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晗一下就惊醒了。
“少爷你醒啦!”
沈子晗刚一睁开眼,小丫鬟的声音就在一旁响起。她原是候在桌边,此时见沈子晗醒了,连忙端起杯水送到他跟前:“少爷早啊。”
沈子晗接过来浅呷了一口,见外头天已全亮了,刚才做的梦又令他头疼得厉害,不由皱眉揉了揉太阳穴:“蜡烛带来了吗?”
小丫鬟嘻嘻一笑:“少爷,用不着蜡烛啦,夫人让我接您回去呢。”
沈子晗一怔:“怎么?”
“江小姐闹脾气哩,”小丫鬟笑道:“非要见你,也不让老爷罚你,从一醒过来到现在已哭了几天了。”
“她......”沈子晗呆了呆,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她怎么样?”
小丫鬟蹙了眉,似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不太好。大夫说她摔下来伤到了骨头,只怕要留下后遗症。江小姐年纪小,不懂事,也不肯喝药......唉。”
要说也是奇怪。江书枝从小便粘极了沈子晗,整天跟在他身后做小跟屁虫也就罢了,到跟着跟着将自己摔成了这样,竟还是非沈子晗不可。她一直哭着要“子晗哥哥”,下人们只得告诉她少爷被关到祠堂里去了,一听沈子晗因自己受罚,她更是连药都不肯再喝,非要沈老爷将沈子晗放出来,她见到了,才肯喝药。
然而江书枝哭着闹着要了一个星期,才要到的子晗哥哥真正来时,她却在睡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窝在枕头里,眼睛肿得厉害,嘴巴还微微撅着,看上去委屈极了。
沈子晗微微叹了口气。
“你这丫头啊,”他走近了些,纵容的苦笑中掺着几分不知所措:“怎么这般任性呢。”
像受到什么感应,江书枝突然醒了过来。她薄薄的眼皮动了动,眼睫微颤,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向沈子晗望了过来。
“子晗哥哥。”她带着浓浓的鼻音说。
沈子晗端起床头的药碗,药还是温的。他轻轻吹了吹,用小勺盛了送到江书枝嘴边:“乖,喝药啊。”
江书枝瞅了瞅那黑乎乎的药汁,皱着眉仰起头,可怜巴巴地望向沈子晗。
“......”沈子晗被那怨念的目光看得几分不忍,他垂下眼去:“快喝,喝完吃蜜饯。”
江书枝摇了摇头,又发现他衣裳都是潮湿的,脸色透着种不正常的嫣红,再一摸手指,连捧着药碗的手指都是冰凉的。
“子晗哥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沈子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确实有些头脑昏胀之感。想来应是他昨夜淋雨后又没睡好,沈少爷又一向是金贵着养大,从未遭过这样的罪,才不经意染了风寒。
“没事,”沈子晗咽了口唾沫,将自己想要咳嗽的冲动压回去,将药碗又在江书枝面前晃了晃:“枝妹喝药要紧。”
“对不起,子晗哥哥,”江书枝本来就肿得厉害的眼眶一下又红了,她吸了吸鼻子:“我不知道舅舅罚你去跪祠堂了,我应该早点求他放你出来的......”
话还未说完,她眼泪便已又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白白胖胖的小包子手一下下抹着眼泪, 糊得鼻涕满脸都是。
沈子晗只得连忙放下药碗,去取手绢:“没事的,子晗哥哥没事,你先把药喝了好不好?乖,现在不喝药以后会腿会疼的,就不能再和哥哥去爬树了.......”
江书枝哭得抽抽噎噎,一双肿得核桃般大的眼睛委委屈屈地望着他:“我不喝药,我听见大夫说了,即使喝药以后也好不了的,只能在床上躺一辈子。”
沈子晗蹙眉:“这是哪个大夫说的?他是为了骗你娘亲钱才这样说的。你听哥哥的话,保证喝完这几服药就和以前一样活蹦乱跳了,好不好?”
江书枝瘪嘴望着他,不说话。
“相信哥哥好不好?”沈子晗亲手盛起一勺药汁喂到她嘴边:“就算以后你好不了了,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把你想要的,喜欢的,全部拿到你面前。”
“真的吗,”江书枝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的光亮,她对沈子晗伸出手:“一言为定?”
沈子晗同她轻轻一击掌:“一言为定。”
那个时候的沈子晗方才九岁,神志初开,意识懵懂,却是就这样糊糊涂涂地与江书枝许下了承诺,用尽往后的一生去践行。
沈子晗十四岁那年,沈老爷开始为他张罗亲事,时不时带他去京城各大家族的府邸串门,回来便问他:“你看他们家x小姐怎么样啊?”
沈子晗每回神情都不咸不淡,人家小姐好不容易露个面,他总是一脸了无生趣,看都不想看。
“不怎么样。”
沈老爷试了几遭,每一次都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不肖子!成家大事本有父母做主,你这般模样是做给谁看?”
沈子晗总是安安静静垂眸听着,不言不语也不反驳。
过了几日,沈老爷请了个媒人到家里。沈子晗下课堂回来,听见大厅里媒人的声音聒噪而响亮:“他们家女儿啊,好看的紧哟,贤淑又会持家!.......看那臀,也好生养!”
媒人说的唾沫横飞,沈老爷听得面目含笑,他轻轻呷了口茶,正欲挥手叫下人取来些银子赏给媒婆,却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沈子晗刚下课堂,一身温雅儒弱的士子衣裳,给他提书的小厮正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外。
他的声音平淡而冷清:“父亲,这门亲事恕子晗不能相从。”
未想到沈子晗竟会当众拆台,媒婆顿时有些尴尬,沈老爷的脸色也难看至极:“终身大事,父母做主,由不得你!”
“子晗自幼倾心扬州江家小姐,此生非她不娶,请父亲切莫强人所难。”
他不紧不慢地说出这些话,说完便掉头就走,让沈老爷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一张脸气得一会儿黑一会儿红,直到他背影都快消失时,才恨恨啐了声:“孽障!”
沈子晗心意很决绝,无论沈老爷怎么说他都不松口。
“子晗,你可要想清楚,书枝......”沈老爷为难地怄了口气,说到底江书枝毕竟也是他侄女:“书枝的腿......你娶了她,就不怕拖累么?”
“枝妹的腿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沈子晗平静而淡漠地抬眼看着沈老爷:“莫说近几年她已经可以站起来了,便是她一辈子都好不了,我也要照顾她一辈子的。”
“你可想好了?”沈老爷无可奈何地望着自己这唯一的儿子:“虽说那江家是扬州首富,但我们家也差不到哪里去,用不着再委屈你去——”
“父亲,”沈子晗不悦地打断沈老爷的话,蹙眉道:“我不是为了江家的钱财,我是真的想娶枝妹。她很喜欢我,从小就粘我,她信任我,对我好,我不能叫她失望。”
沈老爷欲言又止,哽了哽,他拍拍儿子的肩:“也罢,江家种茶,常与朝廷往来,日后咱们想得到贩盐权,与他们联姻总有助益。不过让我儿受了委屈,爹心中难过的很,往后再为你添一房妾室吧。”
沈子晗不悦地抿了抿唇,想拒绝他父亲为他考虑的好意,却喉结滚了滚,终究没有再把顶撞父亲的话说出口。
几番纠结磕碰,沈子晗与江书枝的亲事最终还是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