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现实中一样,男孩子仍旧在一个下雨天走进了小男孩的视线。这一次他的身份是隔壁班高一年级的学长。
暮色四合,日光西斜。他跟在回家时小男孩的身后,不紧不慢、亦步亦趋地走着。突然小男孩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障妖微微一愣,随即以同样坦荡的目光回望了回去。对视半响后,小男孩瘪瘪嘴,撒腿就往前跑。
障妖怔在原地,没有追,看着小男孩的身影最后化为灿灿夕阳下的一个小黑点。
第二日傍晚下课后,他依旧跟在小男孩身后,一步一步向玩具店的方向走去。这次小男孩没有再跑开,只是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障妖很久没有笑过了,但在小男孩回过头的瞬间,他很努力地想露出一个笑容。
如此又过了两日。
到第五天,小男孩终于忍不住,停住脚对他道:“你跟着我干嘛?”
障妖望着他道:“我没有跟着你,我家也是这条路。”
“......神经哦。”小男孩说。
“你为什么不开心?”障妖突然开口道。
小男孩呆住了,随即否认道:“我哪里不开心。”
障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安静地看着他。
“切。”小男孩撇撇嘴,转身走掉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障妖跟随他走到了河岸边。夕阳下的河面金灿灿的,像铺满碎金的绸缎。小男孩抱着膝盖坐了下来。障妖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觉得他仿佛是融进了这斜阳的背景里,合成了一副暖色调的油彩画。
“你为什么不回家?”障妖坐到他身边时,小男孩说。
“我没有地方回去,”障妖安安静静地看着湖面,低声道:“也从来没有人等过我。”
“为什么?”小男孩问。
“他们都嫌弃我丑,”障妖说:“但我却帮他们完成愿望——我有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
“嫌你丑?”小男孩歪了歪头看他:“为什么,你不丑呀。”
障妖轻轻的笑了。
“那你有的,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你想要什么?”
“呐,”小男孩双手向后撑着草地,微微仰起头望向天空,远方连成一片的火烧云好似永远也望不到尽头:“......你能给我爱吗?”
障妖怔住了。他有几番都欲开口,却又默默咽了回去。最后他听见自己仿佛在试探着说:“......你没有吗?你父母应该对你很好。”
“我可觉得他们不爱我,”小男孩垂下眼说:“尽管我不知道‘被爱着’是什么样的,但我总觉得,他们不爱我。没有人爱我。”
障妖沉默地听着。
“恰好,你好像也没有人爱,”小男孩突然接着说。障妖在他的瞳孔里看见了巨大的落日,和说不上什么神情的自己:“那么,我们给彼此爱吧。”
小男孩给爱的方式很简单。
他把家里所有好吃的点心都带来给了障妖。他喜欢的,不喜欢的,各式各样的,从没有半分不舍。
每一次,只要他无意中说哪一样好吃,小男孩就频繁地给他带来,直到他吃腻了,再也不碰为止。仿佛在小男孩的世界里,就是要拼命把所有障妖觉得好的,给他,都给他,用最稚嫩又最笨拙的方式,表达着自己不知所措的深爱。
“有点可爱,”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桃夭嘻嘻一笑,然后往少年的方向晃了晃,意有所指道:“小正太就是萌啊,现在高冷型的都不吃香了哟~”
少年瞥都没瞥她一眼,疏离淡漠的表情没有半分改变,他神色不动道:“后来呢?”
“听上去很丢脸,但真的,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着的。”男孩子自嘲地道:“但令人沉醉的故事总在高潮处戛然而止,就像美好的事往往就代表着被毁灭。”
“后来我突然醒了过来,”他说:“梦被中断,小男孩不知所踪。在醒来前我曾感受到很多模糊混乱的人影,不断有人上前争执着,拉扯着,他们似乎说,他生病了。”
所有陷入障妖幻境后的人,在现实中都会变得混乱不堪,整日梦呓着旁人无法理解的话。被当做生了精神方面的疾病也确实是在情理之中。
但令人感到万分嘲讽,又很可悲的却是,对障妖而言,他本想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小男孩,却反而将他推进了深渊。
“你能帮我找到他吗?”男孩子说:“作为交换,我可以为你造一场你一直以来求而不得的梦境,但不吃掉你分毫的寿命。”
“也就是让我可以做一辈子梦?”少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那么该死去的人仍然活着,本应幸福的人却依然痛苦,又怎么能算我求有所的呢?”
男孩子怔住了,他不懂少年的意思。
“我已经错过一次了,”少年低语道,不知是在说给谁听:“不能再对不起他第二次.......”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半响,男孩子轻声问:“所以你不肯同我做这个交易么?”
“我确实不同你做这个交易,”少年点头,却又微微笑了道:“但我可以帮你一个忙。”
男孩子惊讶地望着他,清澈黑亮的眸子在暖黄的灯光下恍若琉璃。
少年却沉默下来,没有再说话。
——同样是在雨天相遇的两个人;
——同样是由一把伞而引出的故事;
——同样是一场关于“爱”与“被爱”的救赎,
机缘所在,就且帮你一回又何妨?
第二天早上,天方破晓,少年便已起床了。远方的天际微微泛起鱼肚白,天空仍是珐琅色。若隐若现间尚见几颗辰星。
“咔哒”,少年轻轻拧开房门,走了出去。令人惊讶的是男孩子竟已早早等候在门口,甚至还提前准备好了奶油夹心面包和两倍热可可。
少年接过他递来的杯子,刚刚还簪在他胸前的桃夭立时钻了出来,在杯子上方旋转着,瓷白的杯子里泛起小小的旋涡,仅仅两圈之后,杯子里就已经空空如也。
少年微微皱了皱眉,显然对这种半分仪态也无的喝法不敢苟同。似是察觉了少年的不悦,桃夭在空中仅仅漂浮了一小会儿之后,便又重新老老实实地落回了少年口袋里,花瓣微微合拢着,不知是满足还是心虚。
“你呢?”少年问男孩子。
“我已经吃过了,”男孩子说:“从昨晚我就一直醒着,你不知道我为了这一天已经等了多久。”
“......”少年微微一怔,继而露出一个不知是什么意味的笑容,二分自嘲里夹裹着三分悲凉,剩下的五分,只有茫茫然无措的彷徨。
——他不知道么?
——.......他怎么会不知道。
“这杯可可真甜。”到最后,他却只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