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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年前，小妖精头一次见到灯火下的飞蛾死也要扑向火光时，觉得或许是因为飞蛾没有神志，全凭本能地想要汲取温暖。到而今，小妖精却觉得即便飞蛾拥有神志，知道靠近火光会失去生命，也未尝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从沈子晗遇见小妖精后，便几乎未离开过她一步。他在第二天就带着小妖精一同去见了沈老爷，沈夫人，他要他们承认“江书枝”在沈家的位置，并作出承诺不再给沈子晗张罗所谓的“妾室”。
“枝妹，我要把我有的最好的，都给你。”沈子晗牵着小妖精的手，轻声说。
小妖精的心微微颤了颤，却在面上努力做出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别当真呀，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不是对你说的，他.......不是对你说的。
沈子晗在房间里布置了许多花草，都是从前江书枝喜欢的。江书枝生在扬州，口味喜甜，他便也吩咐厨子要做菜多添些糖，哪怕自己在吃菜的时候被甜腻得受不了，得吃一口菜喝一口水。
“枝妹，今日我回来路过椿象街，看见这支钗子很适合你，想你或许喜欢，便买了回来。要试试吗？”
沈子晗拉着小妖精坐到妆镜前，小妖精近乎是手足无措的，双手都不知搁在何处才好。她从未戴过钗饰，也从未有人这般亲近地替她绾发。
沈子晗专注而认真地替她将三千青丝一点点挽起，嘴角微微翘起，含着笑意，一副很有耐心的模样。
“好了，”沈子晗最后将钗子插入她发间，从镜子里看着小妖精。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小妖精怔怔地望着镜子里的人，眼中溢满笑意的沈子晗，和绾起青丝的自己。妆台旁的烛光突然闪了闪，一只飞蛾扑进火光里，烧死在炽热的灯芯中。
“沈子晗对你真好。”旁下无人的时候，小妖精会并膝坐在床上，低声同江书枝聊天。
江书枝轻轻笑了笑，就像所有闺中女孩儿谈起心上人时的模样：“是呀，他是我的子晗哥哥嘛。”
小妖精的眼睛不易察觉地黯了黯，她竭力将一点点难过藏了起来：“.......如果他知道你已经不在了，会也难过得想死掉的吧。”
江书枝呼吸顿了顿：“......我希望子晗哥哥过得好。一辈子万事胜意，安恙无虞。”
空气里静了半响，小妖精声音很小很小地说：“......我也是。”
小妖精一直不知道江书枝能不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情变化。作为宿主，她在一定程度上能感应出江书枝的一些情绪想法，但这种技能是不是双向的就不知道了。所以她时常很忐忑，觉得自己是站在一个不属于她的位置上承接着沈子晗的目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妖精慢慢有些失眠。虽然妖怪不睡觉也是可以的，但对她来说睡觉是个一直保持了几百年的爱好。
她睁着眼看着皎白的月光透过窗户，撒进屋子里，在地上投出一小块乳白色的光影。
耳边沈子晗的呼吸声轻而绵长，带着种令人莫名安心的味道。
“你有心事？”江书枝问。
小妖精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沉默着不说话。
“这样会被子涵哥哥发现的呀，”江书枝轻声说：“他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
小妖精长长吐出了口气，脑袋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仰着脖颈，目光涣散地望着面前虚无的黑暗。
“......怎么办，我好像有点后悔了。”
她的生命如同一列在黑暗中行驶的列车，途中偶经光明，她却不敢停下。因为从一开始小妖精就知道，沈子晗既不是她的终点，也不是她的驿站，而那盏亮起的暖黄灯火，从来都没有等待过她。
江书枝长久地沉默着，她没有什么立场可以要求小妖精待在沈子晗身边，只怕说错一句话，就让小妖精突然抽身而去，她便再也见不到沈子晗。
“被吓到了吗？”小妖精突然微微笑了笑：“我不会的。既然之前答应了你，我就会信守承诺。我是个言而有信的好妖怪。”
“以后我会尽力模仿你，不让沈子晗生疑。你也可以常与我说话，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我会尽力扮演好你的。”
我会尽力扮演好你的，她说。从此舍弃自我，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以不过为了“交易”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偷偷触碰不属于自己的温暖，一面沉陷一面不断告诉自己，这些就够了，到以后要离开的时候，千万不要再贪婪不舍。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夏天转眼过去，湖里的荷花已剩无几，天气日带凉意。
沈子晗一直想替小妖精医好她的“眼疾”，找了许多大夫，却都束手无策。这一日，小妖精在房里小憩，有个丫鬟突然跑进来，说请她去前厅一趟，有人或许可以医好她的眼睛。
此时正值午后，小妖精昏昏欲睡，心中知道这“眼疾”绝不可能有人能医好的，但又不好辜负沈子晗的一番心意，只得跟着家仆往前厅去。
“夫人，请稍等。”
前厅的门合着，隐隐听得见人声，倒像在里面商讨什么生意。
小妖精蹙了蹙眉：“里面的人是谁？”
“奴婢也不知道，”丫鬟低眉垂首：“似乎是来同少爷谈生意的，看上去年纪不大，和少爷差不多的样子，但老爷都对他极客气呢。”
从沈子晗回来以后，沈老爷身体境况愈下，家中许多东西都开始交给沈子晗打理。但这般连沈老爷都要以上宾之礼相待的人，是从未有过的。
“不知是何方高人，”小妖精心中好奇，有些按捺不住地想偷偷从门缝往里看：“既能让沈家客客气气地同他做生意，还精通医术？”
小妖精凑到门前，正准备弯下腰偷看，门却突然被打开了。沈子晗看着面前一脸尴尬的小妖精略微有些吃惊，但随即他又轻轻笑起来，无奈而纵容地摸了摸小妖精的脑袋：“有客人在呢，枝妹切莫胡闹。”
小妖精面色微红，有些羞赧。随即她的目光越过沈子晗，看见了在他身后站着的雪衣少年，瞳孔立时微微放大了，震惊地颤声道：“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