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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渐逝，春意愈浓。到四五月份的时候，桃花差不多都开尽了，肥绿肥绿的叶子间缀着刚刚成熟的桃。
桃夭从走廊上过，每次看着这些桃都眼馋的不行，忍了几天，终于忍无可忍，抄了根长棍就要去打桃。
晌午之后是一整天里最舒适的时间了。隔壁的老花猫趴在墙头上，阳光温温和和的，既不炙热，也不绵软，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蒲扇在廊檐下打瞌睡，好不闲适惬意。
少年刚用过午饭，独自坐在房里看书。周围的空气静谧沉寂，安神香烧尽了的一小截儿烟灰摇摇欲坠地伫立着。
平日里这个时候，他通常已经午睡了，只是今天院子外一直不安生，闹的他静不下心。剩余一小部分兵法，半天都没看完。
这其实很奇怪。
因为依照少年的脾性，他想要做什么事的时候一向是相当专注的，极少心浮气躁。从前在外随军征战，常有大批敌军都已抵达不到百里的距离了，他还可镇定自若地在营中静坐，在最紧要关头力挽狂澜。
可是现在一听到桃夭在外头跑来跑去的声音，时不时或惊呼或大笑，少年的心思就会瞬间分散，总忍不住想起身，去看看她在外头玩什么。
挣扎半天，少年的兵书一页也没翻，闭目回忆一下，也什么都没记住——完全就半个字儿都没看进去。他不得不长叹一口气，总算放弃挣扎，把卷轴扔到一边，推门走了出去。
外头的阳光很好，连轻轻拂过的微风都带着不知名的香甜气息。桃夭一身绯衣，手中抓着一根长棍站在树下，衣袂随着她跳来跳去的动作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
几个桃子躺在地面的桃花瓣上，看来成果很是斐然。
因为少年灵力庇护的缘故，这棵桃树的长势一直很好，结出的桃都又大又圆，一点也不像别家那样涩口。
矮一些的桃枝已经被桃夭“收割”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高处的，或者位置比较隐蔽的，桃夭努力踮起脚尖，却怎么跳来跳去也敲不到。
最痛苦莫过于看得见，吃不着。
桃夭心里正愁的不行，一听“吱呀”门开的声音，瞬间回头，果不其然看见从房内走出的少年。再一瞅少年瘦削挺拔的身高，桃夭顿时福至心灵，看到了希望。
她立刻就两眼放光地朝少年冲过去，巴拉住他的袖子，央求道，“公子，你帮我打桃子好不好？”
——那个时候她还不叫少年“冰冰”。因为少年虽然性情淡漠清冷，但最开始的时候还是偶尔会笑一笑的。而不常笑的人，一旦笑起来就会特别有杀伤力，每次他眼角眉梢微微弯起，带上些笑意，桃夭都感觉眼睛都转不开了。
少年合上门，往庭院的方向看了一眼，蹙眉问：“打桃子？”
“对呀！”桃夭声音雀跃：“就是那儿。树上结了好多桃子，都熟了，再不打下来吃掉，就要烂啦！”
可少年看了一眼，就摇了摇头道：“我不会打桃子。”
“......”桃夭闻言微愣：“不会打桃子？”
这么简单的事情，会有人不会？
可少年确实是不会打桃子。
小的时候他身体不好，总是静养，坐在书房里读一卷又一卷的书。长大一点，又满心都装着平定乱世，兼济天下的抱负，四处东奔西跑，随军出征......哪里有工夫在庭院里打桃子？
即便他什么时候想吃了，也只需要跟侍从说一声，自然而然就有人准备好洗净新鲜的桃子送到他手边。
桃夭磕巴说，“这，这有什么不会的呀。”
她拉住少年的袖子，缠着他不住央求：“就算你不会，大不了我教你呀。你那么聪明，肯定一下子就能学会啦！那些高地方的桃子我是真的够不到......公子公子，你别走嘛，求你了呀，好不好、。”
一点也不像遵从什么“授受不亲”的寻常女子，桃夭死死扯着少年衣袖，拉的他一步也不能往前走，仰着头一个劲儿缠他。对这么副死皮赖脸，撒泼和撒娇交替上阵的阵仗，少年就算已经适应了好几个月——哪怕一千年以后，竟也依然束手无策。
他只得无可奈何地看着桃夭，耐心地温声劝：“别闹了。我明天去集市买给你，好不好？”
桃夭噘着嘴，坚持道：“不好！”
“买来的桃子和自己打的能一样吗？”她说，“买来的多没意思呀，自己家的才好吃嘛......况且——”
她目光一瞥，无意中看见刚才拉扯中从少年袖口中掉出来的一只香囊，顿时有了更有力的依据：“况且你瞧！这只香囊，是不是就是上次我送给你的那只？”她弯身将香囊捡起来，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立马便笑了起来，“隔了这么久，还是香香的，是不是比市集上那些好许多？”
绯红色的香囊挂在她指尖转来转去，香囊面上绣着一支看不出是什么种类的花朵。
——不是夸张，是真的看不出是什么种类。
别人家女儿的女工都是针脚又细又密，色彩协调温婉，使人一看到，眼前仿佛就能浮现出一个含羞带怯微微含笑的女子形象。
.....可这只香囊却绣的十分标新立异。走线歪歪扭扭也就算了，针脚也极其奔放粗犷，放荡不羁。绯红色的底儿，配上大红的花瓣，看上去喜庆异常。
至于为什么放了这么久还能有香味，是当时桃夭没把控好，把香袋裁大了，略微一想，就干脆一拍脑袋，往里头塞了两大把花瓣，撑得香袋鼓鼓囊囊，看上去就跟个粉红色的馒头一样......
她若无其事地把这丑不拉几的玩意送给少年，还声称是自己花十两银子买回来的。
也多亏这几个月少年一直都没怎么出门，否则让旁人看见他每日挂着这么个粉红的馒头走来走去，上朝散朝，那回头率想必会很是可观。
桃夭凑到少年跟前，垂头将这香囊重新挂回他腰间，上下仔细审视一番，点点头，觉得很是满意。
“凡是都有第一次嘛，”她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教你打桃子，很好学的，就试一次，好不好？”
少年微微抿唇，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神色有些犹豫。桃夭自行把这沉默理解为默认，欢天喜地牵起他的手，往桃树下拉去。
“喏，就是那个，那个！嗯......对！”
桃夭将竹棍塞到少年手中，兴奋地比划着让他向某个方向敲去。午后蜜糖一般的阳光从疏疏落落的枝叶间泄下来，落在桃夭脸上，将她澄澈清亮的瞳孔照的就像琥珀般漂亮。
少年听着耳边桃夭雀跃的欢呼声，仿佛有种身在梦中的恍惚感。在几个月前，几年前，他每天都身处在血流满地白骨遍野的疆场，听见的最多的是受伤的士兵们压抑痛苦的呻吟，每天时间都不够用，每天都有新的军情和危机，谁都不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
像这般能悠然站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打桃，一抬眼就能看见桃夭纯粹雀跃，笑着的脸，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
——在此之后，他再也不会忘记。
“那里的一个够不到。”
桃夭望着接近树干，藏匿在层层树叶下的一个，瘪了瘪嘴，满脸的不甘心，“可是它长的好大呀，够不着好可惜......”
少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够不着算了。也不过只是一个而已，不必强求。”
桃夭垂头丧气地点点头，腮帮子都气得鼓了起来。可想了想，还是不肯罢休，眼珠一转，倏尔将怀中抱着的几个一股脑儿塞到少年手里，三两下蹬掉鞋子，往树干上一抱，“蹭”的一下就瞬间爬了上去。
少年：“.........”
这套动作桃夭运用的可谓是熟练至极，连踩哪儿当支撑点都烂熟于心，想必是平时时常练习，才能达到如此境界。
继大晚上钻人床底找蛐蛐儿之后，少年再一次被桃夭刷新了世界观。他目瞪口呆看着桃夭，才华横溢的玠垿公子竟一时间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你，你快下来，小心摔着了。”
“嘻嘻，放心，没事儿的~”
眨眼间，桃夭就动作利索的爬到了那颗桃子附近的树干上，赤着两脚丫子坐在树枝上晃来晃去。她勾起一腿，挑起那根树枝，冲树下的少年喊：“这样子能敲到了吗？”
看她两手撑起身体，全身一大半重量都倾斜到外面，少年不住担心她会掉下来，连忙将桃子连着树枝一起打了下来。
“呼......”桃夭微微松了口气，退到树干结实的地方。少年道，“动作慢一些，快下来吧。”
桃夭应声，开始一寸一寸缓缓往回挪。可就在她准备下去的瞬间，眼角的余光里蓦然看见在树下望着她的少年，不知怎么，她忽然就漫无边际地胡乱想起来，依照茶社说书先生里的故事，也许她应该这个时候摔下去，让少年接住她，然后就能顺理成章的......
桃夭眼神有些漂了，突然有几分动心。
“怎么了？”见她突然停下动作，少年略微有些担忧：“出什么问题了么？”
“......呃，不、不，没什么......”
桃夭乍然回神，偷偷往下瞥了少年一眼，心中长叹一声，算了算了，还是不试了。万一到时候少年没来得及接住她，自己还不是得摔得痛死？然后痛得直接变回原形，把少年吓出心理阴影，可就功亏一篑了......
桃夭慢吞吞爬下树，心里藏着坏水儿，一时看向少年时都感觉有些心虚。
“这些桃子，需洗过才能吃。”少年捉住了桃夭的手，微微蹙眉道。
“呃嗯......不用啦，弄那么麻烦做什么......”桃夭径自在树下寻了一处席地而坐，把桃子随意地往衣服上擦了两把，几口啃掉皮，再呸呸吐掉，举到少年眼前示意了一下：“你看？”
“.........”
少年依然蹙着眉，却对桃夭无可奈何，只得认命地自己将一地桃子一一捡起，准备拿去洗过了再吃。
“......诶，等等！”
可是桃夭在身后连忙叫住了他，少年转身，用眼神示意桃夭怎么了。桃夭模样似乎微微有些犹豫，斟酌好一番，才老老实实道，“其实，这些桃子我明天打算拿去卖的。”
“.........”
“嗳，你听我说嘛。”桃夭跳起来，跑上前去将少年拖回来与她一起在树下坐下，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我知道你不缺这几个桃子钱，我也不缺......可是，可是卖蛐蛐儿的那个阿婆，她需要呀......”
“老阿婆都快七十岁了，头上有好白头发......可是还得出来卖蛐蛐儿。”桃夭慢吞吞地轻声说，“本来之大前是她儿子卖的，可是后来儿子不在家了。阿婆没有钱，前几天去捉蛐蛐儿的时候还摔了一跤，请大夫的钱也没有......我就想，反正院子里的这些桃你也不要，不如拿去送给阿婆，还能卖一些钱......”
桃夭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瞥少年，小心翼翼问：“好不好呀，公子？” 再说这桃子算起来也是我结的嘛，意思一下问问你，拿几个应该没问题？
静了片刻后，少年问：“她的儿子呢？为什么不在家了。”
桃夭长长叹息了一声，惋惜道，“被强制征兵，捉去上战场了。估计......多半是回不来了。”
“征兵？”少年眉头微蹙，“不应当是全凭自愿么，怎么会强制？”
若非情况紧急，急需用兵，无论如何也不会直接却抓这些从未受过训练，又不情不愿的寻常百姓去战场的......一种不详的预感蓦然笼罩了少年的心。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桃夭说道：“公子，你不知道么。就在不久前，秦国的长安君领军向赵国发兵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