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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漫漫兮 第十一章
空旷无人的大街上，穿着白色单衣的少年独自在黑夜中行走。
他不急不慢地从一条小巷走到另一条小巷，有些店已经关门，但仍然亮着灯。少年漠然路过，没有片刻驻足。
“嘻嘻。冰冰，你这样真酷。”
一朵半开未开的桃花插在他的上衣口袋里，少女清丽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
少年目不斜视，只从余光中瞥过一眼，淡淡道，“好好隐藏住自己的气息，不要分心。”
桃夭拉长声音“哦——”了声，静了静又忍不住揶揄道，“可是你的魂魄是我的啊，如果真被那个妖怪吸走一部分灵力，影响了筹码质量，我能不能要求退货？”
少年不咸不淡说，“保证你能成仙，哪儿这么多条件。”
“口感也是很重要的嘛。”桃夭笑嘻嘻道，“我就不能对生活质量有点要求啊？”
少年淡淡笑，“要求，行啊。不过像我这种灵力纯度，魂魄特殊的人，只怕要再遇上一个，你又得等一千年了。”
“我不介意等。”桃夭说。
她语气自然而然，不经意极了，就像脱口而出，却只有桃夭自己知道这句话她整整纠结了多久。
“成仙有什么好？”桃夭轻声说，“如果是只剩自己一个人，那岂不是拥不尽寿命，享无边孤单？这样成仙，和被判永世孤独的刑罚有什么区别？”
“不会一个人的。”少年道，“等你成仙，就会遇到其他各路各样的神仙，同他们在一起，你也许会遇到钟意的人，介时你再看众生，皆平凡低等如蝼蚁，便不会再有半分不舍了。”
“......钟意的人？”桃夭低声喃喃，寂静的冬夜里，听得见少年鞋子，踩进雪地里时轻微的“噗噗”声。
空气沉寂，静了很久，桃夭轻轻开口，平静地说，“可是，冰冰，我已经有钟意的人了。”
她声线平静极了，静的没有分毫波澜，就像一汪被关在大坝里的海水。
——看上去风平浪静，实际暗涛起伏，只等一个缺口，便重泄而下，惊起泼天浪水。
少年也静下来，薄而凉的唇微微抿着。
他想起几千年前，在那个繁花胜火，桃色灼灼的花树下。白衣如雪的年轻人一身鲜血地倒在树边，那时灼眼的阳光透过枝叶，晃的他眼前都是白色的光点。
落花纷纷的风里，少女清丽的声音响起：“喂，你要和我结定契约吗？”
假如那时他没有身负重伤，假如那时他没有刚刚亲眼目睹赵偃的死，假如他还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轻狂谋士......
他也许会注意到，少女的声音婉转清亮，犹如夏风走过，带来一瓣桃花落在他的手心里。
只可惜，有些事情，终归是一旦错过，就再也不能回头。
少年微微合起眼，脑海里他听见那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说，“是，我和你结定契约。
——因为，我要找回一个人。”
夜凉如水。
少年缓过神来，轻轻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是吗。那很好，以后你成仙了，就可以每一世都去找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永永远远在一起。”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桃夭缓缓低喃，空气中她隐形的灵体轻轻抬起了头，清澈眼眸死命向上看着漆黑的夜空，强忍着哽咽问，“可是，假若这个人、这个人他没有转世了呢？他魂魄尽失，灵体全毁，他再也没有转世了呢！”冰冷的液体划过脸颊，仿佛竭力隐忍的什么终于崩溃，桃夭撕心裂肺地大吼，“赵怀臣你知不知道我——”
“桃夭！”
就在她即将把那犹如咒语，犹如毒药，犹如万劫不复深渊的三个字吼出口时，少年蓦然高声喝住了她。
“......桃夭，”少年很轻很轻地，又叫了她一声，他如同叹息一般的：“别入轮回，这十丈红尘，太苦了。”
桃夭惊愕地看着他。两千年，无论遇到什么境地，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少年提起痛苦。
晦暗漆黑的夜色里，桃夭看见少年微微挑着嘴角。
她恍惚的想，真奇怪，最近他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爱笑了？是欣慰于终于要摆脱轮回，脱于苦难了么？还是之前存下的笑容太多，现在一切都将结束，才把珍藏许久的微笑尽数用了出来？
“桃夭，当妖怪比人好，成仙比当妖怪好。你会越来越好的。”少年驻足，不知是不是错觉，桃夭一瞬间居然仿佛从他脸上看出了一抹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神色。
少年微微抬手，轻柔得抚上她的脸颊：“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定下契约时，你有多想成仙么？”他轻声说，“你马上就要实现愿望了。所以，别哭......”
桃夭的灵体缓缓下沉，又无色的透明慢慢变得充盈，一点一点，离少年越来越近......
少年微微张开双臂，她以为他们即将拥抱，街头一抹不易察觉的白影却猛地闪过，少年瞬间神色一顿，恍如惊醒，瞬间跟着冲了上去。
.......就这样，错过了他们之间唯一可能拥有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