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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精这一下睡了七天。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她被关在祠堂的那间小厢房里，黑夜寒冷而漫长。有一双手伸过来，掌心温暖而干燥，将她拢在手心里捂着，却无论如何都捂不热。
小妖精醒了过来。
“枝妹，你醒了。”沈子晗一直守在她的床边，见她睁开眼睛后愣愣地望着自己，又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小心翼翼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小妖精疲惫地摇了摇头。
“现在感觉好些了吗？那日的雨太大，你怎么也不肯打伞。”沈子晗蹙着眉：“阿秀说你晕倒，我担心得不得了，做法的事情也没有管——”
“我的眼睛是治不好的。”小妖精突然打断他说。
沈子晗顿了顿，低低地“嗯”了声。
“那些道士纵使通天，也没办法将树叶变成绯红的。”小妖精又说。
沈子晗微微沉默，房间里寂静了下来。
“枝妹，你的手怎么这样凉，”沈子晗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捧在掌心呵气：“我给你暖暖吧。”
小妖精低低地望了他一眼，缓缓将手抽了出来：“不用了，你永远也暖不热的。”
沈子晗一怔，半响才声音极轻地说：“嗯。”
“我小时候，曾经做梦梦到过神仙，”沈子晗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发闷：“她也是淡蓝色的眼睛，还穿着件淡蓝的水袖衣裳，坐在红灯笼上对我笑，很好看。所以，即使枝妹你的眼睛一直这样，也没关系，说不定我的枝妹也是神仙呢。”
“她不是神仙，”小妖精的脸上不知是种什么样表情：“是个妖怪，还是那种很坏的妖怪，喜欢偷别人东西。”
“不会的，”沈子晗说：“我的枝妹，即使是妖怪，也肯定是个好妖怪。”
小妖精很久没有说话，房间里沉默下来。
“是呀。”小妖精吸了吸鼻子，在床上转了个身，将背对着沈子晗:“你说得对。”
窗外又开始下雨了，啪嗒啪嗒的雨滴敲在薄薄的窗户纸上，一下一下，好像也敲在了小妖精的心口上。
“我出去了，”沈子晗说：“你好好休息。”
他看见小妖精的被子有一角翻了出来，伸手想替她掖好，却想了想，停在半空的手又收了回来。
沉沉的木门“嘎吱”响了一声。沈子晗出去了。
此后一连好几天，小妖精都没有见着他。倒是送药的小丫鬟每天来得很勤，偶尔还会带些甜的糕点给她喝了药吃。
“谢谢，”小妖精接过一颗蜜枣放进嘴里：“每天东跑西忙的很累吧。”
“不累不累，”小丫鬟摆摆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忙些是应该的，倒是少爷，近今天也忙得厉害呢，看着都瘦了。”
“子晗哥哥？他在忙些什么。”
“不知道啊，”小丫鬟撇了撇嘴：“府里整天都有人来来去去的，像在找什么。少爷忙的都没工夫来看您了！”
小妖精愣了愣，没有说话。嘴里的蜜枣吃掉了肉，剩下内核，小妖精无意识地咬了咬，那味道竟是苦涩的。
“.......或许，他是不想见我呢？”
不知是沈子晗确实忙，还是借口躲开了小妖精，一连一个多月过去了，他和小妖精一次都没有见过。府上开始隐隐有些传言，说沈子晗见异思迁，在外头偷偷有了外室，他之所以越来越长时间地离开沈府，就是为了去会见那位佳人。
“少夫人，您......您别听外头那些人瞎说，少爷绝不会喜欢除了你之外的人，”小丫鬟气鼓鼓地道：“别的我不知道，少爷去了哪儿我还是清楚的！他每次出门都往北边走，那北边荒凉得不得了，除了个小渔村什么都没有。听说就连那小渔村，前些日子也已经被淹了。真不知道少爷往哪里跑干什么......”
小妖精安安静静地听着，微微仰着头，素净好看的脸上一派平静，不悲不喜。
她怎么会不知道沈子晗在做什么呢，她听得见他说的每一句话，猜得到他心里的每一个想法。只是不属于自己的总会离开，留也留不住。
日子转眼即过，一眨眼已入了冬，再一晃便要过年了。
从夏末开始，沈子晗就不断频繁地出门，离开的时间也越来越久。到了腊月，家里的事情越来越多，他才终于安定了些。
廿六那天，时辰很早的时候小妖精听见外面有轻微的响动。她睁开眼，见天竟还没亮，微微地只有几分朦胧的光。小妖精翻开被子很果决地跳了下床，像某种直觉一般，连外衣也没穿就跑了出去。
动静是从沈府门口传来的，她疾步走过去，看见是几个下人在鼓捣马车。
“这是在做什么？”小妖精皱眉问。
那几个下人一呆，想是没意料到小妖精会出现在这里。愣了愣，正欲解释，马车的车帘被掀开，竟是沈子晗走了下来。
他见到小妖精也是愣了愣，后微微撇开目光，轻声道：“将你吵醒了？”
小妖精看见他一副衣着收拾整齐的模样，说：“你又要出去？”
“......有些事情。”
小妖精望了他一会儿，走上前微微踮起脚替他系好披风的带子：“过几天除夕了，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吃饺子吧。”
“好。”沈子晗说。
“......”小妖精微微顿了顿，轻声说：“你很久没叫我枝妹了。”
沈子晗垂眼望着她，似乎想露出个笑，没有成功：“........我要走了，再见。”
迎面吹来了阵寒风，小妖精却只穿着中衣，她不由得微微瑟缩了一下：“再见。”
“......沈子晗。”
沈子晗点点头，转过身上了马车。帘子放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看向小妖精。
车夫挥鞭狠狠在马屁股上抽了一记，骏马一声长鸣，带着整辆马车飞快地奔入了晦涩的晨曦里，渐渐地看不见了。
那是沈子晗定格在小妖精心中最后的画面。后来沈子晗再也没有回来，沈家乱成了一锅粥。
小妖精在除夕夜那天执拗地盛了两碗饺子，碗筷摆好搁在桌子上，谁也不让动。天越来越黑，外头有放炮仗的声音响起来，她只呆呆地望着那两碗冷冰冰的饺子。
一直等了一夜，天亮了。
她手冻得冰凉，动作十分迟缓地想去捧碗，却手指一僵，整碗饺子都连汤洒在了桌子上。
小妖精愣了愣，又拈起筷子哆哆嗦嗦地去夹桌面上的饺子，夹了好几下都没有加起来，饺子“啪”地从桌面上滑下去，落到了地上。
她望着外头朦朦胧的天，想起沈子晗最后离开时马车模糊的剪影，也是像这样的晦涩不清，悬而不决。
除夕已经过去，沈子晗没有回来。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过了十五，沈家开始做法事，巫师道士和尚轮番上场，府里上下整天弥漫着香火的味道，到处都是隐隐约约念咒的声音。
沈夫人已哭晕过好几次，连睡梦中都是握着沈老爷的手重复喃喃：“把晗儿找回来，把我的晗儿找回来......”
沈老爷无法，狠下心要最后请求一次沈家神灵的力量。小妖精虽已跑了，但从前封禁她的木匣还在，请道士以鲜血做引，多花些代价，还是能对其有所控制的。但当他遣人去准备时，却如论如何都找不到那个匣子了，逼问过所有下人，才听一个小厮声音极弱地道：“是......是少爷，少爷说这匣子是个作孽的东西，下令让小的拿去毁了。”
小妖精恍恍惚惚地听着，不知不觉竟留下两行泪来。
“如果那匣子里封锁得是个妖怪，她为何还会帮沈家实现心愿？”
“道士的咒是刀刃，抽取灵力就如同从她身上剐下血肉，她纵然不愿，也被锁在那里挣扎不得，自然没什么办法。”小妖精抬头望了沈子晗一眼：“不过，若是你求她，她也许会满足你的心愿。她是个知恩图报的妖怪。”
沈子晗茫然不解地蹙了蹙眉：“无论怎么说，那匣子都实在是个不太好的东西，不应该留下来。也终归，是我们沈家对不起她。”
小妖精听着满屋子的咒语声，轻轻抬手拭去眼泪。
沈子晗，这一次我不求神佛，只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