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人少偏僻的小村庄西北方,有个寺庙。某一日,庙中多了一个和尚。这个和尚不知从何处而来,来时穿着深蓝色织金锦袍,腰间系一条白玉带,还坠有一枚古玉腰佩。眉眼清秀俊朗,白玉冠束起的长发漆黑如瀑。明明是锦衣玉食,翩翩佳公子的打扮,不知怎么就偏偏想不开要来做个和尚。
檀香袅袅而起,繁慢的木鱼声里方丈问他:“你可想好了?这一入空门就得斩断三千烦恼丝,绝七情六欲了。”
他不说话,只点了点头,平平静静无悲无喜。
剃度上师长叹一声,一刀下去,那俊美公子的秀发就落了一地。
躲在门外偷看的小狐狸也感觉十分惋惜,估计这又是一个为情所伤的傻小子咯。可是你伤心归伤心,干嘛非得跟自己头发过不去,来入空门?到时候后悔了再还俗,又得留好久。
不过尽管退了锦衣华服,换上粗布僧袍,剃了墨似的长发,只剩下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小狐狸不得不承认,他还是一个好看的和尚。
这个好看的和尚十分与众不同,尽管用膝盖想都知道他绝非因喜爱佛法而皈依佛门,但小狐狸却猜不透他到底是为何要入空门。
小狐狸毛茸茸的尾巴一下下轻拍着地板,百思不得其解,求知欲又十分旺盛,抓心挠肝欲罢不能。
毕竟它是一只有高贵的,极具灵气的九尾狐。有了灵气就有了思想,有了思想就有了好奇心,而有了好奇心…….有时候不仅会害死猫,还可能害死狐狸。
即将被自己好奇心害死的小狐狸每日都躲躲藏藏偷偷观察那个和尚公子,企图从他的某些行为举止中推测出结果,以解自己心头所惑。
第一天,小狐狸藏在香炉后偷偷看他。房门半掩,恰留出道缝儿,刚好够小狐狸转着乌
溜溜的眼睛偷偷往里看。只见他临窗立于桌前,手中握一只狼毫,专注地作画。他身旁的窗户未关上,现出窗外嫩绿青翠的竹叶,不时一股风溜进来,吹动了画纸的一角。粗布麻衣的僧袍,清秀温和的眉眼,微抿的唇,以及骨节分明的手指。小狐狸觉得这美得像一幅画。他在作画,小狐狸却把他看成了一幅画。
如果没有剃掉头发,他该是一个何等风雅俊朗的男子啊。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小狐狸日日都来,却发现他除了作画就是作画,偶尔累了便煮壶茶,看会儿书,稍作休息后继续画。
日子一天天过去,从夏天到冬天,小狐狸日日躲在门前瞧他,开始时的好奇早已逐渐淡去,最终变成了习惯。它懒得去好奇为何和尚公子画了大半年还是一副画都没画完,也不想去猜
他来的目的是什么,只每天闲悠悠逛到他门前寻一处藏身,安安静静趴上一天,时不时抬头看看他,时间也就过得快些了。
一人一狐,隔着面墙,却好像在彼此作伴一样。
天气越来越冷,一日小狐狸正藏于门前的扫帚旁,一觉醒来忽觉天空竟开始下雪,院子里已覆了层薄薄的雪花。正发怔时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它还未反应过来,正要撒腿就跑时感觉浑身一轻,被人拎了起来,紧接着便抱进了怀里。
那人将它抱进屋里,放在炭火盆旁的一个椅子上。
“今日外头冷,进屋里来吧。”他说。
屋里的炭火安静地燃烧,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那扇总是开着的窗子终于关上了,屋子里的空气很温暖。小狐狸滴溜溜地转着黑眼睛,打量这个自己偷偷观察了很久的人——这还是它头一回这么近地看他。
看着看着,它突然微微眯了眯眼睛。小狐狸觉得他有点眼熟。
于是它跳下椅子,向他靠了过去,在他脚边亲昵地蹭了蹭,又一跃跳到了桌上。出家人不打
诳语不作杀孽,小狐狸觉得对自己的人身安全还是挺有保障的,才胆敢如此放肆。
这小畜生皮毛火红,背部有一条白线,从头部中央直到尾巴,不偏不倚,像整个躯体的对称线一般,四只爪子也是白色,通体没有一根杂毛,长得十分可爱。正所谓人靠一张脸,狐活一张皮。果然这人不仅并未生气,反而还笑了笑,将它抱了起来。
自此之后,小狐狸越发猖狂,每天都轻车熟路地窜进屋子里,明目张胆的偷窥起来。和尚公子给它取了个名字,唤作“阿闲”,既取得是它背脊那条白“线”的谐音,又与它每日闲闲散散的作风相符。
而小狐狸现也知和尚公子的名字了:幕熙。这是它从幕熙画作的落款中辨认出的。只是不知这是他入空门后方丈赐的名号,还是他原本的名字。
幕熙幕熙,不知指的是重重帷幕之中的晨曦,还是夕照?
小狐狸煨着火盆,迷迷糊糊地想。温暖的感觉让它十分惬意,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它做了一场梦。或者不是梦,是曾经它哪一次化为人形时经历过的。
因为每次她化为人形都需要百年修行,丧命之后则会重新变回一条普通小狐狸,对所历之事也忘得七七八八,再想起来就如同雾里看花一般。小狐狸有九条尾巴,寿命最长甚至可达千年,经历得东西太多,记忆就会出现混乱。
这一场梦里有桃花十里,树树繁花,灿烂而旖旎。而她就站在花树下,等一个穿明黄衣袍的男子带她回京城。
从古至今明黄色举天之下都只有一个人可穿得,便是当朝天子。
可小狐狸不知道什么皇帝天子,什么三千弱水一瓢饮,她只知道这个人遇见她,说他爱她,要给她全天下最好的一切。
小狐狸不稀罕全天下最好的一切,她只要爱。只要。
她不知道在几百年之前,她的一个狐狸前辈——妲己,也曾如此想过。可是对人们来说,有些东西总是那样悬而不决,求而不得。
皇帝很喜欢她,从见到第一眼起便是。那时她才化形不久,离开寺庙前往江州。江州一带繁华,更有美人成群,小狐狸抱着“比比谁更美”的心态直奔而去,恰好遇见出巡江南,正准备回京的皇帝。
小狐狸没想到自己的桃花来得这样快。其实她曾顺手在桃林里救过一个受伤的男子,眉清目秀,鼻梁高挺,小狐狸看其长得甚为俊秀,也对他抱有点小小期望,可惜等了一会儿对方一直没醒,她便走了。或许是老天爷的弥补,让略感遗憾的她不久便在花市遇见了天子朱焓。
江州华灯初上之时,花市更是灯多如昼,千盏华灯横亘而过,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璀璨繁华的景色中。路边两道点着火树银花,映得夜空灿烂缤纷。抬眼之处尽是五彩的琉璃灯,缓缓旋转。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
小狐狸被这热闹炫目的花市迷了眼,看什么都新鲜有趣,这儿转转,那儿转转,高兴得不得了。而皇帝驻马在集市外,看着这个十七八岁,眉眼自带风流,却又有种别致的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微微笑了起来。
“嘿,小姑娘,在下朱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