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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雪衣少年来过，却依然没有医好小妖精的眼疾后，沈子晗似乎有些备受打击。虽然“江书枝”说过，这双眼睛除了眸色看上去与常人有些许不同外，视力并未受到影响，沈子晗却依然时时在心中挂念着，一心想替她医好。
时间久了，便有那心思活络者在沈子晗身边替他出主意：“少爷，这人力不可及的事，何不借助些神仙的能力？”
“神仙的能力？”沈子晗诧异道：“如何借助？”
小厮神秘兮兮地一笑，讨好地凑到沈子晗耳边：“我听说啊，在那祠堂后院的厢房里......”
愈听，沈子晗的眉头愈是深深地皱了起来：“有这等事？”
小厮连忙言之凿凿地点头：“千真万确！小人从曾祖父那辈起就待在府上了，他嘱咐小人一定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好，但小人看少爷您整日忧虑，实在忍不住了才告诉您的.......”
沈子晗怔了怔，半响叹了口气道：“那我便找机会去同父亲说说.....”
沈子晗当然不会真的跑去和沈老爷直接提起这事，好不容易让沈老爷承认了小妖精在沈家的身份才没多久，若他此时再提出要大动干戈地请出沈家庇宅之灵为江书枝医腿，想必家中又是一场大风波。
所以沈子晗先去旁敲侧击地问了沈夫人，再三确认了这件事是真的，才开始暗暗谋划起来。
“沈家真的有庇宅之灵？”沈子晗将信将疑：“莫不是些道士装神弄鬼吧？”
“声音小些啊少爷！”家仆忙忙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是不是真的您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吗？头上三寸有神灵，您可别再如此出言不逊了啊......”
沈子晗微微蹙眉，他自五岁起便在私塾里念圣贤书了，捧着书卷的夫子教他世上并无鬼神，凡事皆是人为。
祠堂后的厢房，常年不息的鼎炉，雨夜里的红灯笼，破旧不堪的木门，以及那个过分真实的梦境......沈子晗心中蓦然一跳，这些遥远岁月中早已风尘的画面，突然再次涌入他脑子里，各类混乱不堪的记忆仿佛遥遥呼应，隐隐向他暗示着些什么。
“我......”
沈子晗开口，却突然顿住了。一个画面跳进他脑子里，令他陡然生出中异样的感受：
破旧木门前的灯笼泛着暖红的光，一个穿着浅蓝色水袖衣裳的小姑娘坐在上面，她沉默地眨着浅蓝的眼睛，轻轻对沈子晗露出个笑。
这画面似乎是诡异的，沈子晗却并没有感到恐惧，他觉得小姑娘那淡蓝色的眼睛仿佛被冰封的琉璃，火红的灯光映在里面，都透不进半分暖意。
隔了几日，沈子晗向沈老爷呈递了一幅封贴。一位和沈家向来交好的世家办盛宴，特邀沈老爷前往，连车马都提前备好了。看其态度如此诚恳，沈老爷欣然前往。
沈老爷前脚刚走，沈子晗后脚就开始筹备起来了。他央刘管家找来了群道士，按照之前作法的形式依葫芦画瓢，想赶在沈老爷回来之前，求“神灵”实现他的请求。
道士们到齐了，鼎炉的香也准备好了。沈子晗手中握着他从沈老爷寝房找到的钥匙，低声吩咐道：“去把少夫人请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沈子晗微微抬手示意，道士们便都闭上眼，低声开始念咒。
这一天小妖精的眼皮一直在跳。她心中有些发慌，身边的小丫鬟便说要用张红纸贴上，可以辟邪。
辟邪？小妖精觉得好笑，她就是人们口中的“邪”，还需辟什么邪？
小丫鬟见她不信，嘟嘟囔囔道：“少夫人您别不信呀，这法子是我曾祖母教给我祖母的，我祖母教给我娘的，我娘又教给我的......可灵验了。”
说着就要去柜子里给小妖精找红纸。小妖精嘻嘻哈哈地看着她找，等找到了又晃来晃去地不让她贴。
“少夫人，少爷请您去祠堂一趟！”
二人打闹间，一个小厮敲门进来,低头禀告。小妖精把眼睛上的红纸撕下来，走到窗前看了看，见外头阴沉沉的，乌云压得极低，像要下雨的模样，不禁奇怪道：“去祠堂做什么？”
“少爷又想到法子给您治眼睛了。”小厮回答。
“又治眼睛？”小妖精打了个哈欠：“不去不去，反正也治不好，费什么力气？叫他也赶紧回来歇下吧，外头像要变天了。”
“这次一定可以治好的！”小厮急了：“少爷，少爷他为您请了神灵......”
“请了神灵？”小妖精愣住了：“他都在折腾些什么？”
“夫人您快去吧，”小厮撑开伞，外头已有雨滴落下来：“错过了时辰就来不及了！”
夏季的雨总是来得很快。呼呼的狂风卷着细微的雨丝，倾斜着向人刺过来。小厮撑着把伞走在前面，为她引路，冰凉的雨丝却还是能躲过横着的伞面，一下下扎在小妖精脸上。
她每走一步，心就下沉一分。等终于到了祠堂门口，小妖精脸上已都是冰凉的雨水，她抬手擦了擦，却发现手指也是冰凉的——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小妖精整个人都是冰冷的了。
“到这里来做什么？”她说话时，牙齿不小心在下唇上磕了一下，原本苍白的嘴唇便留下了道血印子。
小厮正欲回话，沈子晗却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一把牵住小妖精的手便往里走：“枝妹，你可算来了。”
感受到小妖精的手指是冷冰冰的，他又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小妖精身上，将她双手捂在手心里，放到嘴边不停呵气：“怎么手这样得凉？出来前她们也不知道给你加件衣服么，要是又染了风寒怎么办？”
小妖精呆呆望着他蹙起眉，有些担忧的模样，半响才挤出个微笑道：“子晗哥哥叫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要治好你的眼睛，”沈子晗望着她微微笑着道：“这次一定可以。”
小妖精勉励维持着镇定：“上次公子来都没办法，要是不行就算了。我好冷......我们回去吧。”
沈子晗拉住了小妖精。他捧起她的脸，在小妖精的眼睑边轻轻抚了抚：“枝妹，你是我最喜欢的人，我想给你最好的东西，明白么？”
小妖精抬起淡蓝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你想怎么做？”
“他们跟我说，我们沈家的祠堂里住着神灵，只要沈家家主向她求告，她就会实现他的一切愿望，”沈子晗笑了起来：“我现在虽不是家主，但提前行使下这份权利或许也是可以的，我们试试吧。”
“一切愿望？”小妖精牵了牵嘴角，低声问道：“怎么会有这般好的神灵，可以满足人的一切愿望？”
“或许因为沈家收容了她？”沈子晗说：“据说这是一位落魄的神灵。”
“哈哈哈，”小妖精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收容她？落魄的神灵？这是谁告诉你的？你怎么知道是收容还是幽禁呢？！”
沈子晗微微一愣，他看见小妖精说最后一句话时，眼睛里仿佛隐约闪烁着恨意。
“枝妹，你怎么了？”他皱了皱眉。
“......没什么，”小妖精低低呼出口气，似乎有些压抑地道：“子晗哥哥，你知不知道那位‘神灵’是怎么帮助沈家的人实现愿望的呢？”
沈子晗蹙着眉，沉默地看着她。
“她啊......是被从身体里强行抽取出灵力，再运到那般道士的手中实现的，”小妖精声音极低地说：“你知道那种活生生从身体内部抽出灵力的感觉吗，又痛又冷，就像你们人的血最后要流尽时的感觉......如果是这样，子晗哥哥，你还要‘请’她帮你完成愿望吗？”
小妖精抬着眼睛定定地望着沈子晗。那目光中仿佛燃着一族灼人的执拗，带着濒死的光与热，在绝望中等待他的救赎。
“我.......”沈子晗顿了顿，他微微凸出的喉结动了动，静了好半响才低声说：“枝妹，你知道人为什么是自私的吗——因为他们有在乎的东西。”
他的手落在小妖精耳边，替她绾上了一缕散下来的头发：“我是个凡人，我在乎你。”
我是个凡人，我在乎你。他说。
在乎我吗？小妖精恍惚地想，不，你不在乎我，你在乎的是这个壳子，这张脸。没有人在乎我。从来没有人在乎我。
她打掉了沈子晗抚在她脸颊上的手，吸了吸鼻子道：“我在乎她。我在乎她痛不痛。”
言毕，小妖精抬头最后深深地望了沈子晗一眼，转头冲进了如瀑的雨水里。
“枝妹！”沈子晗在她身后大喊。
“少爷，去不得啊！”一旁的小厮紧紧拉住沈子晗的手：“时辰就要到了，方才道长说了，即便少夫人不在这里，他用血做引也是可以的！”
“真的么？”
“真的，”小厮连忙点头：“他说用鲜血做引法力更强，还可直接连通神灵的心脉，效果更佳呢！”
沈子晗渐渐松了身上的力道，仿佛有些疲惫地说：“如若他真的能治好少夫人眼睛，我自然会重谢。”
耽搁了些时辰，时辰到了。巨大的鼎炉前，一位须发皆白的道士神色严肃地握起长剑，果决而迅速地在自己右臂上划出道极长的伤口，鲜红的血液顺着手臂流下来，一滴滴都淋在他面前的一个木匣子上。
每一滴鲜血在触碰到木匣子的瞬间，都仿佛都变成了滚烫的沸水，发出一下下“刺啦”的声音，激起层白雾。
木盒子渐渐开始自主地震动，周遭道士的念咒声蓦地大了起来。
沈子晗蹙眉看着眼前的一切，一个小丫鬟却突然急匆匆从门外冲了进来，跪倒在沈子晗面前哭道：“少爷，不好了！方才少夫人捂着心口吐血不止，现已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