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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纸 第九章
江书锦与云水儿一路南下,沿着长江不停迁徙,一面担忧被江家的人找到,一面又不得不躲避战火的影响。
他们一路上看遍了家破人亡生离死别的故事,每走到一个地方,在城门的暗角都能找到一小撮一小撮的难民。
一开始江书锦还有些不忍,每当有面色饥黄的小孩缠到他身边时,他总会忍不住花些银两替他们买些果腹的食物,但他忘了自己早已不是那个有资格肆意挥霍的江小少爷,这么一来二去,渐渐的他和云水儿的生活也难以维持。再到一个新的城镇的时候,江书锦便根本不敢靠近城角,一旦有小孩靠近,他就立刻心虚地躲远。
过分天真与善良的人,连自己无法帮助到他人都会感到内疚。
奔波数月后,云水儿与江书锦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小城定居。这里居于长江一边,与扬州很像,也有大片大片的河滩和渔船,江书锦每日就和云水儿一同出门划船捕鱼。
这一日,江书锦准备好了饭菜,与云水儿面对面坐到木桌旁,脸上却总有些心不在焉似得。
云水儿看着他把一块鱼含在嘴里半响,良久都没有咽下去的意思,视线低垂着,走神似得不知在想些什么 。
“你当这是冰块呀,”云水儿伸手在他额头上点了点,笑道,“不用牙齿嚼,就能含化了?”
“啊……”江书锦被吓着了似得轻声低呼,手里的筷子都惊的掉到桌子上,直着眼睛怔了怔,半响才呆呆地伸手把筷子重新捡起来 。
这副模样,必定是有心事了。
只是他不说,云水儿向来也不会问,只会默默等着,等他何时想说了再告诉自己 。
果不其然,又过了几天,江书锦终于忍不住对云水儿开了口。
“云水儿,“他十分吞吐地道,“……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
云水儿点点头,“什么?“
“我前几日在我们家附近遇到了一个小孩,”他道,“他与他母亲刚搬到这里不久,他母亲靠给人家洗衣服赚钱,日子过得十分拮据,我想、我想要不近几天咱们的衣服,就托他母亲洗洗吧。”
他一番话说的十分忐忑,目光始终胡乱转着,一点也不敢落在云水儿身上,有几分心虚的模样。
江书锦也知道,在他们这境地,委实没有多少帮助别人的能力,他也克制了自己许久,很久没有提过这类事了。
这次他再说起来,必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云水儿点点头,“当然可以。”
第二日,云水儿就同江书锦一起去了那小孩家里。
那草房十分简陋,院子里也是荒凉一片,篱搭的很随意,东歪西斜,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来。
开门的是个女人,见到江书锦略微惊讶疑惑,倒是房子里的小孩听到动静一下子冲了出来,“锦哥哥,锦哥哥”地叫个不停。
“请进来坐吧。”女人道,她微微抬手,挽起耳鬓的一缕垂发。
云水儿把衣服交给她,坐到桌边,那小孩很乖地走过来,踮起脚替他们倒水。
可这木桌实在太破太旧了,摇摇晃晃的,稍微一动就“吱呀吱呀”叫个不停,比云水儿家从前的桌子还旧。
“他们也是从扬州过来的。“江书锦小声说,“从前与我父亲做过生意。”
与江老爷做过生意?云水儿不由微微一怔,江书锦的父亲在扬州可谓富甲一方,能与他做生意的人都非富即贵,莫非这孩子的父亲也是一个名商?
女人收拾好衣物,也走到桌边挨着小孩坐下了。此时云水儿再仔细打量起这个女人的容貌,只觉她虽然衣着破旧粗糙,但五官十分漂亮,与泡红了的双手不同,手腕上露出的一小截皮肤十分白皙细腻,一看便知从前应当是极为仔细保养过的。
......只是,一个富贵商家的夫人与少爷,如何会沦落到这里靠给别人洗衣服为生?
“那个......”江书锦犹豫了一下,稍微顿了顿,接着道,“宁夫人,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我,我是江书锦。”
宁夫人神情很疲倦,脸色蜡黄,整个人看上去透出一种毫无生气的感觉。她微微点了点头。
江书锦双手无意识地扣揪着彼此,有点隐隐的紧张,他思虑的片刻,还是忍不住委婉地开口问道,“您......怎么会来此处的?宁老爷呢。”
他话一出口,原本就有些沉滞的气氛顿时更加压抑,宁夫人一言不发地看着桌面,那小孩子眼眶顿时红了,无助地往母亲身边靠了靠,瘦小肩膀一抽一抽的,手背一下下抹着眼睛,偷偷地小声啜泣着。
江书锦未想到会是这反映,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十分怔愣。
“我夫君过世了,”良久,宁夫人轻声说。
江书锦不可置信问:“过世了?怎么会......”在他的印象里,宁老爷应当比他爹还要年轻几岁,才不到三四十岁啊。
宁夫人将小孩往怀里搂了搂,抱到自己的膝盖上,轻轻抚着他的脊背安慰。
“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宁夫人道,“半年前官府征税,陡然增了许多,我夫君虽然不满,但依然照数交了。可没想到官府征税本就是个借口,他们是因战乱物质匮乏,看上了我家钱财,一而再地逼迫讨要,到最后干脆随便安了个罪名,就将我夫君关进牢里,没过几日便死了。”
乱世之下,人命轻贱的难以想象。
在百姓心里,各行高低贵贱排列起来一直是士农工商,当商人富甲一方,却没有自保的能力的时候,他那万贯家财,有时候更是一种潜在的祸患。
江书锦双目失神地怔了半响,蓦然轻声道,“宁夫人,那请问您可知江家……江家的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