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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蓦然被惊醒了。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往前磨动，他看了眼，才凌晨三点半。整个城市还在沉睡，溶溶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映在乳白的床单上，像浮动的水纹。
少年呼吸还有些急促，他深深吸了口气，想努力使自己平静一些。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更没有梦到以前的那件事。
桃夭被他插在花瓶里，微微合拢着，半开未开的模样，绯色的花瓣在这浓浓夜色中显出一种奇异的妖冶。
少年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突然看见被他扔到椅子上的那只玩偶熊，纯净的蓝宝石眼睛在黑暗里折射着微弱的光芒。
他突然怔住了。
半响后，少年掀开被子走到门前，轻轻打开了门。
他顺着走廊一直走到尽头，男孩子坐在柜台后，怀里抱着个一模一样的玩偶熊，微微笑着看向他。
“要喝水吗？”男孩子站起身，在饮水机前接了杯水递给他：“味道不错哦。”
少年接了过来，微微抿了一口：“谢谢。”
“咦，我以为你已经不需要喝水了的。”男孩子说。
“只是爱好，”少年道：“但比起水，我更喜欢梅子茶。”
男孩子笑了：“可惜我这儿没有梅子茶。”
“没关系，”少年说：“你这儿有梦——尽管我一点也不喜欢做梦。”
男孩子闻言一怔，继而笑起来：“被你发现了。”
“障妖。”少年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
所谓障妖者，以寿为食。原形极陋，但具千面。有蔽人心智，乱人心神之能，遇障者幻以为此生大喜无悲，多终因心力衰竭而亡。
屋顶橘黄色的灯光洒下来，温暖的笼罩着两个人。男孩子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玩偶熊，笑容纯净而无辜，怎么看都不像传闻里那么无恶不赦的妖怪。
“多数人最深刻的记忆都是美好的，你就依据他们的记忆来制造幻境，诱使他们沉迷其中；却没想到对我而言，最深刻的记忆却是痛苦的，所以才会失手吧？”
“毕竟经历魂魄分离之苦的人千年以来也不多，”男孩子叹了口气，继而说道：“但我没有想害你，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交易？”少年微微挑了挑眉。
“......你也在找人吧？”障妖说：“我在找一个小男孩，他有这么高，眼睛很大，笑起来很好看。你见过他吗？”
“你把他弄丢了？”
“嗯，他们说他生病了，”障妖垂下了眼睑，有些悲伤地说：“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我遇见他的时候是在下雨。”障妖坐在沙发上，声音从大大的玩偶熊后面闷闷地传来：“他站在学校门口的屋檐下，别的孩子都被家长接走了，只有他一个人呆呆地等在那里。”
少年坐在他对面，手里捧着一杯温暖的咖啡，安静地听他说话。
“雨越下越大，天慢慢的黑了，但他一直等在那里。那个时候我很饿，也很好奇，就走上去和他说话。”
滴滴答答滴着水的屋檐，一个孤孤单单等待着的小孩。少年看着眼前的障妖，可以想象得出那时的场景。
“你冷吗？”幻化出人形的障妖躲进屋檐，站在小男孩身边问。
小男孩偏过头看了看障妖，瘪着嘴摇摇头。
沉默了一会儿，障妖又问：“你在等妈妈给你送伞吗？”
小男孩仍然摇了摇头：“......我在等雨停。”
障妖看着廊檐外的倾盆雨势，说：“如果今天雨停不了呢？”
小男孩垂着脑袋，不说话。
半响，他声音小小地说：“......雨太大，姨去接哥哥了。”
障妖愣了愣，把心里那句“你妈妈呢？”咽了下去，却从背后摸出了把伞递给他：“喏。”
小男孩呆了呆，黑亮清澈的眼瞳里满是惊讶。随后他却摇了摇头道：“妈妈以前说不能要别人的东西。”
“等明天你再还给我，”障妖说。
“你不回去吗？”
“嗯呐，”障妖有些呐呐：“我不急的。”
——反正没有人等我回去。
“我也不急，”小男孩低声说：“......没有人等我回去。”
障妖吃惊地望着他。
但随即小男孩还是接过他的伞，还仰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还是谢谢你啦，明天我还在这里等你哦。”
滴滴答答，雨还在下。障妖怔怔地站在屋檐下，对小男孩离开的背影发呆。
第二天仍旧在下雨。小男孩没有说确定的时间，障妖便很早就等在那里。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着，站得累了就蹲下来，看廊檐下台阶缝隙里长的幼嫩小草芽。时常会有一两滴雨水溅到上面，在嫩绿的液面滚了滚，最后轻轻地‘啪嗒’一声掉下来。
障妖看得很专注。
“你在看什么？”小男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然后他也蹲到了障妖身旁，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又拍拍腿站起来，跳了两步：“唔，腿麻掉了。”
障妖也撑着腿站起来，望着小男孩。今天他穿了一件天蓝色的兜头衫，白皙柔嫩的脸颊有点微微的婴儿肥。
“谢谢你的伞。”他说，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喏。”
障妖一呆，他感觉耳根有点微热，神色不大自然地接了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巧克力，”小男孩说：“很甜哦。”
障妖的食物是人类的寿命，他们会制造梦境，使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再将人在现实中的寿命吃掉。障妖不需要其他的食物，也从没尝试过吃其他的食物，他对着小男孩递过来的巧克力发了会儿呆，不知道该从哪里把包装纸撕开。
“是这样啦，”看见他呆呆的样子，小男孩露出牙齿一笑，伸手替他将巧克力撕开了：“吃吧。”
障妖很小心翼翼地把巧克力凑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小小的一块，立马在口中化开去，甜腻中又带点微苦的味道。
“好吃吧？”小男孩眼神专注地望着他，随着他咀嚼的动作甚至微微咽了咽口水。
“喏，”障妖看着一脸向往的小男孩，将剩下的巧克力掰下大半全递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