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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五国伐秦，局势已然愈演愈烈，在距离江锦书与云水儿千万里以外的赵国，王宫里正爆发一场从未有过的激烈争吵。
“公子，公子，您不能进去！”玄青殿的大门外，数名宫人太监急匆匆拦着一个年轻人，然而雪衣少年执意往前，宫人又忌惮于他的身份，竟好十几个都拦不住他。
少年穿着雪底云纹的素白衣裳，连月的长久奔波使他看起来有些狼狈，满面风尘，衣冠凌乱，显然是刚一赶回赵国就直接进了宫，自己连梳洗的时间也来不及。
“滚开！”他冷声低呵，“我要见王上！”
“可是、可是王上说了他现在不见人……”
“不见人？“少年怒极反笑，冷喝道，“他是不见人 ，还是不见我！？”
一众宫人唯唯诺诺，只竭力拦着少年，也不敢放他进去，双方都不上不下地僵持着 。
良久，正当宫人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的时候，终于从殿内走出一个侍女，俯在宫监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那宫监立刻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擦了擦汗，眉开眼笑地走到少年面前，谄媚道，“公子，王上请您进去。”
但少年半分目光也未赏给他，只紧紧抿着唇，一双漆黑的眼眸越发幽深了，一言不发地快步走了进去 。
繁复华丽的大殿里空空荡荡，宫人都已经被遣了出去，只有赵偃一个人静静坐在高不可及的王位上。
雪衣少年冷眉冷目，薄薄的唇很紧地抿着，十分大不敬地直直抬着头盯着赵偃，一字一句道，“王上为什么要召臣回宫？”
赵偃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轻松道，“你也可以不回来，怀臣，你知道孤反正也无法处罚你。”
“不回来？“如同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少年挑眉，怒极反笑，道：“我不回来，王上的军饷什么时候能送到，等在前线的兵士岂非都是个死字？”
赵偃嘴角微微翘着，一点儿都不生气似得，风轻云淡道，“他们又不是我们赵国的子民，即便是死了，也是少了一个将来战场上的敌人，孤岂不是还赚到了？”
“……王上！“雪衣少年忍不住低呼出声，极其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看着赵偃，似乎突然不认识他了似得，“当初五国伐秦，约定好我赵国提供军资粮饷，王上莫非是又反悔了不成？”
赵偃淡淡看着面前的案几，不置可否：“孤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赵国着想。”
“君无戏言，王上您要失信于五国么！”
赵偃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为君者如果连别人的流言蜚语都忌惮，又可成什么事？”
少年脸色雪白，一双漆黑的眸子难以置信地怔怔望着赵偃，袖中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面对这样的赵偃，他竟说不出一个字。
“从前线赶回赵国，怀臣你连日奔波，想必也劳累了，”赵偃淡声道，“孤已令人提前为你打扫好了宅子，在有其他事令你去做之前，你就留在那宅子好好休息吧。”
他说着轻轻一拂袖，在朝堂上背过了身，只留给了少年一个孤寂冷淡的背影。
雪衣少年怔怔然仰头看着赵偃，一动也没有动，好似已经全然僵化了。
“是......是因为臣吗，”半响，他轻声喃喃道，“王上如此做，是因为听信了那些人的话，也觉得臣有二心，才要这样把臣调回软禁起来吗？”
从几年前起，少年和赵偃就由于意见不合起了极大分歧。赵偃野心巨大，一直想要问鼎天下，少年则认为当今局势敏感晦涩，应当行韬光养晦之策，避免纷争。他们之间的矛盾给了其他客卿大臣很大可乘之机，许多原本就嫉恨少年太受赵偃信任的门客纷纷上书，称他来历不明，现在处处与王上作对，只怕是别国遣来的细作。
刚开始时赵偃当然不信，但这么多年来少年始终不肯告诉他身世，也一直是赵偃心中一根无法忽视的刺。他是赵王，一国之主，身份地位高高在上，他肯选择这样无条件地相信一个人，那个人却连自己来自何处都不肯告诉他。
不信任的种子一旦埋下，哪怕当时没有起伏，也早晚在日日月月猜忌的积累里破土而出。
赵偃冷寂地背着身，喉头微微动了动，但依然没有说一个字。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少年失魂落魄地仰头望向赵偃，“王上不放心其他人手中权力过大，到而今，连怀臣的忠心都要怀疑么？”他恍惚地点点头，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惨淡之色，“但王上何苦多此一举，我说过，臣是您的不二臣，倘若有一日您不放心我了，大可痛快赐臣一死，一朝解去后顾之忧，臣也绝无怨言。”
“孤......”赵偃嘴唇微微抖着动了动，他深深吸了口气，哑声道，“孤没有怀疑你......只是五国伐秦耗资巨大，赵与秦又并没有直接利害关系，前几日秦国遣了使臣来求和......”他顿了顿，“孤才将你召回的。”
“......秦赵现下是没有直接利害关系，”少年低声说，“但秦国狼子野心，一直对各国虎视眈眈，迟早成为王上问鼎天下的最大阻碍。若不此时连同五国一起将其铲除.......早晚将酿成大患！”
他一这么说，赵偃的眉头就蹙了起来，心中强压下去的那种不耐再次死灰复燃，他极为烦躁地转过身：“赵怀臣，当初说要韬光养晦的人是你，现在要孤一战到底的人又是你，你到底想让孤怎么做！”
“......臣——”臣想让你一统天下！
少年薄唇微动，有千万言语在他口中呼之欲出，可当他看着赵偃烦躁多疑的视线时，漆黑眼眸里的那些灼人光芒不由得都渐渐地熄灭了。
——他说不出口，也不必说了。因为赵偃早已不再相信他。
当初那些誓死效忠的话语都融化在了时光的风里，一同长大的情分终于在赵偃的多疑中消耗殆尽，过往亲密无间、推心置腹的君臣之谊已然走到了尽头。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雪衣少年站在大殿里轻声低喃，“臣说过臣愿为陛下死，王上，您还记得么。”
他失魂丧魄地抬起头，想看一眼这个记忆里自己曾经甘愿誓死效忠的君主，却发现整个大殿空空荡荡，王座上早已空无一人，赵偃竟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