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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三色堇:难解的思念

走下桥的那一刻,陆远将文措放了下来。

文措呆呆地站在江北大桥的北桥头。头发被江风吹乱,她没有理会,抓着裙子站在那没动。

陆远背对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半晌转过身来,很冷静地对她说“文小姐,我们该好好谈谈了。”

他抬起头看了文措一眼,眼镜背后闪过一丝冷冽的光。几秒后,他眼中的不耐转化成惊慌失措,他手忙脚乱地看着文措,走近也不是走开也不是。

“……艾玛,姑奶奶,我都没哭呢您这是哭什么啊?求您了别哭了行吗?”

文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只是一抬手擦过脸颊的那一刻,被江风吹凉的湿意沾染在了她的手上。

脑中像在放电影一样,过往的一切切换闪现。

她被蒙着眼带到了大学的学生礼堂。眼前的蒙眼布一拿下来,她看见当年见证过她和万里恋爱的人全坐在礼堂的前几排。

她被安置在表演的舞台上。大屏幕上突然播放起了万里用心剪辑的影像。

他竟然背着文措找了当年所有的朋友和同学帮他录制求婚视频。那些同学朋友,有的成双成对,有的单身精彩,大家都在视频里用各种各样或幽默或感人的方式“劝”文措嫁给万里。

不过十分钟的影片,剪辑了近百人的话。不能想象要用多少心思才能做到这一刻。

影片结束。含着热泪,文措看见了单膝跪在她面前的万里。

硬朗的五官却有着柔和的弧度。那样诚恳而郑重的眼神,带着携手一生的珍视和笃定。

那一刻,文措觉得她正拥有着全世界最大的幸福。

万里拿着戒指,在众人的起哄中,他认真而生涩地说着准备好的求婚誓言。

“……文措,过去六年我都在爱你,但我觉得六年实在不够,请问你能让我在今后的六十年,六百年都名正言顺地爱你吗?”

文措被感动得哭成泪人,眼泪一直在落,嘴角却带着幸福的微笑:“傻瓜,谁能活到六百年?”

万里看着她,很认真地说:“不管轮回多少辈子,我都只想爱你一个人。文措,你愿意嫁给我吗?”

文措还记得,当年那个拥抱,是如何炙热的温度。

坐在幽静的咖啡店里,很有情调的咖啡店,坐落在江北大桥桥北下桥不远。

全落地窗的装潢可以一眼就看见远处江雾连绵宛若仙境的江面,和岸边形形色色的路人。滚滚红尘万丈,冷暖人间百态。

文措坐在整个店唯一一个秋千座上。心不在焉地听着陆远说话。

陆远说话的语速不快,每个字的节奏都自成趣味。文措觉得自己像正在听他节目的听众,好像他说的那一堆大道理都与她无关,只是无聊打发时间而已。

“哎。”陆远最终因为她持续一脸局外人的表情而败下阵来,“我知道我说了这么多你根本没听。”

他一脸无奈,口干舌燥拿起面前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

文措终于回过神来,她觉得全身都很疲惫,眼前的一切都是斑驳凌乱的,她累得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

她用手指转着眼前的咖啡,咖啡已经完全冷掉,杯壁冰凉,那股凉意自指腹凉到她心里。她终于清醒了一些。

“陆博士,你有喜欢的人吗?”文措突然跳脱地问了一句。问完又半开玩笑地补了一句:“要说实话噢,不然我拿咖啡泼你。”

说着,作势要举起杯子的样子。

陆远撇过头去,嗫嚅了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没有。”

文措笑,她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一边缓缓地转着咖啡杯,一边缓缓地说:“要不你喜欢我吧?”

一句话引得陆远直翻白眼:“你看我像喜欢自虐的人吗?”

文措愣了一秒,随即扯了扯嘴角:“那要不我来喜欢你吧?”她顿了顿说:“我听说喜欢上别人是忘情最快的方法。”

陆远这下彻底慌了,他如同躲避瘟神一样双手交叉挡在自己胸前,一脸求饶的表情说:“您这是要我给您跪下吗?千万别喜欢我啊,您这是折我的寿啊!”

文措抬头看着他,微微眯着眼睛,笑得很灿烂的样子。

“陆博士你别怕,我只是逗你玩的。”

“……”

文措那天很晚才回家。她一个人回了一趟母校。

大学还是那么生机勃勃的样子,充斥着新鲜而年轻的面孔。从教学楼走到宿舍,从学校后街走到公交车站。

每一个地方都充满了熟悉感。甜蜜而心酸的熟悉感。一下课就和室友一起冲到食堂,每周一三五排着百人长队等洗澡,每天都要和万里约会,寝室门都要关了才匆匆赶回来……一切都好像只是发生在昨天。

她一个人在学生礼堂里坐了很久。

“干什么呢你?”管理员巡查发现了她,严肃地问她。

文措顿了两秒,回答:“我掉了东西,来找东西。”

她把青春弄丢在这篇热血的土地上。可她知道,她再也找不回了。

离开学校的时候,门口的公交车已经收班,站在路边,看着晚归的学生和门卫打游击,看着有些从网吧出来的学生熟门熟路地爬院墙,看着年轻的校园情侣羞涩而迅速地坐上了附近旅馆接人的小轿车……

即使是负面的东西,也让文措觉得羡慕。

那是年轻的味道,活着的味道,和她身上时时透出的腐朽是全然不同的。

等了很久才等来一辆出租车。回市区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转钟。

回家之前,文措突然转了方向,去了一趟停车场,把那一窝流浪猫连抱带装的带回了家。

连母猫一起,一共有四只。四只齐心协力把文措的手抓出了好几道血痕,文措却毫不在意。

几只猫都无助地一直叫着,文措紧紧抱着它们,猫咪身上柔软而温暖,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瑟瑟发抖地看着文措。

“别怕。”文措这样对它们说着,“我带你们回家。”

“喵。”弱弱的回应,还是让文措觉得心里暖暖的。

妈妈开门的那一刻一看那么多猫,站在玄关愣住了。

“停车场里的野猫,我全带回来了。”文措言简意赅地解释着。

文妈妈看了一眼四只猫,又看了一眼文措,眼中的温柔有些意味深长:“猫是养不家的,不管你对它们有多好,要走的时候还是会走,就像你一样。”

文措还在体会着她话中的意思,而她已经转身回了屋,随手拿了张毯子,手上还夹着两袋买来当零食的小鱼干,“不知道它们能不能吃这个。”

文措有些不解地看着她,问道:“你不是说它们养不家吗?”

文妈妈温柔地将几只小奶猫包在毯子里,让它们不再瑟瑟发抖,她眨了眨眼睛,抬起头笑着对文措说:“我只是尽我的全力,让它们不想走。”

“……”

文措眼眶一热。她自然是知道妈妈话里的意思。妈妈从不掩饰对她的疼爱,尽可能给她最好的生活。以至于让她自大到以为全世界喜欢她都是应该的。

“其实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我。”文措对妈妈说。

文妈妈摸了摸文措的手臂,一脸自信地说:“我这么漂亮的女儿都不喜欢,要么是没眼光,要么就是同性恋。”

她想起陆远当她是病毒躲得远远的样子。想想虽然挫败,但也挺好玩的。她点了点头,笃定地说:“可能就是吧。”

陆远二十八岁了还没对象这件事让陆妈妈痛心疾首。

含辛茹苦带大陆远,他一点不听话不肯接受他爸的矿厂就算了,还跑到江北去读大学,一去就是十年。

陆妈妈一直不能理解,读书有那么好吗?能比和女人乱来还好吗?

年纪轻轻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陆妈妈做梦都希望有一天陆远找她要钱带女孩去打胎。至少能让她有点养儿子的感觉。

偏偏他这儿子实在太正经了,太不对头了。除了和秦前混在一块,连朋友都没几个。

这几年想抓陆远相亲,偏偏这小子泥鳅一样滑不溜手,陆妈妈不得已每俩三月就要上一趟江北。没别的,她就怕陆远想不开和同样年纪一把还没对象的秦前搞同性恋。

陆妈妈来的时候,陆远刚起床没多久,昏昏沉沉地正在刷牙。

在文措出现之前,陆远在这个世界上最怕的女人就是陆妈妈。

因为时常上夜间节目,陆远去年开始就从博士宿舍搬了出来,在外租房子。

陆妈妈知道以后连夜从安昆赶到了江北。从陆远那要走了一把钥匙。

从此陆远再无宁日。陆妈妈隔三岔五偷袭,陆远疲于应付,最后干脆无视。

出来看了一眼,陆妈妈大包小包的往客厅里拿,他随口说了一句:“妈,你自己坐。”

“得令。”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老太太都哪学的?”陆远嘀咕着回了厕所继续刷牙。

刷完牙洗完脸,尿意正浓。陆远正准备尿尿,一转身,发现老妈正靠在门框上静静看着他。

一把尿楞是被吓了回去,都怪他一个人住久了,养成了尿尿洗澡都不关门的习惯。

“妈你这是干嘛!人吓人吓死人。”陆远忍不住皱了眉。

要平时陆远这态度早把老妈点燃了。这会被教训了的老妈却还是一脸神神秘秘的笑意,看着就一脸诡异。

陆远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直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花啊?”

陆妈妈掩着嘴笑了起来,眼睛乐得眯成了一条缝:“我们家博士儿子终于有点男人样儿了。”

陆远被她笑得心里毛毛的:“突然这是怎么了?”

陆妈妈迈着小碎步走到陆远身边,意味深长地撞了他肩膀一下:“装啥?”

陆远完全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什么玩意儿?”

“看就看了,有啥不好意思的?”陆妈妈自身后拿出一个纸袋,“还不少呢,少看点,还是找个女朋友吧!”

陆远伸直了眼睛看着那纸袋。这才想起那是文措上次送来的道歉礼物。

陆远一把夺过纸袋,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什么东西啊!”陆远恨得牙痒痒。心想什么道歉礼物啊?这姑娘真是一丝一毫道歉的意思都没有。

陆远气不打一处来,随手就把那些DVD连同纸袋一起丢进了厕所的垃圾桶。

“哎!你丢了干嘛!”

“不是我的。是一个姑娘的恶作剧。”

“姑娘?!”陆妈妈双眼发出了饿狼见到肉一样的光芒,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过来:“有姑娘送你这个?!”

“嗯?”

“啪——”陆妈妈一巴掌打在陆远肩膀上:“你傻啊!这不是恶作剧啊!这是人家姑娘的暗示!你个木头脑袋!”

“怎么可能?!”陆远一阵恶寒,对陆妈妈的胡言乱语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转身回了房。

陆妈妈追到门口:“哪个姑娘送的啊?”

陆远猛得关上门:“一神经病!”

陆远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祸从口出。就因为他说起了“姑娘”两个字,陆妈妈就雷达全开,全方面开始在他生活里搜寻,非要把这个人揪出来不可。

不管陆远怎么解释,陆妈妈都抱持着粉红幻想,认为那会是未来儿媳妇,甚至已经开始筹划要陆远以后生俩孩子,一男一女。

陆远被她弄得不甚其烦。

无知真是福气。陆远心想,要真的娶了文措这种媳妇,以后在家和老妈斗法,估计房子都得烧了。

这周三陆远上午有课,起了个清早,逃也似的去了学校,以求摆脱老妈的魔爪。

谁知逃了这头避不开那头。文措那姑娘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找到学校里来了。

陆远正在认真板书的时候,就听见背后的同学们突然低声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他回过头,正准备组织纪律,一抬眼发现教室最后一排进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而这位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无处不在的文措。

她穿了一条灰色背心式棉布长裙,上身搭配了一件牛仔外套,看上去时髦又文艺。一进教室就引起了班上同学们的讨论。

“咳咳,大家把书翻到145页……”陆远努力无视着那一抹显眼的丽影,各种逃避文措犀利的目光,避免与她对视。

在当今这个信息发达的社会。想人肉一个人实在太简单了。尤其是陆远这种资料透明又小有名气的人。

文措到江北大学以后没一会儿就问到了陆远的班级。

陆远的照片被贴在心理学系教办大楼的公告栏,在一排照片里,陆远是里面最年轻也最英俊的一个。这也是文措一眼就看到他的原因。

“搞学术真是辛苦,这才几岁头发都掉差不多了,”文措啧啧看着那些照片,自言自语,“陆远这种人都到男神水平了。”

上了三层楼,很顺利地找到了陆远所在的班级。她溜进教室的时候,陆远背对着大家正在写板书。

上课中的陆远和被文措折腾的他完全不同。

语速不疾不徐,专业的分析和信手拈来的引经据典,看上去非常专业。

陆远属于长得很文气的那种男人,一双手很白手指又长,骨节分明,握着白板笔的姿势标准而好看。写字遒劲有力,铁画银钩,带着几分霸气。与他的气质很不符合。

文措安静地看着陆远的背影。半晌,他终于转过身来。

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四周扫视了几眼,最后看到了坐在角落的文措。在那零点零几秒的时间,文措看见他明显楞了一下,随后又恢复正常,继续上课。

不得不说,心理学的课堂实在枯燥到让人根本听不下去。虽然陆远偶尔会用上几个幽默的比喻,但文措还是觉得困意袭来。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这边陆远被班里女生围住了,大家都热情问着学术上的问题,另一边文措也被围住了,有个别男生胆儿倒是很大,直接就上来问电话了。

眼看着陆远就要走了,文措赶紧拿了包追了上去。

两人之间隔了几个人的距离。陆远的学生眼尖,看见文措追过来,问陆远:“陆老师,你们认识啊?”

陆远赶紧摇头矢口否认:“不认识。”

文措和他距离不远,自然是听见陆远的话。她站在原地双手握着挎包的带子,脸上换上了一贯无害而楚楚委屈的表情,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陆远,说道:“陆远,你还在生我气啊?”声音里甚至带了几分哭腔。

这一句话立刻引得围观的学生们开始起哄。

“……”

“原来是小师母啊。”

“陆老师真有福气,师母真漂亮。”

“……”陆远越听越觉得嘴角直抽。大约是不想学生们再议论下去。粗鲁地几步过来,抓着文措的手腕就走了。

陆远个高,一步当文措两步,他气呼呼地抓着她直往楼梯角落走,也不管文措是不是跟得上。

到了四下无人的地方。陆远手一松,文措被力道的惯性甩在了墙上,背上撞得生疼。

陆远双手环胸,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粗喘着来回踱步。

“怎么就这么倔强呢?怎么又来了?说吧,这次又是想干嘛?”陆远声音冷冷的。

文措动了动肩膀,扯动背上被撞到的位置,还是有点疼。她看着陆远,目光并不尖锐。

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来找陆远。一个人待在家里觉得好难受。冥冥中好像有什么牵引着她来到这里。

其实她也没什么想和陆远说的,只是每次看到他抓狂烦恼的样子,就觉得挺好玩的,那一天也过得不是那么辛苦了。

文措眨了眨眼睛,说:“你不是说想治愈我吗?”

陆远斜乜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妄想症了吧?我要是说过这话我就是狗。”

文措噗嗤一笑,满不在乎地说:“无所谓,反正我就当你说过了。”依旧是我行我素的样子。

陆远眉头皱了皱。眼神里迸射出几分疏离的冷意。这比他对文措骂脏话的时候更让文措觉得打击和尴尬。

“文小姐,你这样真的让我很困扰。我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的底线。有些东西你真的不该碰。比如来我的学校。”

他那么认真的表情让文措有些受伤,也有些惶恐,“我并没有要做什么,只是来看看。”

陆远推了推眼镜,表情还是那么冷冷的,他往后退了一步,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生活。我的专业就是研究你们这种人,所以可以理解你,但也希望你能稍微尊重一下我。”

“我们这种人?”文措眯了眯眼睛,随即自嘲一笑:“我是哪种人?陆博士?”

“我的意思……”

“知道了。”文措打断了陆远的解释。言语有时候是比刀枪更厉害的武器。伤害已经造成,解释不过是在伤口上凌迟而已。

“对不起陆博士,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说着,文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背脊挺得直直的。她转身转得很快,因为她不想被陆远看见她的无助、失落和眼眶里的湿意。

看着文措逐渐走远的背影,陆远想,明明该松了一口气。怎么反而觉得有块大石头在胸口压了下来呢?明明是觉得这姑娘烦透了,可她就这么走了,又觉得怎么都放心不下。

陆远悄悄跟上她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

离开学校的文措并没有回家。而是一个人到处乱晃。陆远跟着她,不由有些担心她会想不开做出极端的事。毕竟她前科实在太多。

人对突发事件的心理承受能力因人而异,自杀未遂者与普通人在认知方式和人格变量上均有不同。作为一个心理学研究者,用言语刺激自杀危险性极高的人,这绝对是不专业的行为。陆远对此感到非常内疚。

从中午一直到下午,文措似乎并没有想要回家的打算。她一直在走着,累了就在路边随便一坐。

见她还算稳定,饥肠辘辘的陆远随便在路边买了碗米粉。却不想也就三五分钟的功夫,文措就不见了。

陆远米粉都顾不上拿,赶紧追了过去,在有可能的几条路上四处追寻。

前方不远处有人扎堆,里三层外三层,看上去至少有上百人。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场面让陆远心里咯噔一惊。脑海里跑过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让他触目惊心。

他几步跑上去,努力扒开人群。

有位老大爷抓住了陆远:“别去啊小伙子,前面有个神经病,拿着刀到处划人呐!”

陆远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他突然大声吼道:“她不是神经病!”

老大爷被他吼得一愣一愣,“你神经啊!我好心提醒你好伐!人家快二百斤的块头,一拳头打不死你哦!”

二百斤?陆远愣了一下:“您说的神经病?是男的?”

老大爷翻了个白眼:“废话,是女的早有人上啦!还等你上啊!”

文措在外面闲晃了很久,心情也没有好一些。在路边坐了一会儿,轻叹了一口气,准备回家。

不远处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有人突然尖叫了一声,有人围了过去,有人逃窜了出来。

文措并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好奇地走了过去。

不远处,有个醉鬼手上挥舞着一把弹簧刀,几乎见人就划。

好几个人被他划伤,他大声嘶吼着,谁要是过去他就捅死谁。

他站在社区小学门口。小学的保安已经出来企图将他控制住。但他面对的是一个手上有凶器的醉鬼,两人这么对峙着,都没有轻举妄动。

门口站了等接孩子的家长。不少家长都急哭了,有人已经报了警,但出警毕竟还要时间。

马上就要放学了,大家都害怕歹徒会伤害无辜的孩子。这样让人痛心的新闻今年已经出了好几起。

文措站在人群内圈,大家都在焦急,但没有人敢上去阻拦。见义勇为的虚名怎么也比不过活着的可贵。

和文措贴着站着的是一对年轻的情侣。那个年轻的男人满眼热血,几次要冲上去都被身边的女孩哭哭啼啼地拉住。

“你别去,伤到你怎么办?”

“我不去他要是伤到孩子们怎么办?”

那女孩被吓得眼泪直掉:“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私,我不能让你去。你要是有什么事,我怎么办?”

那男孩显然有些生气了,但他也没办法丢下哭成泪人的恋人。

“……求你了,别去,总有别人会去的……”

“……”

文措看着那女孩哭得伤心力竭的样子,突然心底觉得一阵阵抽痛。

是的,女孩的行为无疑是自私的。这事要是被发到微博去,这女孩估计会被人骂死。

可文措却能理解她心里的害怕和两难。

那种失去的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又怎么能懂呢?

文措微微偏了偏头,对身旁一脸焦急的男人很认真地说:“你别去,好好活下去,如果你不好好守护她,她会枯萎得很快。”

说完这句话,文措突然走出了人群,带着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引得身后的人群一阵惊呼。

当她正面面对歹徒的时候。她只觉得那个醉鬼只是面前一道会跳跃的影子。

那一刻,她感觉不到恐惧,甚至觉得解脱。

如果是这样死了,应该算是死得其所吧?

文措这样想着。

那醉鬼不断用言语威胁着越走越近的文措,甚至拿刀在她眼前晃。围观的人有些害怕得尖叫了起来。大家都惶恐不安,只有文措,淡定得仿佛那人拿的不是刀一样。

就在那人挥舞的瞬间,文措猛得伸手一抓。用手生生抓住了刀刃。尖锐的刀刃刺入她手心的血肉。她看见刺眼的血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她那副完全不怕死的样子把那醉鬼彻底震住了。那人一分神,手一松,仅一瞬间,保安立刻冲过来把他制服。

周围的人马上都过来帮忙。把他压在地上动都不能动。

大家手忙脚乱去制服歹徒,文措站在原地,手上还握着那尖锐的刀刃,鲜血一滴一滴地滴在地面上,绘制出了毫无头绪的花朵。

痛感通过手心传感到大脑,头皮麻麻的。文措感觉眼前时清醒时模糊。

她想,她可能是有点晕了。

不然怎么会看见陆远一脸关切地出现在她眼前呢?他分明那么讨厌她不是吗?

“快松开手。”眼前陆远的影像皱着眉头叮嘱:“还不松手是想失血过多而死吗?”

文措笑了笑,缓缓把手打开,陆远把弹簧刀拿了出来,看见她手心血肉模糊,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曾经为了彻底割断脉搏,把这只手砍得骨头都出来了,血把浴缸全染红了,这点伤真的不算什么。”文措举着那触目惊心的手,满不在乎地笑笑说:“我就是怎么都死不了,大概是老天要我活着拯救全人类吧!”

此刻的文措明明是笑着,可她的眼睛却像干涸破碎没有生命体的星球,黯淡并且奄奄一息。她看着陆远,想努力笑得满不在乎,却仍然忍不住心底涌起的巨大苦涩。

“别死。”陆远深深地看了文措一眼。

下一秒,在文措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陆远突然一伸手臂,将她揽进了怀里。

那并不是一个具有诱惑力的胸膛,文措靠在他的胸口,没有心跳加速,却觉得无比安心。

陆远的呼吸声由远及近,就在她耳旁。

“想哭就哭,别憋着。”他温柔的絮语如同古老的咒语。摧毁了文措心底筑起的最后一道围墙。

“好疼,三年了,为什么还是会疼……”

夕阳西下,夜幕低垂。这个城市从白昼进入黑夜。进入一种有灯光就有热闹的状态。

天桥上有街头艺人用粗劣质量的音响深情地歌唱着叫不出名字却很动人的情歌。桥头桥尾是挑着担随便席地而坐的小贩。人声鼎沸,夜晚不晚。

街头的橱窗里倒影着来往匆忙的路人身影,每一次停驻都显得很奢侈。

文措和陆远坐在天桥下不远的一片广场。广场上装点着缤纷五彩的灯,广场中央有晚上出来活动锻炼的老头老太太,虽然很多人觉得不甚其烦,文措却觉得这是这个城市生机勃勃最美丽的样子。

文措用手比出了一个相框的样子,然后把眼前的一切框进“相框”里:“我曾经以为,这一生我会过上最普通的生活。好好工作升职加薪,和万里结婚生一个乖巧的女儿,他宠我我敬他,相扶相持过完一生,以后老了,他在广场下棋,我和老太们一起跳舞。”说完,文措痴痴笑了起来:“很俗气的理想对吗?在这个时代,平淡安稳是最不被认可的幸福。”

陆远抿唇想了想,最后说:“这样的生活听上去挺不错的。”

文措甜甜一笑:“谢谢,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没出息。”

陆远笑。不置可否。

文措的表情很平静,“有一天万里告诉我,他要去罕文,那是他的理想。希望我请个假陪他去。”文措眼神暗了暗:“那时候我还挺不高兴的。为了结婚请了不少假,之后又要休婚假。我正在事业上升期,请假请多了等于把机会给了别人。”

文措看了陆远一眼,随即苦涩地一笑:“然后我拒绝了他,说‘你要不自己去吧,你以前不是也和驴友一起去过吗?’”

“万里太温柔了,明明那么期待我一起去,却连一句抱怨都没说过。他出发去罕文的那天,我甚至因为加班没有去送他。也许是报应吧。我没有去见他,于是连最后一面的印象,都只是停留在他送我回家,我却不停在接电话的一幕。”

陆远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聆听。罕文,在地图上都与江北隔了很远,是他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对他来说,那仅仅只是一个地名而已。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文措的眼中有水光闪过,但仅仅只是一瞬,“他永远地留在了罕文的米特措维,尸骨无存,警察说可能是被野兽撕了,他们是从衣服碎片上沾染的皮肉组织确定了万里的身份。”

陆远曾猜测过万里的死因,疾病、车祸他都想过,却怎么也想不到死法竟然这么残忍。他沉默地伸手抚摸着文措的背脊。他以为她会哭,可她却始终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这三年眼泪已经快流干了,得省着点哭。”文措扯着嘴角苦涩地笑着,声音中带着无限的悔恨和遗憾:“如果当时我听了他的话请假和他一起去,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当时我年轻气盛,想着事业爱情我都要,所以怎么都下不了决心放弃那次机会。”

文措抿了抿唇,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继续说:“后来万里走了,我的世界彻底垮掉了,工作也没法继续做了。事业和爱情我都失去了,我才明白,人该停下来的时候就一定要停下来,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会和时间一样,无法回头。”

“……”

文措将她的巨大伤口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展示给陆远看。杀得陆远措手不及。

不知道为什么。陆远无法准确且理性地用理论和例子去分析文措的过去。隐隐的,他甚至有种感同身受的痛感。

作为一个专业人士,陆远却只是拍了拍文措的肩膀,鼓励地说:“愿意倾诉,至少说明你已经学会面对,这离痊愈就已经近了一步。”

“也许吧。”文措若有所思地看向远方。良久,她回过身来,很郑重地看着陆远,说道:“陆博士,如果连你都无法救我,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带着我的骨灰去一趟米特措维。”文措顿了顿说:“你知道吗?米特错维,在罕文语里,是永别的意思。”

“……”

送文措回了家。陆远一直在想着文措说的话,想着文措说那些话时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觉得有点心痛。

文措家住在秦前片区最有名的高档小区,让人有点想不到的是,文措竟然还算是个富家女。

她实在太另类了,长着别人羡慕的漂亮脸孔,却总在糟蹋自己的青春和美丽;坐拥着别人求而不得的财富,却总是一副与她何干的表情;明明嘻嘻哈哈狡黠得像个不服管的坏小孩,却一直虔诚地缅怀着爱情和过去的恋人。

也许正因为她的另类,陆远才对她另眼相看。

直至今日,他终于认可了秦前当初的评价。

她真的太过特别。特别什么陆远说不出。只能说,是特别的特别。

从小区出来,陆远走了二十几分钟才走到有车的大路上。

这个路口非常不好拦车,因为旁边有一家酒吧,时不时有人出来抢车。

陆远站在那一直没动。与他不远的一个垃圾桶旁边蹲了一个年轻的姑娘,衣着火辣,发型时髦。不管谁去搭讪她都飚着脏话让人家滚蛋。

她似乎喝醉了,在那蹲了很久,最后开始嚎啕大哭,撕心裂肺。仿佛四下无人。

这是这个城市里最普通的失恋者形象。

陆远觉得在夜里,这样的身影看得让人有些心疼。

理智的陆博士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感情是失去了就要去死的。

可还是有很多人因为失去了感情而死。

可见,感情的错综复杂,在于连最精确的科学都无法解释清楚。

不知道为什么。陆远总觉得在那女孩身上看到了曾经挣扎的文措。

在离开之前,陆远走到那女孩身边,留下了一包纸巾。

他所能做的,仅此而已。

那天之后,文措很久都没有再出现在陆远的生活里。文措这个人就像鬼怪故事里神出鬼没的妖怪,在惊天动地的毁坏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远又开始了以前的生活。上课、写专栏、做节目。

只是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陆远将这种感觉,总结成了一个字,贱。

每次做完深夜节目出电视台,总让人觉得有些寂寞。

时间已近凌晨,这个城市从喧嚣变为寂静,却有这样那样的人无法入睡,他们听着广播唱着歌,喝着酒流着泪,向陌生的主持人和同病相怜的听众倾诉着内心无法言说的痛楚。

对于这样的人,陆远总会赋予多一些的耐心。专注地聆听、耐心地解答,甚至是偶尔地迎合。

和他一起做节目的主持人调侃他:“白天的陆博士只是专业的陆博士,晚上的陆博士却总是温柔得像个满分情人。”

陆远有些尴尬地笑笑。

当他做完节目从录音棚出来,一直在追他的编导小陈果不其然笑眯眯地等在那里。一看到陆远出来,立刻谄媚地贴上来。

“陆博士,今天录得怎么样?”

面对她的明知故问,陆远只得硬着头皮回答:“还不错。”

小陈毫不掩饰对陆远的欣赏,看向他的目光也是赤裸裸:“陆博士,你说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呢?”她大胆地向前一步,拦住陆远急于逃走的脚步:“你们学心理学的,是不是只要看着人的眼睛,就知道别人在想什么?”

陆远无奈地往后退了退,眉头微微蹙起:“我倒是不知道别人想什么,我只知道时候不早了,我想回家。”

小陈没想到陆远居然这么直接,面上有些挂不住,扯着讪讪的笑容看了陆远一眼,却还是不肯放弃,她眯着眼别有深意地说:“陆博士,我送你吧,顺便去喝一杯,感谢你上次送我回家,好不好?”

陆远一听这邀约,想起上次不好的经验,立刻头皮发麻,他一贯不是多么解风情的男人,赶紧拒绝,“不用了,我也开车了,不能喝酒。”

逃离了小陈,陆远一个人从电台出来,摸着黑走到车棚,取了他新买的小电驴,嗡嗡两下就上路了。

刚从车棚出来没骑一会儿,就碰到小陈开着车从停车场出来,她一路跟着他,陆远也摸不准她到底想干什么。正寻思着怎么摆脱,她就猛地方向盘打过来,别在陆远前面,把陆远吓得猛得抓了一把刹车。

眼前的白色轿车车窗缓缓降下,小陈脸上早没有最初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气愤和不加掩饰的讥讽,她细瘦的胳膊撑在车窗上,眼神轻蔑:“陆博士,您是外地人大概不知道,在我们江北,您这叫‘骑’车,四个轮子的,才叫‘开’车。”

完了,她啐了一句:“不识抬举”,便开车走了。

留下陆远吸着汽车的尾气,无奈地喟叹。

这小陈追陆远追得挺紧的。陆远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对送上门的女孩特别没辙,不懂得怎么才能让人家彻底死心。起初小陈只是给他送点东西什么,他还算能应付。

上周有天,他做完节目出来,这姑娘硬拉着他去吃宵夜,一个人对着啤酒猛灌,醉得一塌糊涂,陆远没办法,只好开着她的车把她给送回去。

谁知这姑娘一进屋就大变身,整个水蛭一样粘着陆远,又亲又啃,把陆远吓得不清,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家里逃出来。从此视这姑娘为洪水猛兽,她一靠近就一级戒备。

他也不想撒谎,但这姑娘就是特别执着,要说骑车来的她铁定不肯放过,扯夜里骑车不安全那些有的没的,说到底就是为了把他给拐屋里去。逼得陆远没办法陆远才想出这种说辞。

正当陆远准备发动小电驴回家的时候,又一辆白色轿车杀到了他面前。

陆远心想,今晚是不是中邪了,和白色轿车杠上了还是怎么回事?

正准备后退改道。那轿车的车窗就降了下来。

从车窗里探出一颗头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陆博士,这么有心情还骑车啊?”

陆远一抬头,正好看见文措那张许久不见却依然损到家的脸。也不知道是别扭什么,撇开脸,冷冷地说:“是啊,刚被鄙视了,心情还不错。”

本质来说,文措并不是什么好人,她笑得前仰后合下了车,一副落井下石的样子。

靠在车门上,文措不远不近地看着陆远,说:“你怎么惹人家姑娘了?得说你不识好歹啊?”

陆远并不是嘴碎之人,也照顾女孩面子,什么都没说。

“大概是车不好吧?”陆远开玩笑说。

文措打量了一眼他的小电驴,忍不住笑:“骗不过我,人家那姑娘追你这烂车追了好远。要真是车不好早不理你了。我看呐,八成是看上你了,因爱生恨。”说着啧啧感叹:“连你这样的都有人看上,现在的姑娘还真是不挑。”

她转头拍了拍自己的车:“上车。”

“干嘛?”陆远还扶着自己的小电驴。

“你甭管。”

文措两步过来把陆远从小电驴上拉了下来。陆远慌忙地把小电驴给锁了。

被文措强行按在副驾驶上的陆远隐隐有些不安:“你这是要干嘛?”

文措拍了拍方向盘,特别豪放地转动钥匙点了火,引擎作动的嗡嗡声音中,文措郑重地宣布:“我带你去体验一下,新、装、逼、时、代。”

说着,一脚踩向了油门。

国韵路是一条很长的单行线。要开十分钟才有一个岔口可以走车。文措开着玩命的速度,没两分钟就追上了编导陈姑娘。

她像电影里的女特工,以超人的技术逼停了一直在她前面开着的陈姑娘。

陈姑娘被人这么突如其来地弄了一遭,气急败坏地下了车。

“你什么意思啊?”

被网上戏称为需要联合国重点关爱的野路子技术流女司机们很快就吵了起来。

陆远没料到剧情会这么发展,赶紧解了安全带下了车。

陈编导一看来人是陆远,暴脾气一下被点燃了,不管陆远说什么,都完全是雪上加霜火上加油。

“不好意思。”陆远还是很礼貌地道歉,然后拉着文措就要走。

文措也是倔强得狠,一手甩开了陆远,两步走到陈编导面前,以绝对的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陈编导,一副趾高气昂地说:“以后别再惹陆远了。”

陈编导瞪大了眼睛看着文措,这下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忍不住大骂:“你神经病吧!”

文措被她骂得直笑:“怎么全世界都知道我有神经病了呢?怎么着,你有药啊?”

“懒得理你。”人家陈编导遇到的都是有文化知礼仪的人,文措这样的流氓很少碰到。她冷哼一声想走。被文措拦住。

文措气势凌人,指着自己的脸说:“你看看,陆远有我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还看得上你吗?”她笑笑,厮杀对手毫不留情:“他一直不想说重话,是看你好歹也算个女的,照顾你面子,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呢?”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文措把陈编导方才说的话原话奉还。

陈编导被她这话说得面红耳赤。

所有女孩的骂战里,被说长相是最难招架并且是女孩子最在乎的。尤其是对陈编导这样被恭维惯了的女孩。偏偏她又不能骂回来,文措说得虽然难听,却又确实有道理。

这世上男人,有了文措这么漂亮的女孩,哪还看得上旁人。就是隐隐这种认同感,才让陈编导觉得更加难堪。

陈编导脸色憋得通红,来来去去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又重复一次:“神经病!”

说着回了车。带着一肚子气开着车走了。

文措和陆远站在原地,光是感受尾气都能感受到陈姑娘的巨大愤怒。

“这是闹什么呢?”陆远无可奈何地问文措,已经没脾气了。

文措觉得自己日行一善,应该被感激才对。她挺了挺胸膛,将陆远的头扶过来,靠在自己肩膀上,很MAN地说:“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演偶像剧的感觉?给你出气了吧!”

陆远往后退了退,显然对这个娇羞的姿态不是很满意。

“确实很有偶像剧的感觉。就是男女主的角色好像反过来了。你觉得呢文小姐?”

“高尔基说过,不要在乎细节。”

“……”高尔基说的什么来着?

文措开车准备送陆远回去,陆远一路都不说话,车厢里静得有些诡异。

这让文措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帮”陆远到底对不对?文措一边开车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陆远:“你该不会喜欢那姑娘吧?要不我回头去解释吧?”

文措看陆远表情越来越难看,赶紧心虚地解释起来:“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也就好玩的。”

“赶紧送我回去!”陆远突然说。

“这个……别生气了,对不起,我保证以后不这样了。我也是想替你出头,以为那姑娘是因爱生恨呢。”

陆远打断了文措,直嚷嚷着:“赶紧送我回去!我的车!我的车!”

“……”

文措一路开得很快,回到了陆远锁车的地点。

那里空荡荡一片,早已车去路空。

车被偷了不说,地上还有一把孤零零的锁。锁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是小偷留下的。

字写得歪歪斜斜,两人挤一块儿看了半天才辨认出来,上面写着:

“车这么新还只上了一道锁,实在忍不住。锁留个你,留个纪念。”

陆远拿着纸条苦笑不得,站在一旁的文措已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是哪儿的小偷,怎么这么有才?”

陆远无可奈何,苦笑着说:“我以前以为这个世界上正常人多,我现在才发现原来神经病早把各行各业都占领了。”

“哈哈哈哈哈……”

花了三千多买的小电驴上路还没一周呢就被人偷走了。陆远也是很醉,再加上得罪了陈编导。她们台里的节目算是彻底上不成了,财路也被断了一条。

想起文措二话不说替他出头的样子,虽然并不是他要的,但还是觉得挺暖心的。

陆远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呆了,只一瞬间就清醒了。等清醒过来,陆远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他这是怎么了,最近怎么老觉得文措那神经病也挺好呢?总是忍不住想起她,她一两天不来找他麻烦他还觉得全身不对劲似的。

这是怎么了?难道他也神经病了吗?

这结论真是想想都挺吓人的。

从学校回来,陆远自己在家做的晚饭,他一边看着导师给他的国外原文讲座DVD一边吃着饭。

文措来的时候,他是端着饭碗去开的门。

刚开门,还没等陆远反应过来,文措已经熟门熟路地钻了进来,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陆远家的沙发上。

陆远对她这种不当外人的行为已然习惯,继续坐下吃饭。

“你这看的什么节目,全英文的,你听得懂啊?”

“墨大的心理学讲座。”

文措又问:“看这种节目吃饭,吃得下吗?”

说着,她抢过遥控器,换了个中文节目看,“这才是正常人吃饭看的。”

陆远说:“你也算正常人吗?”

文措好整以暇地眯了眯眼:“所以我们都不是正常人,才能一起混。”

“我可没想和你一起混。”陆远几口吃完了饭,将碗筷拿去了厨房,然后出来问文措:“你今天找我又是有什么事?”

文措站了起来:“你和我一起出去你就知道了。是好事。”

“你还能有好事?”陆远将信将疑。

两人一起出门。一下楼,陆远就被单元门口停的一辆黑色越野闪瞎了眼。

这辆车是国产一个还不错的汽车品牌三年前出的一款越野车。名字叫“飞驴”。性能和外观都相当不错。即使是国产也要三十来万。

当年陆远也曾看过,因为买不起,还很吊丝地嘲笑过这款车的名字。

他上下左右看着那辆越野车,想起他丢掉的小电驴,立刻惊喜地说:“你这也太破费了吧!我丢的可是俩轮子的‘驴’,你赔给我四个轮子‘驴’,我可怎么好意思?”

说着,就准备上车去试驾一下了。

“啪——”文措一掌拍在陆远脑袋上,狠狠浇下一盆冷水:“想什么呢?你电驴又不是我偷的,我凭什么赔啊。”文措指了指副驾驶:“你坐这儿,哪儿跑呢?”

“……”陆远摸着脑袋一脸无语:“所以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显摆你有好几辆车吗?你觉得你这么刺激我真的好吗?我可是刚丢了车。”

文措一脸鄙视:“你那能叫车吗?几百块钱就买一个吧?”

“三千谢谢。”

“嗯,还不够我买条裙子。”

陆远咬牙切齿:“那是现在裙子太贵!”

这社会最大的罪过就是贫富差距太大。有的人三年不干活还能一辆接一辆的换车。有的人拼命加班,为了买个房子得到处借钱贷款,孩子生了奶粉都买不起。

陆远想想,突然觉得连抑郁症也是一种富贵病。

“我们这是去哪儿?”

文措平平稳稳开着车,轻吐二字:“修车。”

“修……车……”陆远颤颤抖抖问:“这车是什么出问题了?”

文措还是镇定自若:“刹车吧?”说着,她笑笑说:“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说是有一种鸟,生来没有脚,只能一直飞下去,落地的那一刻,就是死亡的那一刻。”

“你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文措眼中有淡淡的哀伤,那表情,仿佛是念着诗的文艺女青年。

“我现在开着一种车,刹车失灵,只能一直开下去。停下来的那一刻,就是死亡的一刻。”

文措用余光看见陆远瞬间煞白的脸色,实在忍不住笑,“说你傻你还真傻,刹车坏了我怎么停在你家门口的?你以为真是两轮的车啊,脚踩地上就能停?”

经过文措的提醒,陆远大概是醒悟了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头:“还不是你一天到晚说些乱七八糟的,我都习惯性害怕了。”

文措一手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突然用很感慨的口气说:“我可能是真的太寂寞了。”

“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痛苦。活着就必须去面对那些已经少了人的回忆。”文措苦涩地一笑:“陆博士,好好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说不准一转头就不在了。”

陆远沉默着看着文措,那目光里有同情,有怜悯,总之都是文措不愿看到的情绪。

“别用这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文措说:“存在即合理。既然我还存在着,就说明这个世界还需要我。你看,多么正能量。”

“人生来就知道会死。”陆远的声音温和而醇厚,有种治愈人心的力量:“可是我们还是努力活着。”

陆远指着窗外生机勃勃红尘万丈的世界,淡淡地说:“你看这个城市,有人生不起病;有人用别人丢掉的笔头学习;有人八十岁了还在外面摆摊捡瓶子;有人为了生活背井离乡,打着最底层的工,还会对每个人微笑……”

红灯之际,陆远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文措:“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深夜里哭泣吗?你知道多少人为了生活受什么样的屈辱。文措,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穷到还在挨饿。可是大家都还是活着。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生命只有一次,因为岁月不能回头,因为即使你爱得人离开了这个世界,也有很多爱你的人还活着。”

“人会需要用恨和不甘心支撑着自己活下去,可更多的,还是因为爱。”

明明陆远说的都是很普通的话,明明好像只是网络上节目里很多“砖家”讲过几万次的话,可文措还是觉得很震动。好像幽深的山谷里,渊远而来而来的厚重钟声。沉重而有力。

眼前瞬间积蓄起了湿热的水汽,晕花了眼前的红绿灯。

90秒的大路口,文措觉得那不断变换的数字和信号灯如同一片姹紫嫣红的缤纷霓虹。

几秒后,她吸了吸鼻子,眼前渐渐清晰。

“陆博士说教起来果然是有老师的样子。”

陆远抿着唇微微笑笑:“好不容易逮住机会,不多说点不是亏了。”

“陆博士谈过恋爱吗?”文措眨了眨眼,突然没什么铺垫地问了一句。

陆远逃避地转过头去,看着车窗外说:“没有。”

“噗嗤、”文措终于找回了一些优越感:“所以说到这方面,你真的不是权威。应该听我的‘研究’。”

“如果研究什么就一定要体验的话,研究疾病就得得病,研究死亡就得去死,那科学家就不是科学家了,而是体验家。”陆远不屑地挑挑眉:“我们研究心理学,通过的是接触不同的案例,看之前的研究成果以及通过部分实验来完成研究。”

文措听陆远这么认真地辩驳,也没有再与他辩论,只是很认真地说:“如果爱情真的如同那些理论研究得那么简单就好了。那样,就不会疼了。”

“没有哪一种爱情是不会疼的。只是看个人忍疼的能力。”陆远说。

“陆博士说得对。其实我是个很怕疼的人,从小到大,只要打针我就会疼得哭。”文措扯着嘴角,苦涩地说:“可是你看,我之后流过那么多次血,经过那么多次抢救,却不觉得疼。你知道为什么吗?”

“……”

“因为我得了一种,叫做爱情的病。全世界最最严重的疼,也比不上失去万里的万分之一。”

陆远推了推眼镜,文措发表了这么感人的发言,他却似乎对文措的话并不十分认同,他撇撇嘴,完全抛掉了自己的专业研究,很鄙夷地说:“什么情啊爱的,哪有那么多时间缅怀,你们这些人啊,说到底都是太顺风顺水了,把你们扔非洲去操心几年吃饭的问题,估计什么毛病都没了。”

“说得你好像去过非洲一样。”文措不屑嗤了一声,随即踩下油门,加快了速度。

到达修理厂的时候,陆远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到达。文措率先下了车,也没管陆远有没有跟上。

三年没有来过了,当年四处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修理厂,现在满地黑黝黝油光光的,不知道是机油漏了还是太久没有清洗的污垢堆叠。

一走进卷闸门,文措就被那扑鼻的刺激气味冲到了。她四处打量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修理厂里居然没人。

一辆正在维修的车被高高吊起,底盘上全是灰尘,也不知道哪里坏了。地上和特意挖掘出来的修理道里丢满了各种各样的工具,四处都放着黑褐色的机油。

修理厂里面有个隔间,里面有两个房间,住着老板和小工。文措径直向里走去,依然一无所获。她从黑布隆冬的里面走出来的时候。

正看见陆远被一个一头酒红色卷发十分风尘妩媚的女子纠缠。

“帅哥,修车还是来耍的啊?”女子很挑逗地看了陆远一眼,说着说着,手就摸到陆远屁股上去了。

“啊?修车厂还搞这个?”陆远瞪大了眼睛。

“修车厂怎么就不能耍呢?”那女子对陆远抛了几个眉眼,故意露骨地说:“喜欢哪辆车,就在哪辆车里面耍。”

陆远这种学术派纯洁小绵羊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平时被小女生追一追还觉得人家大胆呢。他很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我陪朋友来的。”

那女子还是笑眯眯的,一副看中猎物的样子:“男的女的啊?”

陆远双手高举,直往后退说:“和女朋友过来的。”

文措眼看陆远招架不住了,对那女子喊了一声:“英子,别逗他了,他跟我来的。”

站在陆远对面的女人突然豪爽地大笑起来,指着文措问陆远:“女朋友?”

陆远大窘,看都不敢看文措了。文措豪迈地走了过来,一只手搭在陆远肩头,凑在陆远耳边问:“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女朋友?”

陆远的头低得更低了,厚着脸皮说:“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我的右手。”

文措噗嗤一笑,拍了陆远的头一把。

英子看到文措,立刻收起了那副职业式的微笑。对两人热络地招呼:“来修车啊?”

文措随意站着,爽朗笑说:“车没坏,人坏了,饿坏了。”

英子随手勾了放在工具箱上的女式皮包,关掉了修车厂的卷闸门:“走,喝酒去。”

“……”

时隔三年,文措第一次面对过去的朋友。

不,具体来说,英子应该算是万里的朋友。

万里刚毕业那几年,为了创业,成天见儿浸淫在娱乐场所,点头哈腰的,和每一个创业期间的年轻人一样。而那时,英子在KTV当服务员。

有一次一个江南老板对英子动手动脚,硬是要带英子出台。英子一时急了,拿带着冰块的酒杯把那老板砸了。那老板见了血,酒也立刻醒了,哪能受得了被服务员这么弄一遭。一行人抓了英子,眼看着英子就要出事了。

最后是万里站了出来,年纪轻轻,长得斯斯文文,做事稳重得体。见人三分笑。

那次做东的正是他,作为地主必须为这事负责,万里一堆酒瓶里拿了一个刚喝完的啤酒瓶,对那老板说:“今天是我招待不周,问题在我。您别和一服务员一般见识。”

说着,他毫不犹豫拿着酒瓶往自己脑袋上一砸,竟有几分电视里才见过的江湖儿女的豪气。只一瞬间,他头上就血流如注。那天英子就被打了几巴掌都觉得好疼,她不敢想象万里头上有多疼。

可他却还是豪爽地笑着,对那老板说:“今天这个事儿咱就算了。成不成?”

英子这辈子都记得满头鲜血的万里被送到医院去的时候,他低声对自己说的话。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用低头的人,穷人即使死了也不能保证尊严。”

“……”这句话英子比谁都懂。可她的经历让她有这样的反射弧度,那次若不是万里,她说不准小命都没了。

之后英子经常去医院探望万里,那是处于那些行业里女子特有的卑微和期待。她对万里该是有另外的情愫。但文措的存在,让英子什么都没有说就退却了。

英子一直对万里心存感激。越是活得卑微的人越是记恩,在英子眼里,万里就是她的恩人。她经常给万里和文措送东西,日子久了,他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路边烧烤摊坐满了人,桌上油垢很重,上来的菜全用铁盘盛着,铁盘外又包着一层塑料袋,省了洗盘子。

烧烤炉冒着烟,孜然的香味飘飘然就进了鼻子,勾得大家馋虫大动。

这是一种独特的中国市井文化。大家就是享受这份自由自在。推杯换盏,觞光交错之间,都是情义。

“万里是个好人。”这么多年,英子对万里总是这么一句评价。英子看了文措一眼,说:“自从万里走后,你就没来过我这了。”

说这话的时候,英子喉头有些哽,她举起酒杯干了下去。

文措用筷子翻着面前的烧烤,见英子干了,她也举起酒杯一口干掉了,喝起白酒来和喝水一样。仿佛不会醉。

“老邹呢?”文措随口问道。

老邹是英子的恋人。英子因为认识了老邹不再当服务员了,两人拿着积蓄开了个修车厂。小生意倒也红火。

若不是文措提起,这个名字可能不会出现。英子愣了一秒,然后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走了,家里催得厉害,结婚去了。”

文措没有说话。

他们在一起也有几年了。文措算是见证了他们的全部。却没想到最后是这个结果。彼此都活着,一个人还在爱着,另一个人却已经离开。这种酸楚恐怕更加煎熬。情人间分分合合,感慨过后也只能接受。

“这世上哪有什么一辈子的事。人只有死了,才能成为永恒。”英子肤白眼大,是山城女子常见的美丽长相,明明没多大年纪,眼睛里却饱经风霜。英子笑中含泪,对文措说:“其实我挺羡慕万里的。”

文措也跟着默默流下了眼泪:“我也挺羡慕他。”

两人都没有说下去,可彼此都懂得对方话里的意思。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会失去。那么谁还会奋不顾身地去爱呢?

这个世界上,有谁不怕疼呢?

三个人坐在一起,陆远也不记得到底喝了多少酒。

他只记得他是第一个醉的,脑袋晕晕的,看什么都不太清楚。

酒精的气息好像一种让人麻痹的香水,让人觉得又亢奋又疲惫。喝多了酒,陆远安静地趴在厚厚油渍的桌上休息。

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好像听见文措在唱歌。歌词既不像中文也不像英语,但曲调非常悲伤。听着就让人觉得心酸酸的。

文措一首一首地唱着,醉后的陆远忍不住说:“你KTV啊,点都点不完。”

陆远醒来的时候,整个人昏沉沉的,有一半脑袋都是麻木的,像被木棍狠敲了一顿一样。

虽然陆远经常会喝点小酒,但醉得不省人事倒是很少如此。

他反应慢半拍地从床上醒过来,发现自己身上什么衣服都没穿,他迷迷糊糊往床头柜摸索,以为睡着以前脱在床头。结果衣服没摸到,摸到了一把柔韧的“丝线”。

陆远抓了两下那把“丝线”。就听见有娇柔的女子声音低低嘤咛两声。

陆远猛得一惊,从床上倏地一下弹坐了起来。

他身旁的文措还睡得深熟。陆远这才知道他刚才抓的不是“丝线”,而是扯到文措的长发了。

她的头发如一块黑而亮的丝绸覆盖在她肩头。陆远只隐隐约约从头发缝隙里看到她瘦削白腻的肩头挂着两根细细的带子。

陆远不敢去猜测那是吊带还是内衣,哪一样都很可怕。

他的头皮瞬间就全部麻掉了。原本混沌的意识也彻底清醒。

眼前完全陌生的房间让他明白,他昨晚喝醉了,睡错了地方不说,还睡错了姑娘。

文措还在憨甜地睡着。朴素的床单衬得她肤白胜雪,秀挺的鼻子和樱红的嘴唇让人忍不住肾上腺素蹭蹭直涨。看着她天使一样的睡颜。陆远不敢想象她醒来后看到这副情景会是什么反应。想来她现在持刀这么熟练,砍上来应该不会太疼吧?

他蹑手蹑脚从床上起来。找了半天只找到他的短袖T恤。穿着虽冷总好过赤膊。穿好了衣服,他安静地坐在床边,脑海里跑过几千几万种可能。和那些可能一起跑过的还有几万只拦都拦不住的草泥马。

与此同时,他的T恤还散发着臭气,伴随着酒精的气味。陆远悲哀地想:酒精害人啊!

陆远坐在陌生的床边,抽完了桌上不知道是放在那的半包烟。直到文措醒来。

他自然是不敢离开。这也不符合遵纪守法陆博士的风格。

哎,人生自古谁无死,好歹死前破了处。陆远抿着唇,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悲壮得如同就要就义的烈士。

一夜无梦,在酒精的气味中昏睡、沉睡,最后自然地醒来。

这是三年来,文措过得最为轻松的一个晚上。

三年了,她终于走出了第一步。愿意去面对那些过去的朋友。

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刚刚起来的文措还带着初醒的慵懒。她随手拨弄着自己有些纠结的头发,一手习惯性地揉了揉眼睛。几秒后,她才看见坐在她对面一脸悲壮的陆远。他坐在那一动不动,那表情,好像教科书上炸碉堡的董存瑞。

她的感官都渐渐苏醒。鼻子里嗅到的难闻气味让她皱了皱眉头:“这是着火了吗?怎么到处都是烟。”她的视线投过来瞄了陆远手中明明灭灭的烟头。正准备开骂。突然发现自己露在被子外的肌肤。再看看陆远,瞬间明白了一切。想必陆远这木头脑袋误会了。

她也不急于解释,突然鬼主意上来决定逗逗他。

她故意勾着唇很妩媚地笑了笑,幽幽地问陆远:“你怎么不走。我又不会要你负责。”

陆远眼睛睁大,整个人愣住:“……果然是……那啥了?”说着,他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对不起,我……我都不记得了……”

文措抿着唇憋着笑,片刻后做出一脸忧伤状:“没事,男人嘛,只有脱裤子做那事儿不会忘,别的什么不忘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远赶忙要解释。

“那你是什么意思?”文措眨了眨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我……”陆远顿了几秒,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突然说:“只要你不嫌跟着我受委屈。我们就结婚。我负责到底!”说到最后,简直像在激昂地宣誓,誓死都要革命。

最后轮到文措愣住了。

不过是逗逗他,不想他当了真不说,还在这大放厥词。

结婚吗?

文措心底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过往的点点滴滴像走马灯一样一一走过。一瞬间,那种恶作剧的心情就烟消云散了。文措神色复杂地看着陆远,只觉得心底想被重锤敲了一样。

她不带一点戏谑和玩笑,只是淡淡地说:“你走吧。都是我逗你的。”

“我不是说着玩的……”

“滚!”文措大呵一声。

文措一个人坐了很久很久,久到英子敲门进来,她才清醒过来。

“那小伙走很久了。”英子说:“只穿了件短袖。我给他衣服他也不要。”

文措低着头,“不用理他,谁让他喝醉了路都不会走,一跤摔到臭水沟。”

英子也回忆起前夜的情景,忍不住哈哈大笑。两个女人架一个一米八完全醉死的大男人总是勉强的。陆远脚不择路,一歪一倒就掉臭水沟里去了。趴里头泡澡一样一动不动,多享受似的。

英子笑了一会儿,突然收敛了表情,轻叹一口气说:“那个男人不错,适合你。”

“那万里怎么办?”文措笑了笑,仿佛认真地问着英子。

英子撇了撇头,眼含热泪,看向别处,“要是万里还在,估计揍死我的心都有了,我居然劝他媳妇跟别人。”

“他要是还在,第一个揍死他的就是我。”文措笑:“说走也走,也不问问我一个人行不行。”

“我们一起揍,只要他回来,我帮你揍。”英子看着文措,仿佛在说笑,可两人都眼红得像兔子一样。

从英子修车厂出来才发现已经变了天,只一夜时间,这个城市就骤然降了温。绝然而寂静,冬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文措用力裹了裹自己的外套,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车。

想起陆远走得时候灰溜溜的,身上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这样大的风,一定很冷吧。不知道他走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开车回家的路上,文措才发现手机上有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妈妈打来的。

想来她大约又是一夜没睡。这几年妈妈也经常神经衰弱,这一切都是文措造成的。

三年前,万里刚走的几个月,文措也曾这么醉生梦死,家都不回。她流连在这个城市的每一间酒吧,所有请她喝酒的她都来者不拒。

可她就是那么厉害,怎么都喝不醉。

那时候她才明白,这世界上有一种奢侈,叫做过夜即忘。

许多人劝她,劝她向前看,劝她重新开始。可她还是站在原地踏步。

她也曾放纵,也曾想着,就这样吧,这样也好。

那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夜晚。她接受了一个英俊男士的邀请。

当她和陌生的男人走进酒店的时候,她以为她会从此堕入地狱,那一刻,她觉得地狱也不是那么可怕。

那个男人和她一样喝了很多酒。他压在文措身上,却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他甚至不曾亲吻文措。他说:“亲吻就会走心,我不喜欢走心的关系。”

她问那个男人:“我可不可以叫你万里?”

那个男人笑:“你叫我什么都无所谓。”

文措那一刻一直在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就在那个男人解开她衣服最后一颗纽扣的那一刻,文措突然发了疯一样抓住他的手。

她问:“你爱过人吗?”

那个男人笑得很放肆,他看着文措说:“爱是什么?能吃吗?”

“为什么你可以说得这么无所谓?”

“不然呢?”那男人眼底有冷意:“难不成睡一觉就要结婚?小姐,你没成年吗?还是你天真地以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好男人?”

文措突然清醒过来,她用力地将那个男人推开,飞快地穿好了自己的衣服。连鞋都没穿就夺门而去。那个男人没有过来拦她。

那一晚,文措光着脚跑了很远很远,跑到脚底全都起了水泡,水泡又被刺破,走过的路全是血印子。

至今回想起来都会觉得疼。那是在提醒她,有些痛苦,即使放纵也没法麻痹,只会更加悔恨。

之后的几年,她看过很多社会新闻,喝醉酒和陌生男人走的女孩没有多少可以全身而退。回想起来,她遇到的并不算一个真正的坏人。至少她最后安全地脱身了。

可惜她再也不会遇到那个男人了,不然文措真的很想告诉他,童话是存在的。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好男人。

想起陆远说那句话的表情。那么认真,那么郑重,仿佛只要她点头,他就真的会娶她回家。

你看,上天在万里离开的三年后,让她遇见了陆远。

一个单纯到有点傻的男人。她不过开开玩笑逗逗他,他就说要结婚。

文措眼前渐渐模糊,只在心底不确定地问着:

万里,是这个人吗?是你找他来照顾我的吗?这个傻瓜能照顾我吗?

如果他来了,他还会不会走? jhz/xrKxpsQRBP7GG6Q7l5CF8Gf+9ixwMtv7gUptg7mDAna0cHt5VjXFJH0N8d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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