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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的开端。跟任何其他建筑的准备都不可同日而语

建造金字塔的旨令以一种令人震惊的速度飞快传播,人们对此现象给出了两种解释:人民的敏捷,他们盼望这消息早已盼得不耐烦了,或者正相反,是人们体验到的忧伤,他们希望永远都不要发生的那么可疑的不幸,如今终于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露头了。

早于张榜差役对公告的大声宣读,这消息就已不翼而飞,无胫而走,来到了王国的三十八个不同省份,传得到处都沸沸扬扬,恰如头一天被一阵裹挟了焦虑情绪的风吹散的沙土,落得哪儿哪儿都是。

“法老胡夫,我们的太阳,决定委派给埃及人民一项伟大而又神圣的使命,一切工程中最宏伟的一项,一切任务中最神圣的一项,建造他的金字塔。”

鼓声咚咚,从一个村子传到另一个村子,还没等传令官的嗓音消失,省里的大人物就头碰头地聚集到了一起,商议着要主动采取措施,而不是静等从都城来的正式指令。他们因欣喜而容光焕发,一边从闹市大广场撤离返回各自的家,一边重复道:终于,如同我们预料的那样,这个著名的日子来临了!从这一时刻起,某种新的东西渗入了他们的行为举止中,他们两手的动作中,他们脖子的弯曲中。某种神秘的陶醉有助于他们蜷缩起身体,捏紧拳头。金字塔突如其来地进入了他们的生存中,只需短短几天工夫,他们就会开始喃喃道:我们怎么会见鬼地活到现在却一直没有它呢?

在此期间,他们并没有一味死等中央指令的来到,却早已经行动了起来,就像他们的前人为早先的那些金字塔所做的那样:他们窒息了不满者的嗓音。一想到,千百万人民居然没有因这消息而欢欣鼓舞,却在沮丧和消沉中呻吟道:悲惨啊,现在它又开始了!就让他们怒不可遏。

您能想象您将逃避吗?您以为一切都变了,不会再有金字塔了,您就能够随心所欲地过日子了吗?那么,就请看一看眼下的情景吧,弯下脑袋来,尽您所能地低声抱怨吧!

在京城,人们感到形势变得越发紧张了。不仅那些官员的表情和举止,而且连建筑物本身似乎也变得凝重僵硬。一辆辆马车络绎不绝地来往于白色宫殿——人们就是这样来称呼财政部门的官衙的——在法老的宫殿之间,还有在法老的宫殿和秘密缉捕机构的驻地之间,甚至还在一些陌生的道路上,朝向荒野的方向。

由赫米乌努统领的基本小队中,那些建筑师正加班加点地干活。计划在他们看来越来越错综复杂,他们每个人都在心里说,等到他最终一览无余地看到它整体的那一天,他的脑袋恐怕会因一种如此大的压力而猛然爆裂。而尤其让他们备受折磨的,是一切都还互相牵制。给上层部位或下层基础带来的一处看似微不足道的改动,会导致无数的其他变动。有别于整体的一些表面元素,令人晕头转向的迷宫通道、通风口、并不通向任何地方的推拉门、莫名其妙地朝向石壁的秘密入口、假出口、通廊中通向墓室的摁钮机关、斜坡、深井、中轴、石块的数量、中央的通道,这一切的一切,没有一样是可以分隔开来单独构思的。金字塔之父伊姆荷太普的那句名言,“金字塔即整一”,赫米乌努从第一次会议起就反复向他们提及,早已深深地刻印在了他们的脑海中。

每一次他们想到它,总会觉得这一判断十分靠谱,但是,他们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轻松,反而更加难受。它确实是那样的一种真相,日渐裸露,体现出一种显然性,令人目眩,像是一场灾难降临到他们头上。

金字塔只能成为它原本的样子,也就是说,是一个整体。破损了一个角之后,它就会产生裂缝,或者开始向别处耷拉下来。因此,无论是在痛苦中,还是在欢乐中,人们只有跟它融为一体,才能居于其中。

现在,他们感觉它已经突破了他们的计算。每当听人形容它为“至圣的”时,他们就很难隐藏起一丝嘲讽的微笑。他们现在坚信,它揭示出了另外一个谜。他们满心疑窦,总觉得这个谜是“中央的秘密”,他们因此而彻夜难眠,他们一脸的忧虑样子,但是,在内心深底,他们却在为自己极端复杂的命运而颇感自豪,直到有一天,某种令人难忘的事情发生了:金字塔仅只存在于他们的纸莎草纸上,人们还没有为它的建造刻凿哪怕一块石头,人们甚至都还没有选定采石场,而底比斯的皮鞭制造工场,没有等待国家的任何命令,却已经加倍提高了生产节奏!

在大堆鞭子的重压下,大车已经笨重地驶近了孟菲斯,因此人们就期望那些工场的主人会因在民众中散布恐慌情绪而遭惩罚,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他们不仅没有得到任何惩治,反而从最高权力机构那里收到了一封信,褒奖他们对当前局势之必然性的英明预见和深谋远虑。

中心小组的建筑师们更加忧心忡忡。一想到金字塔的设计会超出他们的圈子,甚至会走在他们的计划出炉之前,他们便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外国使节们一面假装漠不关心,一面却以各自特有的方式把消息禀报给在他们都城的上司。他们每个季度都要改动数字,以至于伪装成关务人员的间谍也实在难以知道,那些装满了大蒜瓣的坛子,那些剥制成了标本的雀鹰,或者那些缀饰有刀叉和三叉戟图案,腓尼基的领事声称是寄给他在比布鲁斯的情妇的绣花短裤,究竟还是不是坛子,是不是雀鹰,是不是女人的短裤,或者干脆就是某种秘密报告的拼图碎片。

所有的使节中,只有一人,夏南国的使臣,继续按照古老的方式发送信息:通过在石板条上刻写符号。其他人,尤其是克里特、利比亚的使节,最近以来也包括特洛伊的使节,都使用了越来越恶魔般的方法。至于刚刚大量拥入佩拉斯基人境内的那些希腊和伊利里亚各族人等派来的使节,由于依然还很落后,没能对一份报告应该是什么样有明确的想法,更何况还得是一份秘密报告呢,不禁为所有这些实践而赞叹不已,始终苦于自己的脑子转不开,只能望洋兴叹:身为如此的无知者真的是多么不幸啊!

秘密缉捕最切齿痛恨的,当数苏美尔大使苏皮留留纳了,向来就是如此。不久前,在他的国家,人们发现了一种很不吉利的符号体系,被称作文字。在黏土条板上刻下几乎相同的条条杠杠,点点道道,像是母鸡爪子画下来的,这些横点竖道看来具有美化人的思想的力量,完全就像是人们用香膏来涂抹死人的身体。由于这样还远远不够,人们还把泥板放进炉子里烤熟变硬,然后再四处发送,当作信息情报来用。您能想象发生在他们都城的情景,埃及大使不无嘲弄地这样讲述道,他是最近休假回国的。整天里,满载胶泥板的大车在各个官邸间来来往往。要运送一封信或一份报告,就得动用两三辆大车。搬运夫忙于卸车,不巧有一条泥板破碎时,便会引来一场骚乱。然后,再由其他人把信息搬运到大臣的公房中去。老半天时间就这样花费在尘土飞扬、混乱不堪的卸车过程中了。老天啊,这实在是一个丧失了理智的国家!

这就是人们在外务大臣府听到的话,以至于连法老胡夫本人也不得不向那些官吏提出告诫。与其嘲笑邻国的人,还不如好好破译一下那些符号的含义呢。

从这一天开始,巡捕当局派出了一个监察人专门盯在苏美尔大使官邸的门前。一看到驿馆上空有团团烟尘冒出,这谍报人就马上跑去禀报:有一份报告到了!而秘密缉捕部门的人则坚信,这份信息肯定跟金字塔有关,而一想到这些恶魔般的符号竟然跟神圣的埃及象形文字毫无共同之处,他们就会激愤得连喉咙都痒痒。夏南国的使臣,他,真配得上人们来亲吻额头。当然,他也稍稍太笨拙了,就像所有那些生活在沙漠中的人,但是他并不屈尊与那些胡乱的癫狂行为为伍。他敲打着石头,砰砰砰砰,像一个傻子,整整一个星期,甚至在外务大臣府中都能听到他,但他并不俯就去照料那些大蒜瓣、女人短裤,或者炉火中的陶土板条。

从此,很明显,不仅仅在上下两大埃及,而且还在近邻的王国中,建造金字塔的消息传播得比人们所想的还要更迅速。这事件被认定具有一种普世的重要性,埃及全权使节的最初一批报告指出,此消息所到之处都引起了一种巨大的骚动。胡夫本人反复多次地亲自阅读了那些信函。一开始在他眼中显得很惊人的那一切——要知道埃及国家的敌人们竟然赞同金字塔的修建计划——现在,经过赫米乌努尤其是魔法师杰迪的清晰阐释之后,已经明显地体现出一种完美的逻辑性来。当然,人们不怎么喜爱埃及,人们心中总是巴望着埃及衰弱下来;然而,一个没有金字塔的埃及,一个非金字塔的埃及(它的敌人们互相之间正是这样来指称它的),在他们的眼中,无论如何会显得远远地更为可疑。他们担心,它的软弱松动,显然会导致一种叛乱,会对他们自己产生一种反响,就像在七十年之前所发生过的那样,当时,还不等他们腾出空余时间来好好利用法老力量的衰弱,曾经扫荡了他们邻国的那阵风暴就差一点也把他们席卷走了。

魔法师的观点跟外务大臣府中那些衰老昏庸的官吏看法正好相反,他认为从此决不能再贬低美索不达米亚的运河工程了。尽管那运河只是一些水,没什么太强大的,他坚持强调说,运河的水却跟埃及的岩石具有相同的本质。运河的挖掘也跟坚固建筑物的建造一样,不会不遇到同样多的艰难险阻。它使人产生疲竭和迟钝也达到了同样的程度。

其他报告则告诉说,在埃及的各处,人们谈论的只有金字塔,每一个个人,每一个事件,全都被系统地认为处于跟它的关系当中。某些女人原本对这些传言竖着一只无动于衷的耳朵,她们坚信自己跟它们毫不相干,直到在某一天早上最终发现,她们的丈夫或情人,或者所有学龄的少年,毫无例外地都得前往阿布西尔的采石场,到那时,人们就能听到她们的痛哭流涕,或者开心的欢笑了。

越来越显而易见的是,要矗立起一座金字塔来,必须对道路好好地作一番整修,仅此就需要整整十好几年的时间,这一点是肯定的,而且具有一种双重意义。实际上,这些通道的建造,除了本来意义上的任务之外,还要包括为宏大工程而做的人员准备,对不确定因素的消除,尤其还有对以前生活模式的放弃。一切全都显示出是那么艰难,要哺育热情,鼓足勇气,克服气馁,战胜谣言,甚至还得镇压破坏活动。

从此,每个人全都坚信,尽管见不到通常伴随着建筑工程的那种烟尘的任何痕迹,金字塔却已经诞生于世,甚至都开始长出了强大的根系。它跟一个幻象那样地难以捉摸,早熟地挺立起了它的幽灵形象,比大石块本身还更有压迫力。它按照所有那些重大事件的榜样,派这形象出去作为一个预兆,很多人,为了躲避这一噩梦般的视象,盼星星盼月亮一般迫不及待地等着工程的正式开工。

中央小组的建筑师们现在都知道,一辈子从来都没有尝试过描画任何一张草图的千万人,都怀着跟他们一样的狂热在想着金字塔。在朋友家吃完晚饭后,他们不再感到自己一如既往地自豪了,而人们普遍关注的焦点也不像以往那样了。你跟我说的一块块石头的这一压力到底是什么?有一天,在一个小小的生日庆会上,一个年轻画家问他身边的一人。如果你能知道,我感觉到压在我心头的是何等重的负担……比你能够想象的还更难承受一千倍……可是,我们全都一样的呀!第三个人插嘴道。你们难道还不明白吗,这都是相同的重量啊?

像是为了抻拉金字塔那看不见的绳索,一些督察官开始上路,走向埃及的四面八方。在地图上描画出运输石料的条条道路之前,先得选定采石场的位置。一大批良驹快马套驾的车拂晓之前就从孟菲斯出发了。有一些奔向萨卡拉赫和阿布西尔的旧矿区,另一些则奔向西奈的荒漠,在那里,人们已经发现了质地颇佳的玄武岩和孔雀石。但是绝大部分马车飞腾跳跃地驶向了南方,那里有着闻名遐迩的采石场。它们在依拉科和贝尔什停靠了一下,在王室大道上继续奔向哈努伯和凯尔奈克,向东一拐上了岔路,走向底比斯和赫尔蒙提斯,反过来又朝西,前往卢克索,然后像风儿一般沿着阿斯旺旋下,白花花地蒙上一身尘土,飞一般地驰骋,一往无前,仿佛在寻找世界的尽头,远远地,前往博尔戈尔山,甚至还跑得更远,去第五瀑布的两岸,也就是那个构成地狱入口的著名地点。

胡夫的指令写得明明白白: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逃脱他的金字塔,大石块或玄武岩将被运来,假如需要的话,哪怕运自最边远的地区。

采石场的地图日复一日地被打上了各种不同花样的新符号。全都标记得一清二楚。那些古老的,诗人们早就在赞歌中比喻为母亲而唱颂过的,如今已变得贫瘠寡产。那些早已失宠的,应该还可以重新开发。而那些依然还未被开垦的,则始终在刺激着督察官们的想象力。在谈话中,有时甚至在笔记中,还有在地图上,他们采用了女性世界的话语和表达,来指称那些景点。随着他们效劳时间的渐渐延长,他们体内欲念的强度也就越来越大,同时对一个女人的身体也就越来越怀恋。有时候,这种欲念甚至还反映在他们撰写的奏折中:丰产的采石场,肉乎乎或胖嘟嘟,或者正相反,贫瘠的采石场如不孕不育的女子,或者已经流产两次。如此的形象比喻,以至于,要不是这些报告事先得由宦官图突先修改一遍,胡夫恐怕会由此推断出,这些奏折并非出于一班督察员之手,而直接就来自卢克索的青楼妓院了。

胡夫本人亲自出马,紧紧跟踪工程的进程。他每星期去一次宫殿中被中心小组的那些建筑师占用的大厅。墙上,挂着十好几张纸莎草纸,上面画满了各式各样的符号、箭头和算式,赫米乌努低声向他细细作解释。法老紧紧地咬住牙关,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他只有一件要紧事想做,溜之大吉。

仅仅只有一次,他延长了视察时间,那一天,金字塔的模型第一次展示在了他面前。他的眼中闪耀出一种冷冷的微光。这个用软白垩土做成的光滑的物件,为他提供了它那白色的身影,而此时此刻,金字塔本身却还分散着,遍布在埃及国土的四面八方。它还只是一口气息,一个鬼魂,一团乌云,将膨胀到无限,恰如一个精灵的喘息。人们最终能不能把握住它呢,或者,它将像一股蒸汽那样,从人们的手中溜走?

胡夫脑袋疼。他很焦虑。某种东西从他的头脑中出来,然后又返回,再重新挥发。他无法抓住,在这白垩土的早产儿,以及仅仅还只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属于虚幻的蒸汽状态的金字塔,尤其还有那第三个金字塔,真正的、有待建造的那一个之间,在三者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他很快就感到,第一个滑动在其他两个之间,一会儿跳跃到前面,一会儿又蹦跶到后面,恰如一个小妖魔。

赫米乌努继续介绍它,向他解释了他为什么更喜欢一个五十二度的坡度,而不是四十五度。他提到了金字塔的第一个建造者,传奇人物伊姆荷太普,还提供了有关定位的某个指示,那是按照星辰的位置确定的,但是,胡夫实在是心不在焉,听不进去。当另一位把模型挪到一块木板跟前,准备向他解释大石块如何搬运上去时,他才稍稍缓过一些神来。这恰恰是我想要问的,胡夫说。那么高啊……陛下丝毫不用担心,建筑师回答道。你看到这个木头脚手架了吧:我们将造它四个,每一面坡上都来它一个。大石头,还有专门用来堵死出口的花岗岩方块,全都要靠绳索拉上这个斜坡。

他把模板靠到金字塔模型上。它将靠在金字塔上,就像这个样子,他说。在最开始的那些台阶上,这一斜坡的坡度将是很小的。然后,随着高度的增加,它将变得越来越陡,这会让向上的运输变得很困难。为了限制坡度,换句话说,为了把它维持在十二度以下,人们将逐渐地延长斜坡。就这样,用这一方式……

建筑师拿掉了第一条斜坡,代替以另一条,更长的。您看,陛下,这一条就达到了金字塔的中部,而它的倾斜度依然跟第一个差不太多。胡夫点了点头,表示他明白了。我们就将这样,一直继续到塔顶,建筑师接着说,同时把第三条木板拿了过来,这一条则比前两条要更长。现在,金字塔有点儿像是一颗扫帚星,胡夫说,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伊姆荷太普大吐了一口气,他轻松了下来。那么,这个箭头呢?法老问道,用手里的小木棒指着一个符号。

短短几秒钟时间,建筑师目瞪口呆,陷于麻木状态而无法自拔。

这是通向墓室的走廊,陛下,他说道,根本不敢瞧胡夫的脸。

胡夫的木棒尖轻轻地划过那个标志。

而那墓室本身,它在什么地方?

它并不在模型中,陛下。这里没有它的位子,因为它将位于金字塔之外。它将埋在地底下,一百尺深的地下,兴许还要更深……要在那样的一个点上,深得不再感受到金字塔的重量……

胡夫的目光一时迷失在了人们计划安置他棺木的那个深渊中。他回想起了好几天之前做过的一个梦。在梦中,他看到自己的木乃伊飘浮在空无中,像是一具溺水者的尸体。

伟大的左塞,还有您的父亲,令人永世难以忘怀的斯奈夫鲁,就是这样安放的,赫米乌努说,低下了嗓门。

胡夫默不作答。他感觉自己很不自在,但强忍着尽量不显露出来。只有木棒在他的手里颤抖不已。

那都是你们的事,他终于说道,话音未落就掉转了脚跟扬长而去。他最后的话是:开始你们的工作吧。他一脚迈出门槛时就这样说,丝毫没有回一下头,只听得一阵阵回音传来:开—开始—你—你们—的—工—工作—吧。

被他甩在那里的人们顿时哑口无声,就像一大帮子面对着神迹的虔诚信众。准令终于给出了。模型,未来金字塔的种子,他们头一天还在胡乱地摆弄和处理,如今在他们眼中似乎已经不可碰触了。它冷冷的光芒好像在蔑视他们,不仅仅是他们,而且还有整个世界。

通往金字塔的条条道路的筑造,严格按照规定,在埃及领土的众多不同地方同时展开。通向以前那些金字塔的老路的痕迹,早已消失于久远岁月了。偶尔,人们还能勉强分辨出一些遗迹,东一点西一点,恰如多年前就已收口的老伤疤。但是,即便它们勉强存留了下来,也已经很难为新的金字塔所用了。每一座金字塔都有自己的道路,其中有一些取决于那些旧采石场以及人们不得不打开的那些新采石场的状态,取决于一些花岗岩的状态,阿斯旺的还是哈努伯的,取决于是为内部构造还是为顶层即小方尖塔选取大理石或玄武岩,至于人们决定用什么材料来雕刻棺椁,同样也需作选择:硬石,红花岗岩,或是玄武岩。而已准备好提供的其他元素,用来堵塞出口的花岗岩石块,应带来雕像铭文的底座和板条,它们肯定能经由原先的道路来运输,但有时候同样也需有新的道路。一切都取决于它们制造的地点。

所有的这一切无疑构成了工程最珍贵、最精细的部分,但最根本的还在于石头。它们的开采尤其是运输,让几十名被任命为工程督导的高官寝食不安。夜以继日地被迫关注于石头的无名算术,他们有时候感觉自己会昏厥过去,这倒是让他们避免了精神病的发作。然后,他们突然意识到大车无精打采的速度,就赶紧向前,冲到赶车人跟前,大骂他们是懒鬼,是臭不可闻的脏鬼。如此稍稍轻松下来之后,不再怀疑他们的痛骂同样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便又一头埋在了自己的数字和计算中。

事情不仅仅是要确定所需石头的精确数量,也不光光是要算出开采和装载每一块石头所要付出的平均工作时间。装载之后就得运输,这时,一切就变得复杂起来。说到石料和其他材料的运载,就不可避免地要借用尼罗河的水道,所有的计划都会很自然地考虑到水位的高低,以及可能的洪水期。以前,出于安全原因,人们已经考虑过放弃河流,但是计算结果表明,如果求助于别的途径,运输的时间则要多上一倍,甚至两倍,以至于——嘘,这话还得轻轻地说——法老很可能会在坟墓建造完毕之前就驾崩归天。

在这一点上,如同在所有的问题上,尼罗河明显是不可替代的。然而,人们实在很难精确地预料,在某个固定季节中,装载石头或花岗岩的木筏可以一直到达什么位置。人们应该考虑到所有各种各样的情况,尤其是当线路相当长时,长到要从象岛那里出发,甚至还要更远,从多戈拉,还有博尔戈尔山那里出发。

埋头于那些计算之中,负责石材运送的高官和包工头们理所当然地认定,在金字塔的建造中,最基本的责任要重新归他们来负担;假如有人提醒他们说,在此期间,其他行业的人同样也在为金字塔的建造计划劳神,度过一个个不眠之夜。比方说,那些还没有解决好某些问题的建筑师,如坡度问题,如与星辰相关的方向问题。再比方说还有负责金字塔内部整修的小队,或者雕塑师小队,那么,他们肯定会激烈地反驳说:那只不过是一些小姑娘式的关注,要挖空心思地剖开头发丝,要谨小慎微地描金绣花!金字塔就在那里,灰尘在蛀蚀着你们,炎热和死亡在监视着你们的每一步。但是,建筑师们同样也会说出这一类的嘲讽,尤其是那些人,只埋头于通廊、大门和秘密过道的草图,关注于神秘的内室,却彻底忘记了,与此同时,运送石料的人们用一路漫卷的尘土遮盖了大半个埃及国家:好一个脚夫的活儿!

兴许是任务的性质本身导致了每个行业的人都在想,只有他们才是最基本的。比方说,建筑师们就是这样,他们殚精竭虑地确定金字塔的正确方位,关于他们,国人都在这么说:把黑夜当作一个新的白天,这话可不仅仅只有一种象征意义;从实践上,他们确实把相当一部分的黑夜都用来了工作,前往应该矗立起金字塔的工地,同时没少朝挖土的工人投去轻视的一瞥。尽管人们最终决定,为了避免犯任何差错,这纪念物将依照一个固定的星辰来定位,即大熊星座的一颗星星,而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参照北极星,他们还是继续在几乎每个晚上,在劳工们拿起工具的时刻都来到那个地点。啊,那些劳工想道,跟星星打交道,这就是所谓的不弄脏双手!他们既不了解诬蔑,也不了解告密。但是,有本事的话,就在最终检验的那一刻好好合作吧(他们使劲地跺着脚跟)。只要比预定的水平高上两指头或低上两指头,那你就提着脑袋来吧!

说到最细小的一个错误就得以生命危险为代价来偿付,另有一队人马倒是更有权来怀疑:那就是负责金字塔内部整饬的小队,尤其是负责设计秘密出入口、墓室的密封关闭法的那些人,还有负责制造专用于引诱盗墓人误入歧途的假入口的人。从最初那些金字塔的时代起,就无人不知,这一队的成员中就没有任何人能活到成为一把老骨头。人们总能找到各种借口来治他们的罪,清除他们,这些措施的真正理由明摆着显而易见:那些秘密只能跟它的掌握者一起被永远埋葬在地下。

由魔法师霍伦赫伯的手下人与天文星相学家合作完成的那份工作,还需要更加严守秘密。他们要负责做到,不让任何人——兴许不包括他们自己,因为他们要被突如其来地问个详细——知道内情,不仅不知道,而且无法想象。有传言说,这事情涉及很多人,他们分别跟金字塔的定位,跟天宫的星相符号以及其他的时间信息有一定的关系,可能会泄露本该由金字塔永远封存而绝对不能透露的秘密。

看来,唯一一个能稍稍避开危险而工作的小队,就是负责小方尖塔的那些人了,那个卫星塔,是法老的卡,也就是说,是他的影子的金字塔。它里头没有棺椁和墓室,也不配备秘密出入口,以至于它穿越了奥秘的迷雾,这一队的成员可以毫不忧虑地工作。但他们仅仅只是一开始时才如此。他们很快就发现,他们不久就成了别人嫉妒的对象,而这一嫉妒,跟由秘密而孕育的危险相比,即便不能说更加,至少也是同样的有害;甚至于渐渐地,连他们都跟其他人一样愁眉苦脸起来了。

用不着说,面部表情最为严肃的那些人是中心小组的,由赫米乌努所带领。信使们从早到晚一直就在那里进进出出,经过那一道道漆成大红色的大门。那些来到的人全都风尘仆仆,但那些从此地离开重又出发的人,面容则更为阴沉。每天都在发生一些新事,而其中一多半都涉及金字塔。它的身影已经绣在了年轻人的衣服上,老年人则把自己的大胡子修剪成金字塔那样的尖形,若不是卢克索的妓女们把事情推得更远,谁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何等地步,她们竟然在自己的内衣上点缀了一个三角形,它要比金字塔更能叫人联想起覆盖了她们阴部的小小毛丛。

一天晚上,人们把她们抓获,送往岗哨,一路上高声呼喊:金字塔万岁!婊子万岁!与此同时,她们的嫖客,则在底层街区小流氓的陪同下,趁着混乱,抢劫了市中心的店铺。

这些事件在一个个小酒肆中被人议论;而在民宅私家中,人们晚餐后则会带着恐惧心为之哀叹。事关偏远地区的众多小官吏的调任。据某些传言,在劳动者们挥汗苦干于采石场或玄武岩矿的同时,人们从城里驱逐了那些不受欢迎者。这是纯粹意义上的流放,人们喃喃道,但是,你又能怎样,没有人敢于直呼其名地说道那些事。

流言重又在南方的采石场传播,说的是财政大臣的那次最后演讲,在那番演讲中,他反复四次提到了牺牲,还有经济紧缩,然后又转回到工程的持续时间,说是要比预料的更长。至少十五年……神啊,这可几乎就是整整一生的美好年华!更何况他们的好日子根本就还没有开始呢!

实际上,金字塔真的是八字还未见一撇呢。似乎人们越是谈论它,它就越是躲得远远的。竟然有这样一个时刻,人们甚至都以为,这宏伟的纪念物根本就不会建造了,有关它的一切说法只不过是流言蜚语,无用的尘埃。

一时间里,人们感觉到,它像是栽种在了泥土底下,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会发芽。它引起的焦虑是那般的巨大,人们不禁会大胆地想到,连土地本身也在受苦,它会如此地继续呻吟,并且会被某种巨大的灾难所震撼,假如它再不及时地孕育出金字塔的话。 yoX1hG41TBbnSGFtm6LxN24FvVyttAHb7KtvZMJYlu4VnzVms+44B7vG/tzHMzN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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