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本来只是陪都,尽管皇城、各衙门办公处一应不缺,可因着天子并不在洛阳之故,往日里各衙门办事的人自然也就不多,哪怕是军务最为繁忙的兵部也一样如此,然则今日却是个例外,偌大的大堂中,将星云集,二十余名大将里,级别最低的都是虎贲郎将,更有右翊卫将军王辩这等显贵之存在,可谓是兵部近年来少有的热闹。
热闹倒是热闹了,只是这等热闹与张君武却是并不沾边,哪怕他也在大堂中,却根本没人上来跟他叙话——洛阳诸将是一伙,关中诸将又是一伙,湖北来的将领也是一伙,再算上王世充所部的江淮军又自成一系,唯独只有张君武找不着人搭伙,当然了,他也不屑跟这帮酒囊饭袋多罗唣,倒也乐得清闲,独自一人猫在角落处,静静地欣赏着诸般人等的狂妄丑态。
“王大将军、段大将军到!”
就在众人肆意扯淡之际,一声喝道突然响了起来,旋即便见满脸堆笑的王世充与面色肃杀的段达已是肩并肩地从堂外的照壁后头缓步行了出来。
“末将等参见王大将军,参见段大将军。”
这一见王、段二人联袂而来,诸将们自是都不敢有丝毫的大意,齐齐抢上了前去,照着朝规各自见礼不迭。
“诸公客气了,且都免了罢。”
王世充与段达官阶虽一致,然则身为奉旨讨逆的大将军,身份地位自然比段达要高出了一筹,当仁不让地便挥手叫了免。
“谢大将军隆恩。”
在场诸将中,除了江淮一系的将领之外,余者对王世充这个主将其实都不怎么信服,可不管心中究竟是何想法,这等时分,也只能是照着规矩来。
“诸公,河南局势糜烂,陛下心忧难安,特诏令王某提调诸路大军,以求一举荡平诸寇,绥靖地方,只是王某才疏学浅,却恐辜负了陛下之重托,还请诸公多多帮衬则个,王某在此拜托了。”
王世充大步走到了大堂正中的文案后头,却并未落座,而是先冲着众人作了个团团揖,满脸诚恳之色地道了一番开场白。
“愿为大将军效力。”
王世充话音方才刚落,其所属之江淮系将领立马紧着表了忠,其余诸将见状,不管情愿不情愿,也都只能跟着附和了一把了事。
“多谢诸公如此看重,王某自当竭尽全力,不灭河南诸寇,誓不为人!”
王世充在官场上有个不甚雅的外号——戏子,说的便是这厮喜欢玩场面活,这不,又表演上了,那等指天画地之状,还真就蛮像是那么回事的。
“大将军英明!”
江淮系将领近半是王世充的族人,另一半则是其之心腹,个个都知如何投其所好,称颂之声响得可谓是及时无比,至于旁的将领么,这回却是没跟着应和了,很显然,除江淮系将领之外,其余诸将对王世充根本就不甚信服。
“好了,闲话少叙,军议这就开始罢,诸公对进剿一事有何妙策,且就请直言便是了。”
见得诸将们对自己的誓言反应冷淡,王世充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跳,可也没辙,只能是笑着便转入了正题。
“大将军,末将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世充话音方才刚落,就见刘长恭已是闪身抢了出来,高声嚷嚷了一嗓子。
“刘将军有话只管直说,王某听着呢。”
这一见头一个跳出来的人是刘长恭,王世充的心头立马便是一沉,隐隐然已猜到了其要说的是甚,奈何这等场合下,王世充也不能强行制止刘长恭的发言,只能是强笑着允了其之所请。
“大将军明鉴,我等身为朝廷命官,平乱乃本分事,然,有些人却假借平乱之名,行圈地之实,若是人人都如此肆意胡为,怕是乱贼未灭,家贼又起了,陛下曾有旨意,着大将军负责处置此事,末将斗胆敢问大将军,处置之结果如何哉?”
果然不出王世充之所料,刘长恭当着将洛口仓一事给捅了出来,虽不曾指名道姓,可在场的都不是傻子,又有谁会不知刘长恭说的人便是张君武。
“刘将军说得好,我等奉旨平叛乃是为国尽忠,似某些人肆意圈地之举,实属家贼,当得重处!”
“对,此等家贼不除,社稷难安!”
“说的是,乱贼好灭,家贼难防,不除不足以安军心!”
……
有了刘长恭的带头,不止是洛阳一系的将领们起而附和,就连关中的王辩、楚冲等人也跟着闹腾了一把,一道道满是鄙夷之色的目光齐刷刷地便全都聚焦在了张君武的身上。
换成旁人,面对着如此多手握重兵的大将之鄙夷,只怕早就被惊得三魂去了俩,可张君武倒好,根本就不加理睬,老神在在地站着不动,就宛若诸将们诘难的人不是他一般,这等模样一出,当即便令诸将们更为愤概了几分。
“诸公且请静一静。”
于王世充来说,诸将们与张君武闹意见,他是很乐意看到的,毕竟这对他掌握全军有大利,可要他亲自跟张君武闹意见么,那就不是王世充所乐见之事了,没旁的,只因张君武手下的部队最多,战斗力又强悍得很,王世充要想实现平乱河南之大计,还真就离不开张君武的鼎力支持,在这等情形下,他自是不愿当场跟张君武闹出了生分,本来么,他以为张君武会受激不住,自己跳出来跟诸将们吵上一回,如此,他王世充也就可以顺顺当当地做上一回中人,却不曾想张君武居然来了个不动如山,这下子王世充可就稳不住神了,不得不出面先制止住堂上的哄乱。
“王大将军可是有了决断了么?末将等自当洗耳恭听。”
刘长恭在此时挑事,针对的可不止是张君武,同样也是在针对王世充,自不会因王世充放了话便收声,不管不顾地便将了王世充一军。
“王某听得不甚真切,不知刘将军所言指的究竟是何人哉?”
王世充可不愿被人当枪给使了去,自然不会蠢到直接去逼问张君武之地步,这便故作不解状地发问了一句道。
“还能有谁,不就是强占了洛口仓不放的张君武么?嘿,我等讨贼皆是为国,独独此人贪鄙无度,假借平乱之名,贪墨无算,强占洛口仓不说,还肆意任用附逆之人,没有朝廷诏令,肆意扩充军伍,其心叵测,又岂能不察!”
刘长恭可谓是闹事不怕大,一口气便给张君武连着扣上了几顶大帽子,个中但消有一条能察实,按律都逃不过掉脑袋之下场。
“张君武何在?”
刘长恭既是将事情闹了出来,指控又是如此之严厉,王世充可就没法再装糊涂了,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板起了脸,厉声点了张君武的名。
“末将在!”
听得王世充点了名,张君武立马一个大步,从旁闪了出来,面色平静地应了一声,从容淡定一如往昔,丝毫不见半点的紧张之色。
“张将军可都听见了,先前刘将军指控尔数条大罪,尔可有甚要说的么?”
王世充并未急着发问,而是略作了下沉吟,显然是在考虑能否在拿下张君武的同时,收编其部众,若能如此,他倒是不介意将张君武送上断头台的,可惜这等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些,真要是就此干掉了张君武,只会平白便宜了段达等人,一旦洛阳方面势大,他要想掌控全局明显没了可能,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儿,王世充自是不愿去干,正因为此,在问案之际,王世充可是大有深意地给了张君武一个暗示的眼神。
“回大将军的话,末将实在不知刘将军说的是甚,也不知其如何得出了这么些耸人听闻的罪状,到如今,末将依旧是一头的雾水。”
张君武之所以敢来洛阳,可不是来送死的,而是谋定而后动,瞄着的便是王世充的野心,正因为此,他自是不会奇怪王世充的暗示之眼神,但见其双手一摊,满脸茫然状地便给出了解释。
“你撒谎,洛口……”
这一听张君武居然否认得如此之干脆,刘长恭当即便怒了,张口便要再控诉张君武一番。
“放肆,本将问你话了么,嗯?”
没等刘长恭将话说完,王世充已是暴怒不已地猛拍了下文案,毫不客气地便训斥了其一通。
“大将军,我……”
刘长恭显然没料到王世充会这般作态,顿时便傻了眼,张口便要解释上几句。
“我个甚,闭嘴,本将没问你之前,老实站着!”
王世充既是有心要偏袒张君武,自是不会给刘长恭甚好脸色看,厉声便打断了其之所言。
“王兄还请息怒,此非庭审,实无须如此严肃,有甚事,大可慢慢说了去便好。”
这一见王世充明显有着偏向张君武之势,段达可就稳不住神了,唯恐王世充借怒将刘长恭往死里整治了去,这便赶忙出言缓颊了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