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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二十四岁的少年(中)

赵偃一生,只做错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对少年生疑,为之后的一切误会埋下了种子;第二件,是被郭开的阿谀逢迎所麻痹,放任他有了太大的权利。

说起来,这两件错事其实其他君王也常犯,多疑与亲近个把小人,实在不是什么滔天大过,皆是人性的弱点。

......只是谁能想得到,正是这两件不起眼的小事,才酿成了最终那个无可挽回的结局。

芈悍从楚国出逃后不久,少年也跟着撤了军,直追而去。可出人意料的是,楚国太子虽然打仗和做人都不行,逃命倒是异然的机灵,又快又迅速,少年追了他们一路,竟一直都没捉到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让少年想不通。不知为何,芈悍逃跑的方向竟一直是向着北边去的,看着居然有点像赵国的方向。

往赵国逃做什么?少年心中有些生疑,难不成芈悍已经理智全失,慌不择路了?

后来事实证明,少年的怀疑与担忧是有道理的。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爱好钱财的务实派芈悍,在远在天边的赵国有一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叫郭开。

在芈悍逃往赵国的途中,就遇到了郭开派来的前来接应他的人。

早在几个月前,少年给赵偃写奏书,告诉他倘若楚国有使者前来求和,千万不要理会的时候,郭开就已经买通耳目,由当时奉旨的仆从知道了这件事。

想到少年一向说到做到,几乎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郭开立刻就存了个心眼,猜测未来楚国可能会有人来求见赵偃。自然而然的,郭开也就想到了自己那个有钱的好朋友,楚国的太子芈悍。

多年来的受贿直觉告诉郭开,又有机会敲大财主一笔,发发财了。

于是眼看少年就要追上芈悍的时候,这个无人收留,如落水狗一般的楚国太子,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无论他怎样翻天覆地地寻找,一寸一寸土地地搜,就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少年如何也想不到,他要找的人,竟是被人乔装打扮了一番,暗中接进了赵国——他千叮咛万嘱咐,让赵偃留意过的赵国。

而此时,少年在外待的时间也已经很久了。数次搜寻无果之后,他只能先行回去。

一回到赵国,少年就听说了两个消息。一是秦楚之战,楚国大败;二是芈悍出逃后,他的王弟,楚国仅存的一个王子,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居然也跑出来带兵抗敌,却比跑路的芈悍还惨,直接战死了。

......对楚国的这两位王子,少年已无话可说。

“楚国上下现今一片混乱。”赵偃对他道,眉宇间隐隐有几分忧色,“唯一的希望便是找回出逃的太子芈悍了,否则秦军趁胜追击,只怕楚国会撑不住。”

“.........”

少年微微抿着唇,没有说话,神色似有些冷淡。

“倘若楚国被吞并,秦国的势力进一步扩张......下一步,危险的就是我赵国了。”赵偃低低叹息。

桌案上的折子高高堆起,近日来呈上来的奏书多半都是在说此事。赵偃看了甚感心烦,好不容易等到少年回来,就想同他商量商量,听取一下少年的意见。

只是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芈悍本就是少年周身最碰不得的那一片逆鳞,此刻赵偃一提,于少年听来,就像是在指责他在楚国的所作所为一般。

“也罢,不谈这些烦心事了,”发现少年脸色不佳,赵偃一笑,转开话题道,“说说你大退秦军吧,孤要好好赏——”

但赵偃的话还未说完,少年便冷淡开口,打断了他:“臣数年前就说过,秦国狼子野心,需得借五国之力早日除去。”

“.........”

赵偃微微蹙起了眉。

莫说一国之君,就是普通人乍然被如此揭短,心中一时难免也有几分不悦。

“那件事是孤王错了。”他有些忍气道,“不过既然已经过去,就不必反复再提了。”

“反复再提?”少年语气平淡,说出话却是十足嘲讽:“臣只今日提过一次罢了。”

“......”本就是一句话的事,现在变得倒有些像揪着不放了。赵偃看着少年,觉得他就像只突然不知道怎么就炸了毛的猫,不禁纳罕道,“怀臣,你今日是怎么了?”

少年抿着唇,神情变得十分冷淡,也不答话。一直静了半响,他才突然开口,低低地说,“王上,我一定会取芈悍性命的。”

“.........”

“你知道为什么。”他淡淡笑了笑,“我不会放弃。”

赵偃突然心口堵得慌。

少年抬起眼看着他,幽深的眸子黑得令人心惊:“但我不会做对不起赵国的事,你相信我的,对么?”

“......是,我相信你。”赵偃喉咙上下滚动,慢慢说。他看着少年的神情,有种倘若他不答应,那么接下来少年会做出什么事谁也不知道的错觉。

少年轻轻点了点头,低语说,“好。王上,你莫忘了这句话。”

......你莫忘了这句话。

仿佛是一句咒语。

——而但凡是咒语,就皆有实现的那一天。

赵偃许下的这一句,实现的尤其的快。

半月后,少年寻找多日都没有结果的芈悍,奇迹般返回了楚国。

此时他的王弟已经战死,全楚国上下只有他一个继承人,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终于非他莫属了。这一趟出去逃难,虽然狼狈是狼狈了点,但总归傻人有傻福,结局还算挺好。

不久后楚王驾鹤西去,芈悍继位,封楚幽王。

少年听到这个消息时正站在庭院里,桃夭在不远处的树下逗兔子。他明白,从此以后,再要取芈悍性命将比从前难上百倍。以赵国现下的实力,要在他短短的剩余几十年生命里,灭楚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要么辜负赵偃的信任,先不择手段杀了芈悍;要么便只得放任他在楚国逍遥快活,束手无策......

可笑他以身为饵,犯险至此,竟不仅没能伤的了芈悍半分,还反倒将他送上了王位。

少年袖中的指尖用力攥到近乎泛白,清冷隽秀的眉宇间隐隐缠着抹郁色。

倘若十年前赵偃没有提拔郭开,或者郭开还尚且没有掌握到太大的权势的话,这件事到此为止,尽管可能成为少年的一个心结,但起码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后面的一切也不会发生。

......但可惜,现实总是这样事与愿违。

芈悍登基后没过多久,就遣了一队人马,携着丰厚的金银财宝,几大车美人,和一封城池赠予书函来到了赵国。名头为:

感谢往日出逃落难时,赵王的庇护之恩。

于是,少年与赵偃几经波折长达十余年的君臣信任,终于到此为止。

回复奏书时的敷衍,不久前谈话的不欢而散,隐隐约约透露出的对芈悍能回到楚国的期望,此时全部连成了一线,一齐指向赵偃: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答应你要拒绝与楚国和谈。

......可是,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

少年茫茫然想,你明明知道芈悍做了什么,对我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你为什么还要庇护他?

你知不知道这次为了将他引出来,我将自己置于了多大的危险之下......在千里之外的楚地,只要有哪怕一个王族生出要我性命的念头,那几十万大军便足以将我吞的渣都不剩!我既已亲口承诺过,不会做出对不起赵国的事,那么即便这次芈悍死了,我也会想其他的法子,不使秦国吞并楚国......绝不会威胁到赵国一分。

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啊......他绝望地想,赵偃,你知不知道,这几乎就是我此生唯一雪仇的机会......你就这样,毁了它......?!

困惑,茫然,痛苦,愤怒,委屈等等情愫汇聚到一处,如一只张开的无形的大手紧紧攥紧了少年,从所未有的激烈情绪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了,逼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天已经接近黄昏,乌云沉甸甸地堆在一处,秋风呼啸着刮得正急,将门扉晃得“哐啷啷”作响。山雨欲来风满楼。

“外面好像要下雨了。”桃夭搓着两臂跑进来,鼻头吹得红红的:“公子,下午你晒的书要赶紧收进来呀——”

话没说完,她一不小心就迎面撞进了少年怀里。

“公子,你要出门么?”她看少年缓步往外走去,神色还十分奇怪,便不放心地又看了两眼,叮嘱道:“那你拿把伞呀,你......”

但少年一步也未停,仿佛已经全然听不到她的话了般,只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独自走进了外头风雨飘摇的天地。

远处的赵王宫。

偌大的宫殿里空空荡荡,所有宫人都被屏退了,赵偃一动不动地靠在龙椅上,下头跪着瑟瑟发抖的郭开。

“......小人真的不知道,”郭开哆嗦着说,“小人只以为他是楚国的一个贵族,万万没想到是楚国太子!小人、小人绝不是有意违抗陛下的旨意,小人真的没有......”

郭开不住哭着为自己辩白,赵偃却一句话也不说,只麻木地坐在那儿,目光发空,神情疲惫。

他又做了错事。

一件如何如何也弥补不了的错事。

......偏偏,还在这样一个和少年刚刚和好的档口上。

“小人想着,既然他是楚国的贵族,便告诉他救他是陛下的旨意......如此也可卖一份我赵国的恩情给楚国,来日或许有用得上的地方......”

郭开左右使力,轮番打了自己数十记耳光,清脆响亮,完了又涕泗横流地爬上去拉扯赵偃的衣角:“小人也是一心为国,方才犯下如此错事,请陛下看在小人数十年尽心尽力伺候陛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小人一命......”

耳边叨念不停的求饶声就像嗡嗡飞着一只苍蝇。赵偃没有心思去思考这只苍蝇的死活,暗淡的眼睛中充满了怠倦,他一手捂着脸,六神无主地低声喃喃:

“......怀臣此时,想必已然恨极了孤......”

宫殿外开始淅淅沥沥有雨点落下,一滴一滴玉珠似得敲在窗纸上。

“他必定以为是孤庇护了芈悍,才叫他如何也找不到人......他早已告诉过孤,孤却叫芈悍藏进了他的后院里......”赵偃自嘲地低低笑了声,摇头轻声说,“他为孤王殚精竭虑这么多年,到头来只求了孤王一件事,孤王都没替他做好......是孤王对不起他。”

“不,不!”郭开惊恐抬起头,神情惶然地看着赵偃道:“不是陛下的错!陛下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要怪就怪小人愚昧,小人这就去玠垿公子府上请罪,要杀要剐皆无怨言,绝不连累陛下分毫!!”

楚国的使臣一来,见赵偃脸色突变,郭开便知这下闯了大祸。他此番在赵偃面前情态做足,也只求能活下一命......

果不其然,闻言赵偃的神色立时缓和了许多。他垂眼瞥了郭开一眼,摆了摆手,苦笑道,“......不必了。你去说了也没用的。”顿了顿,他低声说,“孤了解怀臣......只怕他会永远记恨上孤了。”

“陛下......”

郭开察言观色,知道自己已经逃过一劫,登时放松不少。又恢复到平日精善投机的状态。他心中暗自较量一番,犹犹豫豫开口说,“陛下担心玠垿公子因此介怀,小人倒是有一计,可解陛下之忧......”

赵偃顿时眉头微动,禁不住道:“快说。”

郭开微微一笑,露出一副信心满满的狡猾神态:“陛下何不再用一次当初将玠垿公子留在赵国时的法子,令刺客......”

赵偃神色一顿。

郭开接着道,“介时陛下不仅可以洗清庇护楚国太子的嫌疑,玠垿公子必定还会对陛下心生愧疚,往日嫌隙,也可一并消去......”

赵偃眉头深锁。

当初若不是实在无计可施,赵偃这辈子都不会去做这种办不上台面的事情。这么多年以来,这件事也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总觉得用了这等不光彩的手段才骗的少年留下,是他平生最后悔的一件事。

“陛下觉得如何?”郭开又开口道,“......倘若陛下觉得可行,小人这就去办。”

殿外的雨下的越发的大了,简直就像有人站在房顶上直接“哗啦啦”往下泼水。雨帘又密又急,在地面上激起一层白色的水雾。

大殿里寂静得令人心惊。

良久,赵偃微微张了张嘴,正欲摇头说“算了吧”,外头却突然传来声宫人的惊呼声——

“玠垿公子,您站在这儿怎么也不叫人给您撑把伞呀!”

注:此处秦军攻楚和芈悍继位的时间架空了一下,挪到了一起,历史上是先芈悍继位,然后秦军攻楚的。芈悍也没有兄弟,他爹很惨,只有他一个儿子(虽然有传闻连他也不是他爹亲生的。正所谓要绿,就一绿到底.....) Z1BplmIxSvjTjKjt93sgFjEYIs7umVZLg9NytUj1E3K3sDMduvFjspfomhiwS3P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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