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来,赵王宫里的人都在偷偷传言,殿下捡了个小叫花回来哩。
“什么?捡了个小叫花?”宫女嗑着颗儿瓜子,含糊不清道,“......怎么会?咱们殿下那冷心性,从小到大就没人能和他玩到一块儿去过。善心大发捡个小叫花子回宫,不可能的事儿!”
“绝对是真的!”小太监信誓旦旦指天立地:“就在我们回宫的路上。刚经过楚国边界的时候,殿下便说要等等——也不知他在等什么,一直等了三天,还是什么人都没来,我们只能启程。可谁想到啊,刚走了没半天,就有人在后头的车底下发现个小叫花子!”
“......在车底发现?”宫女打了个寒颤,抱着双臂搓了搓:“那可怎么混进去的,人还活着?”
小太监道:“还活着——但也离死不远了。”他夸张地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这儿,这儿,全是伤,胳膊上还有个化脓的血窟窿,看上去像是箭伤,也不知是得罪了谁,下这样重的手。”
宫女掩嘴笑道,“哟,那还是个挺有阅历的小叫花呀。”
“可不是嘛!而且那弓箭手的准头也应当不错,”小太监也笑,两指并在一起比了比:“你知道他手腕子有多细嘛,就跟两根筷子似得,这样都击的中,弓箭手也是神了!”
“那殿下还带回来做什么?”宫女讶然:“救的活?”
“你是没见殿下待他有多上心!莫说一个小叫花,便是朝中重臣,能得殿下如此赏识,哪还有舍得死的。”
宫女连连啧声。
“瞧见没有,看那群人,”小太监赶忙一抬手,指向不远处一列捧着托盘的宫人,“喏,他们手里拿着的,都是殿下从国内上下搜集来的秘药!要统统拿去送给小叫花的!”
......
赵王宫,承月台。
“回禀殿下,今日公子情况已转好许多,半个时辰前方服完第二次药。”宫殿外的一个拐角处,老医丞俯首站着,面前立着赵国太子赵偃。
赵偃道,“身体没事,精神如何?我昨日来时,他竟一句话都不同我说。从前他不是这样的。”
“这......”医丞掩袖擦了擦汗,“这老臣也......”他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看赵偃的脸色,立马把嘴边的“也不知道”咽了回去,改口道,“.......也急不得。不开口应当是心结,需得慢慢调解,假以时日,自会好了。”
“假以时日?”赵偃神色一冷,低喝道,“我若等得起还要你们做什么?”
医丞被斥的两股一颤,连声请罪告饶。“解铃还须系铃人,老臣不知公子心中所郁何事,单靠药理调解,难免会慢一些......”
他偷偷抬眼瞟过赵偃神色,谨慎试探道,“若是殿下能找出他心结所在,老臣保证不出半月,必定药到病除!”
“......心结?”
赵偃垂眼,默了默,眉头微微蹙起,又舒缓开来,若有所思的模样。半响,他对身边宫人挥手,吩咐道,“之前从楚国带回来的牡丹鹦鹉送去猫狗房也有好几日了,学会什么新的曲子没有?令人去带过来,送与怀臣逗逗乐。”
太子殿下发了话,他身后的宫人们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答话。
赵偃愠怒道,“怎么回事,还不快去?”
“回、回禀殿下,”一个小太监被推了出来,怯怯地小声道,“可您之前不是说左丞喜欢小雀,要将鹦鹉给左丞送过去的么......奴才不知您会改变主意,昨日...昨日就已经将它给送到左丞府上去了.....”
“混账!”赵偃立时大怒,出口狠斥道:“你可知那牡丹鹦鹉是我特地从楚国带回来的?左丞喜欢小雀,你给他送些别的去不行么,怀臣本是楚国人,你现下让我再拿什么送给他?”
小太监被喝得双腿直抖,忙不迭跪倒在地不住求饶。赵偃气恼地捏了捏眉心,忍气半响,低声吩咐道,“去吧,那去我殿里,把前几日母后送来的那副山水墨画拿来......”一顿,又补充道,“还有从前父王赏的文房四宝,也一并带过来。这次机灵些,别再出什么岔子!”
“......可是殿下,王后送您的那副山水画是难得的珍品,您那么喜欢,王后送过来后您连挂都没舍得挂,真的要拿过来么......?”
“......”赵偃恨铁不成钢道,“你岂不废话?我若不知道那是珍品,会拿来送与怀臣么?只是死物终究是死物,贤士却是千金难求,莫说一副山水画,便是他想要高官厚禄位极人臣,也不是未尝不可!”
小太监诺诺道:“......是、是殿下。”
“等等!”
眼睑小太监就要离开,随从中一个声音蓦然道,“等等,殿下。”
赵偃略感意外回头,只见一个不打眼的小仆站出来对他行了一礼,道:“殿下,您想送怀臣公子的山水墨画与笔墨纸砚虽然价值连城,但看公子近日精神,未必能派的上用场。不如对症下药,换做其他物事更能缓解公子心结。”
赵偃挑眉,“你有什么想说的?”
“小人只是听说怀臣公子之前一直随身带着枝桃花,即便伤重昏迷时也紧紧攥在手心,不肯松开分毫。”小仆突然抬眼,狡黠一笑,“那不如投其所好,请后花园的匠人来将桃枝栽在承月台门前,派人好生照料,岂不是更能安抚怀臣公子的思乡之情?”
赵偃立时豁然开朗,高兴之余不由得又有些惊讶,这件事虽小,他却没想到自己的随从里还有这等心思活络之人。赵偃不由得正眼,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年轻人,肃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仆恭敬答:“郭开。”
赵偃将这名字在心中过了一遍,漫不经心点点头,道:“好,我记住你了。”
——我记住你了。郭开,这个十几年后将会让一切彻底改变的名字,压垮赵怀臣与赵偃之间君臣信任的最后一根稻草。
人生就像一座地用无数碎石垒起来的高塔,命运越往前,高塔越高,也越来越摇摇欲坠。生命里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像各种形状不同石子,参与到我们的生命之塔中,一块没摆好,一个识人不清,就会造成整个人生的崩盘。
没想到谨慎多疑如赵偃,竟也没能躲过这一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