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兄有所不知,治军须得从严,若无规矩,军心若散,败亡不远矣,若是往日,似刘长恭这等狂悖无礼之行径,王某定斩不饶,今日念其初犯,先不计较,再敢不问乱言,那就休怪王某无情了。”
王世充虽是欲打压洛阳方面的势力,但却并不准备一上来便与洛阳一系的将领死磕,原本就没打算真将刘长恭拿下,而今,既是有了段达的出头,王世充自是乐得借坡下了驴。
“王兄所言甚是,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若是谁都能肆意妄为,社稷何存哉?今,我大军出征在即,军中粮秣却尤自紧缺,偏偏某些人霸占国之粮仓不放,怕是大有不妥罢,王兄,您说呢?”
王世充倒是想息事宁人,可段达却不想错过这等挑起王世充与张君武的矛盾之机会,但见其顺着王世充的话说没两句,就又将话题绕回到了洛口仓一事上。
“段兄所言也确是正理,若是无粮,大军何以远征,嗯……张将军对此可有甚看法么?”
虽已私下跟张君武达成了密议,可那玩意儿一来不牢靠,二来么,也难以搬到台面上来说是,而今,有了段达的挑头,王世充自是乐得顺势将烫手的山芋往张君武的怀里塞了去。
“确然如是,大军一动,便是金山米山,若无粮,谈何平乱哉。”
洛口仓重地可以派兵去把着,但却不能公然承认霸了粮库,否则的话,从法理上,是断然说不通的,张君武对此心知肚明得很,反正就是不认账,揣着明白装起了糊涂来。
“说得好,那就请张将军将洛口仓交出来罢。”
见得张君武在那儿装疯卖傻,段达的眼皮子顿时便狂跳不已,寒着声便逼迫了一句道。
“交出来?段大将军,您这是什么意思,末将怎地越听越是糊涂了?”
甭管段达的声线有多阴冷,张君武根本就不吃他那一套,双手一摊,满脸无辜状地便接连反问了一番。
“哼,休要装疯卖傻,天下谁人不知你张君武霸占了洛口仓,而今在此胡搅蛮缠,究竟是何居心,嗯?”
张君武这等做派一出,段达顿时为之大怒,恼火异常地一拍面前的文案,气急败坏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霸占洛口仓?这是从何说起,段大将军,您虽位高权重,怕也不能如此肆意诬蔑末将罢,须知朝廷乃是讲法度之地,随意诬告他人,可是须得反坐的。”
饶是段达已然怒极,可张君武倒好,不单不惧,反倒是就此叫起了撞天屈,顺带着跟段达讲起了规矩来。
“你……”
段达乃是两朝元勋之臣,素来显贵,哪怕是宇文化及这等权势喧天者,也须得让其三分,而今,居然被张君武这等无名小卒给顶得下不来台,怒气一往上冲,竟是被气得个浑身哆嗦不已。
“段兄且先消消气,容王某细究一番再言其它可好?”
这一见段达被张君武气成这般模样,王世充心中暗笑不已,也自解气得很,不过么,身为主持大局者,他却是不能坐看此事就此陷入僵局,毕竟大军所需的粮秣可不是个小数字,他同样在等米下锅,自是须得紧着从张君武口袋里抢食来着。
“嗯……王兄请便好了。”
段达怒归怒,可也知晓王世充一到任,他已管不到张君武了,要想靠官阶压人,明显行不通,与其将事情彻底闹得崩了盘,倒不如坐看王世充如何跟张君武斗将下去来得强,一念及此,段达也就没再多言罗唣,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了事。
“张将军既言洛口仓不在你之管辖下,那如今这洛口仓又在何人手中呢?”
王世充在朝中时,就有着能言善辩之美誉,但凡跟人争辩,还真就没输过,这不,玩起揣着明白装糊涂来,一点都不比张君武来得差。
“好叫大将军得知,末将虽是从瓦岗寨李密部手中夺过了洛口仓,然,却从不过问粮仓之事,诸般事宜皆是仓口城县令柴孝和在一手打理,就连其中粮秣究竟有多少,末将也是不知。”
甭管面对着的是段达也好,王世充也罢,张君武都断然不会承认洛口仓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左右不过就是扯淡兼扯皮罢了,张君武还真就不怕乱扯上一通的。
“无稽之谈,哼,那柴孝和本是巩县县令,不思守土,却举县投降瓦岗乱贼,罪大恶极,理应处斩,偏偏你张君武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私下任命其为仓口城县令,此等乱命大悖人臣之道,反心毕露无遗!”
张君武这么个解释一出,刚安静下来的段达又怒了,忍不住便从旁呵斥了一嗓子。
“段大将军是在说笑话么?您何时瞧见柴孝和投敌了?可有详实证据否?若无,那末将倒要问问您,这等随意诬人以罪,又该受何惩处?”
左右与段达之间早就撕破了脸,张君武也懒得给其面子,面色一厉,已是毫不客气地将其所言顶了回去,反诘的话语间,浑然不见半点的尊重之意味。
“你,你,你……”
证据?若是真有证据的话,段达早拿去打御前官司了,也不致于到如今还拿张君武没办法,要知道为了拿回洛口仓,他段达可是没少与洛阳方面的官员联名上本,奈何所言所述都是推测与听说之辞,从法理上而论,根本就站不住脚,再加上萧怀静那头的反击,隋炀帝愣是不曾就此事下个论断,这会儿又叫他段达到哪去取实证来着。
“段大将军乃两朝元勋,该不会连我大隋律法都不熟稔罢?可须得末将提点您一下,嘿,诬告者反坐,此乃大隋律令第四篇第三节第二款所载,段大将军若是还不明白,不妨自去解读上一回好了。”
张君武平日里话不算多,但却并不意味着他的辩才不行,实际上恰恰相反,在那场怪梦里,张君武可是曾在辩论上有过出色之表现的,这会儿讥讽起段达来,还真是犀利无比,当即便气得段达眼冒金星不已,偏偏又无话可应对,只能是黑着脸在那儿狂喘着粗气。
“张君武,尔休要狂悖乱言,若是洛口仓不在尔手中,那巩县与仓口城之驻军又是何人所部?”
段达是没了声息,可刘长恭却是又跳了出来,明显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刘将军既是说到了驻军,那张某可就有话要说了,哼,张某问你,洛口仓究竟是如何丢的,尔所部两万五千兵马如今何在?嘿,一战而已,两万五千兵马居然就折了个干净,若非张某拼死一战,只怕如今虎牢关也该沦陷了的,张某不曾问责尔丧师失地之罪,尔倒来诬陷张某,真当张某是泥捏的不成?”
刘长恭这么一插话,张君武的眉眼当即便竖了起来,怒目圆睁地便臭骂了刘长恭一通。
“狡辩,你这就是狡辩!”
一听张君武提到了他惨败之事实,刘长恭的老脸瞬间便涨得个通红,无言以对之下,也就只剩下色厉内荏的叫嚣了。
“无能之辈,张某耻与尔为伍!”
刘长恭既是给脸不要脸,张君武自然不会给其留甚情面,满脸讥诮之色地便鄙夷了其一句道。
“混账东西,老子跟你拼了!”
刘长恭本来就不是啥好气性之人,被张君武这么一鄙夷,也自顾不得此乃兵部大堂,挥拳便要痛殴张君武一番。
“废物,躺下罢!”
张君武的勇力绝对属军中之翘楚,也就罗士信这等猛将可以跟其抗衡,至于刘长恭么,明显差得太远了些,这不,一见刘长恭扑击而来,张君武毫不客气地便一伸手,一把抄住其之胳膊,顺势一拉一压,便已将刘长恭摁倒在了地上,轻松得简直就像是大人揍小孩一般。
“该死,放开刘将军!”
“好胆,竟敢当庭伤人!”
“张君武,休要猖獗,看某擒你!”
……
这一见刘长恭吃了大亏,边上几名洛阳系的大将可就看不过眼了,一边怒吼着,一边一拥而上,这就要当庭来个群殴了。
“放肆,尔等要造反么?谁敢再闹,一体军法从事!”
见得诸将们要当庭斗殴,王世充的脸面可就挂不住了,自觉威严遭到了挑衅,怒气不可遏制地便打心底里狂涌了起来,但见其霍然而起,用力一拍文案,已是怒不可遏地骂了一嗓子。
“大将军息怒,张某只是被迫自卫,实不敢无理非法。”
张君武得了便宜还不算,这会儿更是卖乖了一回,这等做派一出,当即便令洛阳诸将们的脸全都黑了下来,望向张君武的目光里满满皆是掩饰不住的杀气。
“罢了,此事休要再提,回头王某便移文仓口城,着柴孝和即刻拨运粮秣!”
今日要议的乃是进兵之事,王世充自是不打算再在洛口仓一事上纠缠不休,左右此际他还没能掌控诸军,更别提掌握洛阳之局面了,洛口仓就算拿了回来,一时半会也落不到他的手中,王世充又怎甘心让洛阳一系当枪使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