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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西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靠在柚子的肩膀上。他一面轻轻揽着宁西，一面垂着眼，安静地注视着她。
从淡淡的眉，望到微挺的鼻梁，再到嫣红的嘴唇。宁西面颊有些发烫。她觉得自己的睡相并不好看，脸颊有些婴儿肥，睡熟了嘴巴还会无意识微微张开，搞不好还有可能流口水，简直是傻得连泡都不冒。
但柚子却垂着微长的眼睫，无声而专注地看着她，还仿佛看不够一般，非要将全部都装进眼睛里，刻入骨子里，才肯罢休。
“别看啦。”宁西摸了摸发烫的耳后根，声音很小地说。
“西西好看呀。”柚子微笑着轻声道。
于是宁西的耳后根更烫了。她掩饰什么般揉了揉眼睛，对柚子伸出手道：“拉我一下，我怎么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啊......”
她原以为柚子会像无数次那样，毫不犹豫地牵住自己的手，但这一次他的眼中，却闪过了一丝明显的迟疑。
“对不起，西西，”他没有拉住宁西的手，声音中带着百分歉意：“现在，我不能再直接触碰你了。”
“不能？为什么，”宁西呆了呆：“刚才我不是还有靠在你肩膀上吗？”
柚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微微露出一个微笑，轻声说：“宁西，我要走啦。”
这对宁西而言不亚于第二个炸雷：“走？你要走去哪里？”
“回我原来在的地方。” 柚子很安静很安静地望着她：“对不起啊，西西。我果然是个很坏的妖怪。”
“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却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一步步吞食了你的魂魄。这七年来我只在夏季生长，是因为只有在夏季见到你的时候，才依靠了你的心魂滋养自己。从前，我以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但却没想到这具身体，竟已恶意到可以自主吸食人类的地步。”
说及此，柚子稍稍静默了几秒，然后很轻地对宁西笑了一下：“不过西西你放心，我会把你的魂魄都还给你的，不会让你受到分毫影响。”
宁西的脑子此刻已经彻底当机了，茫茫然一片呆呆望着他，半响才低语道：“嗯，没关系......那你回去之后，以后我还能去找你吗？”
“不能啦，”柚子微微一笑，好看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路那么远，又很黑，你找不到的。”
“不，再远我也——”
“嘘，”柚子却对宁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不要再说下去：“还记得刚才我和你讲的发条小熊的故事吗，西西？”
宁西眼睛有些发红，没有回答，他便自己讲了下去：
“从前呀，有一只发条小熊环游世界。出发前，他在自己身上挂了个木头牌牌，上面写着：‘善良的朋友，当你看到我不动时，请帮忙到我身后拧一下我的发条。’然后有一天，森林里的孔雀发现小熊没动，它看了眼木牌上的字，刚想帮忙，小熊突然开口说话了——”
柚子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宁西身上，声音轻轻地说：
“小熊说，不用帮我拧发条，我刚才不动，只是因为被你美呆啦。”
这实在是个温暖的故事。如果在平时，宁西是必会笑出来的，但她此刻心中酸涩一片，只有拼命眨眼睛才能让眼泪不掉出来。
“我喜欢你哦，西西。”柚子声音轻轻的，垂着眼，耳根都微微泛红，有些害羞地说：“但是等你发现，方丈都娶到师太啦。”
他伸出手，想为宁西擦去脸上的泪痕，却恍然意识到自己已不能再触碰她。停在半空的手便颓颓然落下了：“对不起啊，西西。上次你说过，如果注定分离，就宁可从未开始。我却还是给你带来不好的记忆了。......不过也没关系，公子已经答应我了，等我消失之后，就消除我存在过的痕迹，你也就不会再记得我啦。”
“不，不，”宁西哭的几乎已喘不过气来：“你别这样，我不要忘记你......我从未后悔与你相见。”
——我也从未后悔，与你相见。
“好了，和我说再见吧，西西，”柚子轻声说。他甚至还对宁西露出了一个笑容，那双清澈黑亮的眼睛就像曾经有过的无数次那样，最后安静地看着宁西：“遇见你是我最高兴的事了。不过，宁西小雷锋，再见。”
宁西一边哭得发抖，一边踉踉跄跄想起身抓住柚子的手，却感觉背后脖颈处蓦地一凉，整个人便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最后的视线里，她看见柚子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温柔的，害羞的......悲伤的。
两个月后。
下午五点，正是下课的时间。宁西慢吞吞地收拾着东西，闺蜜一脸不耐烦地催促她：“大小姐，拜托你快点行不行？”
“什么啊，急什么。”宁西依然不紧不慢地把东西一件件往书包里装。
从暑假回来之后，她就常常感觉心不在焉的，时常有一种好像丢了什么宝贝东西的怅然感。
“她们说学校门口有个卖字画的男生长得特别帅！”一提起美少年闺蜜顿时两眼放光，就跟发现了什么猎物一样：“我们去饱饱眼福啊~”
“卖字画？这什么年代了还卖字画，不会是穿越过来的吧？”宁西漫不经心说：“况且，怎么看也不是你的啊。还是好好念书，为我大中华之崛起而奋斗吧，少女。”
然而话虽这么说，宁西最终却也还是抵不住闺蜜花痴的洪荒之力，被硬拉着过去围观美色了。她们去时周围已围了不少人，都是学校里比较大胆的女孩子，一面假装认真琢磨字画，一面时不时偷偷看少年一眼，一不小心对上视线脸颊就迅速飞红。
闺蜜嘟囔着抱怨宁西出来晚了，没占到好位置她看不清。宁西则一边心不在焉地嗯嗯敷衍着，一遍视线乱瞟。她对字画没什么研究，看了眼被众女环绕的少年也没什么兴趣。
觉得虽对他的眉眼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那种清冷淡漠的气质她实在欣赏不来。尽管宁西记得自己从没恋爱过，但她觉得自己应该会喜欢那种可爱一点的男孩子。
正无聊间，却见少年忽然对身边的女生低声说了句什么，又将收在背包里的一幅画轴取出来，交个那女生，轻轻指了指自己。
交代完后，他便将摆出来的字画一一收进背包里，没有丝毫停顿地转身离开了。
而刚才和他说过话的那个女生则走到宁西面前，语气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嫉妒地把画轴塞进她手里：“喏，刚才那男生说送给你的。”
“送给我？”宁西十分莫名其妙。
“是啊，你们不是认识吗？”女生道：“不然怎么会平白送东西给你啊。”
宁西摇摇头：“不认识。”
“别管认不认识了，西西你打开看看是什么嘛。”闺蜜凑上来怂恿她。
宁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缓缓展开了画卷——
画中一头白鹿。此鹿通体雪白，四蹄踏墨，叉角似梅枝，眉心点着一点朱红。
没由来的，宁西突然一阵心悸，手指紧紧握住了画轴......她下意识抬头去找方才少年的身影，却见暮色四合，夕阳西斜，少年早已融入了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
“你走这么快干嘛。”桃夭从少年的口袋中钻出个头，嘟囔着抱怨道：“颠得我很不舒服诶？”
少年轻描淡写地看了桃夭一眼，淡淡道：“你嫌不舒服就自己出来走啊。”
“.......”闻言桃夭往里缩了缩，一副有气无力道：“我好虚弱......”
看少年对她耍无赖一脸无语万分嫌弃的样子，桃夭愤懑抗议道：“你不要不相信好不好，你以为清除一个人记忆是那么容易的事吗？我耗费了五成......不对，起码有六成的精力！”
少年瞥都没瞥她，保持着张冷漠脸说：“哦。”
“......所以你以后注意一点好不好，别把一样东西带在身边太久，不然一不小心成了妖，很麻烦的诶。况且你想啊，他们见过最多的人类差不多都是你，以后成妖了也都跟着你的模样变......想想在各大城市都有和长得和自己一样的人四处晃悠，不觉得瘆得慌吗？”
少年说：“哦。”
“......”桃夭简直要气得握拳了：“又是‘哦’！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是不是根本不把我当回事儿啊？”
“没有。”
“还说没有，”桃夭撇了撇嘴：“从你作守魂术都快两千年了。我们星宿相系了两千年，我陪你在世间游走了两千年，却还是一点都不了解你。”
少年微微蹙眉：“你想了解什么？”
“我想了解你的全部，”桃夭说。
“传说里，麋鹿是姜子牙的坐骑。还曾经因救过姜子牙一命，成为吉祥福禄和贤达仁义的象征。而在古代，麋鹿更是君主帝王皇权稳固，可绵延千年的吉兆。那副画是你画的吧？画的那么用心，还有落款，想必是送人的，但你为什么却自己带在身边这么久？你原打算送给谁？他为什么不要呢？既是画的麋鹿，这个人和帝位皇权有关吗？而且两千年来，你却从未告诉过我你从前的身份是什么，为何要宁可付出巨大的代价，也要和我作守魂术。”
桃夭轻轻叹了口气：“说到底，我一点也不了解你。”
她每多问一句，少年的神色便暗淡一份。
“时机到了，我自会告诉你。”
桃夭静了静，只得颇为无奈说：“好吧，只盼你别让我等太久。”
顿了顿，她又似低语般轻声道：“其实等的久一点，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