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精曾在书上读到一句话:“山中无岁月”。她现在想想,觉得黑暗中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妖怪的寿命长,数年于他们而言不过阖眼烟云。小妖精被困在这间小小的厢房里,每天除了感知一下灵力恢复了多少,就是听沈子晗说话。她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但小孩慢慢地长大了。
从前她每天任何时间,只要想,都能听见小孩的声音,后来渐渐地小孩长大了,要去私塾上课了,她就只有傍晚下学堂后才能听见。
从前奶声奶气的稚嫩童音也渐渐有了变化。少年变声期时嗓音是微微沙哑的,年近弱冠是语调是温和谦恭的,小妖精一一听过了,便开始好奇地想象沈子晗不同时期的模样。
凡人寿命短暂,小妖精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只会和沈子晗见一面。其实,这也正是她所希望的,最好等上那么个几十年,沈子晗就寿终正寝了,她的灵力也恢复得差不多,就光明正大,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杀人放火,为非作歹,反正也和沈子晗两不相欠。
但正所谓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八九又不离十,事实总不会那么乘人的意。
有一段时间,小妖精不能常听到沈子晗的声音。她不知是不是人长大了,就变得沉稳了,有什么事儿都不再说出来。但小妖精却仿佛有一种奇异的直觉,她觉得这段时间沈子晗心中并不开心。
他与家中人寡言少语,最常说的便是“知道了”。沈老爷找他谈话,他要么沉默着不吱声,要么便只有简单至极的一句:“子晗不孝,恕不能从。”
小妖精独自在黑漆漆的厢房里揣测,沈家,应是发生了些什么。
她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隔了大约一个月后,一天晚上,小妖精正百无聊赖地倚在墙边看月亮,耳边突然响起沈子晗的声音。
这么晚了,还没睡?小妖精咬着指甲想。
“枝妹,我们走吧。”沈子晗的声音透着疲惫,隐隐却又带着某种坚定:“即便没有沈家公子的身份,我也可以保护好你。”
“.......?”
什么情况,小妖精一头雾水,这个时间,这种话,怎么像要私奔的?可是从前,沈老爷不是已经答应让他娶江小姐为妻了吗?这其中又出了什么变故?
小妖精顿时不咬指甲了,微微蹙着眉凝神去听。然而她等了等,过了许久,沈子晗的声音都没有再响起来,冗长无尽的黑夜里,她只听见沈子晗最后一声低低的叹息。
沈子晗走后,小妖精的时光越发漫长得难以打发了。灵力一天天地逐渐恢复,但这么久过去,她曾经对沈家那种铺天盖地的恨意似乎也没有那么浓烈了。
将她害成这样仙不仙妖不妖的人确实是沈家不错,但她若真的大开杀戒,祸乱世间,便真的和普通妖物也别无二致了。
所谓三人成虎,如果别人说她是妖,她便也放弃自律做了妖怪才做的事,那这也活的太没有气节了吧?
小妖精在未来的妖生大道上迷了路。
她一时觉得自己应该从良,所谓的父债子还是不对的,当初囚禁她的那些沈家人早已驾鹤西去,现在她追着人家子孙后代讨债算个什么事儿呢;但一时她又觉得不公平,因为即便现在的沈家人没有参与当初封印她的行动,却依然秉承祖上遗命关押了她这么多年,强行消耗着她的灵力庇佑沈家兴盛。
她不到山那边去,山却向她来。小妖精还没想好要不要报复沈家,沈家却自己送上门来给了她一针催化剂。
放在后院厢房门口,常年烧着香火的那尊大鼎数突然有一日派上了用场。
那天的沈家祠堂尤为热闹,进进出出不少人,人影重重间还夹裹着不少道士的身影。人们绕着那鼎紧紧围了个严实,几个道士神情凝重地闭着眼睛,嘴中不断念念有词。随着念咒的声音越来越大,青铜鼎中那层厚厚的香灰似乎感受到了某种震动,甚至微微有所起伏,像什么被其束缚在下方的东西即将破层而出。
黑暗静谧的厢房里,小妖精一面紧紧抓着心口的衣襟,一面站在那扇不大的窗口处,冷冷地朝外看着。
原来就是这样......原来就是这样!她用力地抿紧了唇,有冷汗渐渐从她额头上沁出。小妖精恨恨地看着窗外施法的道士:原来那香炉和封印她的盒子是相互连通的,而数百年来,她的灵力也正是这样被消耗殆尽!每一次,只要沈家出现什么危机,有所求于上苍,便会请人作法榨取她的灵力,再以此来躲避劫难。
如此做法,简直就是在把她当做一个活的源源不断的榨汁机!
然而世事无常,想必沈家人也没有料到小妖精的封印早已被沈子晗误打误撞地破除。到而今,她灵力也已经恢复了不少,别的或许不一定,但拼一拼,离开这间厢房还是有可能的。
心口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小妖精抬手轻轻在唇边拭了拭,葱白的手指染上了几点鲜红的血。
原来妖怪的血也是红的啊,她恍恍惚惚地想,其实妖怪也是会怕疼的。要说起来,从前我也并没有得罪过你们,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待我呢。
小妖精闭了闭眼,凝神将全身的灵力都汇聚到了一处。
“砰!”地一声,她一脚踢开了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