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江书锦最先同云水儿去去了姑苏一带,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偏远小镇待了半年。
小镇子没有河滩,也没有渔民,云水儿每天在家纺布换些银两,江书锦去街上挂了个摊,专替人写信作诗还钱。
云水儿曾笑着打趣儿他,“江小少爷念了几年私塾,连教书夫子都不认得,没想到倒还真有吟诗作赋的本事。”
江书锦脸微微泛红,急着辩驳道:“念书不好怎么啦,告诉你,本少爷可是写的一手好字,现在镇上的人都求着我替他们写信呢!”
说着他还从口袋里掏出荷包,小心地倒出几枚铜钱排在掌心,有点儿小得意地道,“看吧,我一天就赚了这么多,是不是很厉害?”未等云水儿回答,他又自顾自喜滋滋道,“我可以把这些存起来,每天存半钱,不用存多少时候,就可以带你去吃糖粉蜜饯啦!”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就像一个愿望即将得到满足的小孩子。云水儿怔怔看着他,恍惚想,眼前这个人原本是扬州名商的小少爷的,吃喝不愁,荣华富贵,想吃什么得不到,眼下却甘愿为了自己逃到这穷乡僻壤的小城,为一罐廉价的蜜饯高兴成这个样子。
“书锦,”云水儿低下眼帘,避开了江书锦赤诚灼人的目光,轻声说,“您陪我来这儿,后悔吗?”
江书锦闻言微微一愣,好似颇为不理解般,迷惑道,“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
云水儿轻轻拉起江书锦的手,由于整天写字的缘故,短短数月原本白皙柔软的手指上生出了数道茧子,她垂头看着这些薄茧:“你陪我来这里,比从前过得苦多了吧......”
江书锦顺着云水儿目光看过去,但他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很久,随即就很随意地把手抽了出来,若无其事道,“哎呀,你说这个呀。”他笑嘻嘻的把手背到身后,“我是男人,又不是弱女子,要手那么好看做什么?就写写字的事情,算得上什么苦啊。”
“倒是你,”江书锦温柔地捧起云水儿脸颊,接着道,“整体纺布纺布的,我都快心疼死啦。等过段日子,我们有些积蓄了,我就想法子做个什么生意,到时候赚好多好多银子,让你专心坐在家里做‘江夫人’,好不好?”
少年郎赤诚又坦诚的话最撩人,江书锦一双黑若点星的眸子定定看着云水儿,仿佛要竭尽全力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全捧到她面前。云水儿脸上漫过一层红晕,轻轻点在江书锦额头,“你这个人,大白天说什么浑话。”
江书锦嘻嘻哈哈笑起来,跟个小孩似得抱住了云水儿腰,把她搂起来哗啦啦转圈。
无论什么时候回忆起来,云水儿都觉得那半年时间美好的就如同一场幻梦,她在岁月的洪流中无数次回首,竭力去看清当初每一天琐碎又简单的小事,反复咀嚼回忆,仿佛就能够从中获得足够充盈余生的幸福与满足。
半年后,五国伐秦局势愈演愈烈,楚燕二国与秦距离较远,没有受到战火的直接波及,但整个楚国物质愈发匮乏,征税逐渐增加,许多商贾都家道败落了。
百姓生活日益艰难,写信与买布的人也越来越少,江书锦迫于无奈,只得与云水儿离开了那个小城,迁去了更加大一些,买卖更多的繁华之地。
“没关系,”江书锦做出副轻松模样道,“我们可以去一个有河滩的地方,这样只是捕鱼也够过下去了。”
他说着轻轻揪了揪云水儿脸颊,“你忘啦,我之前就算过的,我们一天只要捕到九条鱼就不会饿肚子了哦。”
一路上江书锦已经把这个“九鱼”理论说了数次,到最后云水儿都忍不住笑了出来,点点头说好,我不担心。
“.......书锦,”云水儿无意识扯紧了膝盖上的衣衫下摆,有些犹豫道,“要不,我们迁去秦国吧?”
“秦国?”江书锦皱眉,“为什么?”
因为最终一统天下的会是秦。云水儿在心底轻声说。
她是沉纸,寿命长到能一直活腻的妖怪,这三千世界的诸事臣服她都能记得,同时还拥有一种极其敏锐而准确的直觉,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仿佛她记得的事情多了,就能在很大程度上推测出未来的发展。
......可这种话,又怎么能告诉江书锦呢。
“因为我曾听人说秦国的生活很安定,”云水儿轻声道,“而且秦王也很有才能,招才纳贤礼待下士,或许他以后会是统一六国的人。”
此时他们身处燕国,万幸周围现在没有什么人,否则云水儿这番话被别人听了去,少不得又要闹出一番风波。
江书锦连忙捂住了她的嘴,手指比到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云水儿,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江书锦飞快环视周围,生怕被别人听到,压低了声音说,“我们在燕国,而且我们的王上也很勤勉,堂堂五国伐秦,怎么可能失败?”
云水儿淡淡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更何况此次伐秦中有一谋士,足智多谋运筹帷幄,半月前还用计轻松躲下秦国三城呢,”江书锦道,“据闻他还是赵国王室之人,有此人在,秦王断不可能称帝。”
云水儿微微蹙眉,“谁?”
“好像是叫公子玠......玠什么来着,”江书锦挠了挠头,有些懊恼地回忆着,“他名字实在拗口,我不记得了。”
“公子玠垿。”云水儿替他补上了话,然而她接着却微微叹了口气,似乎很惋惜地道,“他......”
“他怎么?”
云水儿无声回忆了一遍她所知的关于公子玠垿的全部记忆,叹惋道,“他......终究非赵王所能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