难过地扭头舔了舔幕熙手指。
这下心中一悚的变成了幕熙,不知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小狐狸,怎么就突然想不开一样伤春悲秋起来。幕熙十分担忧小狐狸,十分想安慰它,思来想去,拿出一枚玉扳指拿去当铺当了,给小狐狸换了顿肉吃。
幕熙一面担忧小狐狸,一面担忧自己这么做算不算有违佛法,表情便有些纠结。
而小狐狸则看他把玉扳指都拿出来了,神情如此郁结,以为他已自知时日不多,把身外之物拿出来成全了自己。如此一来,更是悲伤难抑……
小狐狸觉得幕熙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起初他发现自己常在门外转悠,没嫌这只小狐狸碍手碍脚,下雪的时候还将它抱进屋里怕它冻着;之后时常还替它顺毛摸摸头。虽然小狐狸在寺庙里住了这么久,其他和尚熟识之后也会偶尔给它喂喂饭给给水之类的,但小狐狸总觉得幕熙做这些事的时候,不是因为那冠冕堂皇的所谓日行一善,而是非常认真,带着某种感情的。这让它觉得自己对幕熙而言,是特殊的,独一无二的。
还有就是,幕熙画得那幅画。小狐狸隐约可以猜到那画中的女子并没有和幕熙在一起,可是幕熙每日一张,画不倦似得,足可见幕熙该是有多深爱那女子。
大多数人只是喜欢自己的东西,就算现下不属于自己,也许日后总会有一天得到。而对于那些真正永远也不可能拥有的东西,只有极少数人还会固执地念念不忘。
小狐狸活了这么久,只见过一个像幕熙一样深情的人,便是朱焓的九弟,九王爷。
她知道九王爷是在和朱焓闹翻之后。朱焓选妃三百,以延绵皇家子嗣。俪妃气恼至极,不顾朱焓挽留执意搬去冷宫。
“那种人人可给的爱,我不要,你留着送别人玩吧。”她似笑非笑,十分平静的说。一双狐狸眼依旧妩媚勾人,不施粉黛的面容有种别样的妖娆。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似得,好像前几日在书房和朱焓闹得鸡飞狗跳的人根本不是她。那种语气就跟“这盆花我不喜欢了,你给别人吧”一样轻松随意。
“爱妃,你怎么就像个小孩子呢……”朱焓头疼地看着她,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你搬去冷宫,是和谁过不去?那里……你让朕怎么放心得下?别闹了,朕还是和从前一样疼你,给你全天下最好的一切,好不好?”
“皇上,”小狐狸走到朱焓面前向他深深一福,毕恭毕敬地按宫廷礼仪行礼,还是那样酥而媚的嗓音,却换了称呼:“醉生梦死如过眼烟云,臣妾要的,您从来给不了。”
言毕,也不再回头看朱晗一眼,孤身一人住到了冷宫。她没带一个侍女太监,只简简单单几件衣物,平日里贵重的赏赐一样都没拿。冷宫荒芜,深深的宫闱之间总像有影影幢幢的人影,阴恻渗人。小狐狸每晚翻上墙头坐着看月亮,白流光的月华笼着她,说不出道不明的悲伤和温柔。
她到冷宫没几日,发现夜里竟还有人吹埙。冷宫位置偏僻,少有人来,每天夜里却都有低低的,断断续续的埙声传来。那声音清和,哀而不伤,若即若离,淡的像场梦。
“这曲子好听,叫什么名字?”有一天晚上,小狐狸坐在墙头突然问道。
那人与她隔着两面墙,看不到相貌,声音倒听得十分清楚:“桃花坞。”是个男子的声音。
“这么风雅的曲子,”小狐狸笑了笑,揶揄道:“应该吹给心上人听。”
那男子闻言像轻笑了下,答道:“不错。”
“你心上人在皇宫里?”小狐狸又问。
“恩。”
小狐狸心想这皇宫里的女人大多数都是朱晗的嫔妃,再者便是宫女了。这男子或许是个青梅竹马被选入宫做宫女的侍卫。
“值夜的时候吹埙被抓到会被处罚的,”小狐狸叹了口气,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有些同情这个深情的侍卫,“存到些钱财上下打点打点,找个机会带她出宫吧。”
“我在江州遇见她。”沉默了一会儿,那男子却突然有些莫名地说,“她救了我的命。桃花林里,我从没见过有人能把素色的衣裳穿得那样好看。”
小狐狸点点头,问:“然后呢?你喜欢她,她又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干嘛不娶她?”
那男子却噤了声,埙声也没有了。小狐狸竖耳听了听,不远处有禁卫军走过来巡视。
从那之后小狐狸每晚都能听见埙声,她靠在墙头,一边看月亮一边听埙。偶尔和隔着两面墙的男子说话,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每当禁卫军巡视过来时那男子都不见了。朱焓再没来找过她,心里感觉空落落得,倒不是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而是有种莫名的惆怅。
她以为失去了的东西,其实是从未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