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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赵国之后，少年首先去了齐国。
——因为桃夭想吃那里的扒鸡和春卷。
与从前在赵国时的整天殚精竭虑不同，现在少年算是彻底自由了，真正的闲人一个，有大把的时间陪着桃夭东走西逛，回答她各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以后不会再给任何诸侯效命了，是吗？”
“我本就从未给任何人效命过。”少年在她额头轻轻点了一下，纠正道，“是任何诸侯也再请不到我了。”
桃夭拉长声音“......噢”了一声，可心里还是没分太清楚这二者有何不同。她才学会人类的话不久，字也没认全几个，想了想，又没太好意思问——人人都说玠垿公子惊才绝艳，他懂得那么多，叫他知道自己太差劲，不喜欢自己了怎么办？
“可你这样多浪费呀，”桃夭说，“那么多人想要你，巴不得你替他们做事。你又那么厉害，却什么事也不做，不是浪费么？”
——夫子，弟子学策略、习谋术，究竟是为了什么？
——像我们这样偏居一隅，一生都不出仕，所学之术永远不可能用到治国平天下上。
——我们不能知万民苦，苍生痛，却只冷眼相观，毫无作为......
那一瞬间，少年仿佛又听到了从前学堂里郎朗的读书声，年少时的自己站在窗下，高声质问他的夫子：为什么不去出仕，以平生所学结束乱世，匡扶天下？
彼时天空碧蓝如洗，周围是充满生气的同窗们，学堂外庐山的老树连天蔽日......
现在他终于懂了族训中的那句“不问世事，独善其身”，可再回首时，已是百年身......
“什么‘浪费’？”末了，他只是笑了笑，避重就轻地捏着桃夭鼻头说，“浪费是形容东西的，人不能用浪费这个词。况且，你不希望我这样陪着你四处逛么，嗯？”
桃夭果然立刻飞快点头：“当然希望了！每次你陪着我的时候，我高兴的连心都要丢掉啦！”
站在旁边的仆从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少年也被桃夭的直白粗暴震得微微一愣，唯独桃夭还蒙在鼓里，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看着自己。
“别再揉这只兔子的毛了，”少年忍着笑意悄悄凑到她耳边：“它都快被你撸秃了。以及......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
“——阿嚏！”
少年的声音愈来愈低，桃夭蹙着眉凝神去听，却不期然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少年：“.........”
“啊，你刚才说什么呀，我没听清。”桃夭揉了揉鼻子，说，“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少年扭过头，刚才难得一见的温和与柔软的神情登时收敛起来，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那个沉静清冷的公子玠垿。
“不说。没听到就算了。”
“......我真的没听到！你就再说一遍嘛......”
桃夭故技重施，又凑上前去拉少年的袖子，缠着他撒娇耍赖，使出从前百试不爽的招数。可这次少年早有防备，往旁侧微微一闪，加快脚步，根本不给她捉住自己袖子的机会。
“......那我用桂花糕和你换好不好？”
“要是实在不行，还可以再加两个青团......！”
“.........”桃夭仔细观察着少年的神色，最终还是忍痛加码：“行行行，大不了昨晚我买下的那只蛐蛐儿也归你。你就再说一遍嘛，好不好？”
可少年始终不为所动。
桃夭追着跑了好几回都没成功，不由得一时间和他生起气来。两侧脸颊气鼓鼓的，就像含着圆包子。
“......喂！！赵怀臣你怎么这样！我不喜欢你了！！！” 桃夭在原地蹲下身，不肯再往前走，仰着头对远处的少年大喊。
于是少年只得停下脚步，无可奈何地回头看着她。稍时，少年又掏出钱袋，去街边买回来一罐蜜饯，送到桃夭面前。
“.........”
“要不要？”少年用小勺舀起一颗，送到桃夭嘴边，“......很甜哦。”
桃夭从前也不是没有吃过蜜饯，无非就是酸酸的，又甜甜的，里面的枣又软又滑......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理智上知道决不能妥协，可感情上已经摇摇欲坠。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蜜饯，由少年夹起来喂到她嘴边，就好像一下子充满了无穷的吸引力。
“好了，别闹脾气了。”少年手晃了晃，在桃夭耳边低声说，“你看，别人都在看着我们。再耽搁一会儿，就该被人认出来了......”
话音未落，桃夭便已飞快地一低头，舌尖一卷将整颗蜜饯都咽了下去。
“......别以为我这样就是原谅你了！”她嘴里含糊不清地小声嚷嚷，“你一定要再说一遍，不说，不说我就不全天下最喜欢你了......”
刚刚入人世不久的小妖怪，喜怒哀乐全挂在脸上，连有多喜欢也总藏不住，只一两句话就被人全套了出来——更不提碰上少年这样玲珑心窍的深城府。
可这个把诸侯列国全都算计了一遍的玠垿公子，对着这样的桃夭，竟常常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末了，他只得无可奈何地笑一笑：“......再说一遍？”
“嗯！”
于是少年便微微低下头，在桃夭脸庞边轻轻地说出几个字。
长街上满是熙熙攘攘来往的人流，小贩高声的叫卖声，顾客反复讨价还价的争执声，以及小孩想要糖葫芦的哭闹声，种种聒噪的杂声全混到了一起。可那一瞬间，桃夭蓦然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有耳边少年俯下身，轻柔缓慢地说出的那句话。
血管里的血液全都沸腾起来，“呼啦啦”一起涌上头顶，眼前几乎开始晕眩，让桃夭想掐掐自己的脸，看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那句无比轻软却又无比炙烫的一句话，就好像被一直刻进了灵魂里，就算再过一千年也忘不掉。
“好了，说完了。”
少年轻轻在她额头上敲了敲，淡淡笑道，“走吧。”
他自然而然地牵起桃夭的手，十指相扣，牵着怔怔的桃夭慢慢往前走。桃夭是妖怪，手指有点凉凉的，不过又很软和，牵在手里，就像捏着一团糯米团子一样。
微微暖意顺着少年的手心一点一点传来，桃夭有些恍惚地想，原来那些妖怪前辈们说的话是真的。妖怪一定要离人类远一点，不然就会被他们偷走心脏，拿去吃掉。
当刚才少年俯下身，轻轻在她耳边说出那句时，桃夭看着集市上这熙来攘往的人流，就仿佛看到十丈软红尘在她眼前缓缓铺开。
他说，“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