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遇见苏牧牧那天开始,这所城市就下雨下个不停。空气里四处都弥漫着股潮湿的气息,不时吹来一股风,夹裹着新鲜的花草香味。
因为下雨而人迹稀少的公园里,一个穿着白色单衣的少年孤零零地走过一条条花路小径。他没有打伞,衣裳却是干爽舒适的,仿佛那些落下来的雨丝都在碰到他的瞬间消失了一般。
他在公园里转了转,最后七拐八拐,走进一个平常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过的巷子里。巷子深处依稀有间简单老式的小店,店门口竖着块“住宿”的牌子。少年在店门口驻足片刻,迈步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在柜台后响起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微微带有些沙哑——那种变声期少年特有的沙哑。他问道:“住宿吗?”
少年微微点了点头。
“好的,请跟我这边来。”男孩子从柜台后钻了出来,引着少年向里面走去。店里的灯都是橘黄色的,温温暖暖地洒下来,给人一种很温暖,而又极为安静的感觉。
“您看这间可以吗?”男孩子将少年带到一间房门口,打开房里的灯,对他问道。
房间不大,只放了一张单人床和一个桌子,电视机挂在墙壁上,但打扫得十分干净,被套和桌布都是纯白色的。桌上还摆着一个花瓶。
“我想,这样您就可以把花插到花瓶里了。”男孩子指了指少年左胸口袋里别着的一枝桃花,微笑着说。
“谢谢,”少年依旧淡薄地点了点头,走进去看了看,对男孩子说:“能帮我在花瓶里接些水吗,谢谢。”
“当然,”男孩子立马走上前,取过花瓶道:“稍后给您送过来。”
说完,他还轻轻替少年带上了门。
少年在小小的房间里转了一圈。房间不大,床也不大,在这不大的床上却还摆着个十分占地方的很大的玩偶熊。
玩偶熊绒毛雪白,前胸系着条红丝带,镶着两块蓝色宝石充作眼睛,微微垂着脑袋,呆呆蠢蠢的模样,看上去十分可爱。
少年看了这玩偶熊几眼,把它从床上拎起来,扔到了椅子上。
“啧啧,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啊,”少年刚一躺倒松松软软的床上,口袋里的桃花就一下子钻出来,在空中漂浮着道:“有时候我真是对你的审美观十分遗憾呢。”
少年漫不经心地拿眼瞥了瞥在空中飞来飞去,就像在手舞足蹈的桃夭,漠漠道:“如果我的审美观不是这么令人遗憾,根本就不会把你带出来。”
“嘻嘻嘻,”桃夭在空中转了个圈,缓缓落到少年耳边道:“你不把我带出来,谁给你变钱钱呀?到时候吃饭饭没有钱,住旅店也没有钱,小哥哥就要流落大街啦。”
“流落大街?”少年似笑非笑道:“哪天我真被饿死了不正合你意?反正现在只要我死了,你就可以渡劫为仙了。”
“哎呀,不是不是,”桃夭连忙晃了晃,语气轻快地说:“成仙是迟早的事儿,我不急的.....但现在我倒是十分贪恋你的美色,叫我很为不舍......”
少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扯过身下的被子盖到头上:“我睡觉了。”
“这么早睡?”桃夭舔着脸又飞着缠过去,还想继续烦他,门却突然“咯吱——”一声开了。桃夭便立马从空中掉下来,落在床头动也不动,和一枝普通的桃花毫无二异。
男孩子捧着已经装满水的花瓶走进来,轻轻搁到桌子上。他临走前站在门口,对少年微微笑道:“祝您好梦。”
少年从床上爬起来,将桃夭插进了花瓶里,关掉灯道:“谢谢。”
层层群山凹凸起伏,半山腰间常年漂浮着浓厚的白色雾气,但若定睛看去,在那重得似乎永远也化不开的白雾中,隐隐藏着一点绯色。
不知是哪一座山头,在周围层层的树木灌丛包围中,长着一颗桃树。此时已是深秋,山间的树木大半已经枯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枯黄落叶,但这棵桃树却竟开得正盛。它肆意延展着密密的枝叶,灿烂的一树繁花随着风向轻轻摇曳。
然而更引人注意的是树下的年轻人,他穿着白色滚云袍,全身沾满了血迹,大朵大朵,仿佛是枝头的桃花落在了他身上。他倚靠的那块地方很快就被血浸透了,身下的泥土甚至因为血水的灌沃变得松软起来。他的脸色苍白虚弱,微微地喘息着,目光茫然而散乱,挣扎许久,终于缓缓阖上了眼睛。
“你不后悔?”一个声音问他。
“不后悔,”他声音微弱地回答。
“一旦‘守魂术’完成,你将再也入不了轮回,直至约定完成,魂飞魄散。”
“没关系,”听到这句话,年轻人甚至微微笑了一下:“只要你能帮我完成约定......只要......你能让我再见到他......我便把三魂七魄全祭献给你......”
“——心魂寂灭也无妨。”
犹记少年时,江城白裳一伞开,初逢一见如故交。
不知想起什么,在紧接着,魂魄被生生剥离躯体的剧烈痛苦到来时,年轻人竟还微微弯起了嘴角,脑子里恍然闪过一道白光:
童稚的幼儿一声声唱着歌谣,满城飞舞的繁花,香郁都仿佛尽收在伞底,烟雨微茫的江城里,那人一袭滚龙纹的暗红衣袍,微微对他笑道:
“这位公子,能否借你的伞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