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朱门后是一间晦涩昏暗的小室,不过二十来平米,中央摆着一个精致镂空的雕花木桌。
少年缓步走近,那上面铺着张洁净灰白的宣纸,隔着没多远的地方还有一方砚台,一只旧极了的毛笔静静搁在上面,浓密饱满的毛刷部分沾着几点干涸了的墨。
这里的时光如同被凝固,连同后壁上亮着的几盏小灯,和光线下跃动着的灰尘,都好似在一百年后也不会有丝毫的变化。
沉默半响,少年慢慢走近了些,低低开口道,“沉纸。”
他的声音低而凉,是一把渗透了时光的嗓子。曾经数千年前,这低凉的声音曾无数次从厚厚的军帐帷幕后传出,发出一个又一个果决精妙的决策,仅仅在一吐一息间,就夺去千万人性命。
少年等了片刻,桌面上的纸砚始终毫无动静,他微微蹙了蹙眉,回头看向靠在门边上的桃夭,“怎么回事?”
桃夭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天花板,不咸不淡道,“不知道。”
一路上她少有这样和少年闹脾气的时候,少年静静看了桃夭半响,说不出什么意味地轻轻叹了声气。
他自己往前走了几步,低头审视桌面上的宣纸,伸出指尖缓缓摩挲而过,无声感受了片刻:是灵力太低微,虚弱到和外界断绝了联系?
少年思忖片刻,从口袋掏出枚小刀,正欲划破自己的手指靠血液传递些灵力过去,一动不动的桃夭陡然走上前来抓住了他。
少女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抓着绯红的衣裙下摆,桃夭咬紧了唇,“......还是我来吧。”
“你魂魄不全,灵力本来就少,”她哑声说,“我和沉纸都是妖怪,灵力融合度也更高一些。”
——哪怕这样会让你消失的更快。
——哪怕这样会让你离开我更早。
在刘海挡住了的,少年看不见的角度,那双原本不识人世哀愁的绯色瞳孔里蓄满了泪。
但如果这一切我都已经无力挽回了的话......桃夭指尖掐的发白,就让我,最后用尽全力为你做点什么吧。
桃夭将手指咬破,殷红血珠划破空气落下,干涸的砚台迅速吸收融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失不见。
到第十滴的时候,洁白宣纸泛出层淡淡的光芒,砚台震颤不止,少年眸子微沉,下意识拉着桃夭迅速退开数步。
砚台渐渐平静下来,光芒褪去,搁在砚边的毛笔无人自动,缓缓从桌面上立起,无声浮在空中,好似在与少年对视。半响它跃到砚台蘸了蘸笔墨,在宣纸上慢慢写道,“公子玠垿?”
世传,沉纸者,通阴阳两界之灵,知万物轮回之名,在这世上,没有一件它不知道的事情。
如此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少年淡淡一笑,“在下贸然叨扰,多有得罪。”
毛笔动了动,缓缓再次落到桌面,沉纸似乎非常疲倦的模样。
少年客气有礼地接着说,“此次前来,在下是有一事相求。”
沉纸微顿,方才宣纸上的墨迹已经不见了,它重新写下一列字:“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一个人的下落,”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沉纸,那一瞬间他漆黑的眸底犹如卧俯着一条烨烨青龙,只听他一字一句地道,“......我想知道,战国赵悼襄王赵偃,此世轮回在何处。”
冰凉冷硬的声音落向地面,仿佛掷地有声,狭小的屋室里空气寂静黏稠,久久没有声响。毛笔静静悬在空中,良久,沉纸慢慢写道,“一世恩仇一世了,玠垿公子是大智之人,又何必为难自己,拘禁于这轮回千年?”
“‘一世恩仇一世了’,话虽如此,真正能做到的又有个?”少年淡笑,平静的声线里夹裹着几分讥讽。他目光落在沉纸身上半响,扫过那已经破旧至极了的笔杆,上上下下尽是斑驳的落片。
“恕在下无礼,”少年收回视线,淡淡地说,“世人虽传沉纸寿命可有千万年。但从战国春秋时起,在下就听闻过阁下之名,至今早已过了千万年,现今您已虚弱至此,却仍不肯入转世轮回,莫非也是和我一样,有什么无法‘一世恩仇一世了’的夙愿?”
他语气轻轻,话说的不紧不慢,但说完最后一个字时,虚虚浮在空中的沉纸明显微微一顿。
见此反应,少年唇角微微勾起个略含讽刺的淡笑,“假若您自己都无法做到,又如何能劝我放弃呢?”
“如此,不如我们合作吧,”少年往前走了几步,缓声道,“我替你了却无法达成的夙愿,你告诉我赵偃的下落,如何?”
带着抹明显的挣扎,沉纸静了半响,破旧的毛笔在空中沉沉浮浮数回,终究妥协般缓缓落下。昏暗晦涩的小室里似乎响起声无言又苦涩的叹息,柔软的鼻尖在白净宣纸上缓缓划动,一字一句写下:
“你、能替我找到第九条鱼么?”
P个S:赵悼襄王赵偃在历史上是真实存在的,文里的走向和历史有百分之八十符合,但赵怀臣是虚构哒~有兴趣的小天使可以搜搜赵偃的生平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