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方觉浅把这事儿说给了王轻候听,王轻候听罢问她:“小心肝儿,你为何从溯水身上下手,如今跟李昌成不和的人,可是扶南。”
方觉浅在院子里一块青石上磨着她那两把短刀,月光映在刀身上,映出了清寒的光芒。
她专注地磨着刀,应着王轻候的话:“李昌成向来对神殿忠诚,唯一的突破口只有李司良,扶南当时与李司良乃是同盟,并不会有任何杀心,但溯水就不一样了。”
她举起刀看了看刀口,声音也如这刀锋般寒凉:“毕竟,李昌成并不知道,溯水到底是在何时得知扶南与李司良劫掠幼童之事的,那是我们先前作的局。”
王轻候坐在长廊,双腿交叠放在廊椅上,背靠着立柱,笑声问:“心肝儿你便不怕,李昌成去找溯水查证他得知的时间?他一问便会知道,溯水知道此事的时间不过是前段日子,远不会在那么久以前就对李司良下杀手。”
方觉浅回头看他,月光疏落在他脸上,映出他深邃立体的轮廓,衬得他宁和温雅,他不显露人渣本质的时候,的确当得起一句温润公子。
“他不会,因为他正对溯水起疑心,怀疑是溯水杀了李司良,如果溯水又真的是凶手的话,他问了,便会使溯水起疑心,一口否决抿笑这种毒物的存在。他只会慢慢引导溯水自己讲出来,就像今日他们的对话。”
王轻候手靠在栏杆上支着额头,也望着方觉浅,月光从不偏爱于谁,它也落在方觉浅的眉目之前。
那本就是很凛寒的人,染了月光之后,更显冰冷,像极了她手里的双刀。
王轻候承认,这些事情方觉浅思虑得很周全,他来问一问,也只是想听一听她能不能说出理由来。
如今听了,倒是很安心,她是个做事非常缜密的人,并不像她杀人时那样疯狂得失去理智。
“听说今日你们遇上越清古了?”他换了话题。
“嗯。”方觉浅点头,“不过他不会怀疑你的。”
“因为你不会让他怀疑我,是吗?”王轻候问道。
“对。”
“啧啧啧,有小阿浅你这样的心肝宝贝在身边,真是太有安全感了。”王轻候笑着起身,走到方觉浅跟前,负起双手微微俯身看着她,笑眼如夜花在月下的轻放,好看得有些夺目,但不刺眼。
“你想进太史寮吗?”方觉浅却问道,越清古疯归疯,但今日的话却也让方觉浅上了些心。
“那种地方乌烟瘴气,有何好去?远不如在公子府里等着你保护我,而我安安心心地做个废物有意思。”王轻候直起身子,问她,“对了,说起这个,你不好奇抉月叫你交给我的是什么东西吗?”
“你要瞒我的事,这府上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对我讲,我问了也没有意义。”方觉浅倒是看得很透。
“是一份名单。”王轻候却不准备再瞒着她,反正最后她能知晓,“一份太史寮中,各阶官员的名单,然后在这份名单后面,小小地批注了一点点,他们见不得人的事。”
“这是抉月帮你查的?”方觉浅问道。
“非常遗憾地告诉你,不是。”王轻候搭上她肩膀,抬头望着夜空,“这是我那作死的二哥,生前留给我的烂摊子。”
“王蓬絮以前想进太史寮的。”方觉浅轻声说。
“嗯,所以才说他脑子不清醒嘛,妄想进太史寮作个有史以来最大的细作,为神墟提供情报。”王轻候懒声道,“傻子才会做这种事。”
“你看不起的到底是王蓬絮的所作所为,还是神墟?”方觉浅从不觉得王轻候真的有多么轻视王蓬絮,他大概只是很不赞同王蓬絮的做法。
“都看不起。”王轻候道,“我与我二哥关系的确好,但这不代表,我赞同他所行之事,就不说其他的胡作非为了,单与神墟有染就已是死罪,他可有顾忌过,若被外人得知,岂不是整个王家都要跟着他陪葬?整个朔方城,都有可能被屠城?你以为神殿的人做不出这种事吗?”
他说着笑了一下,低头看着方觉浅:“至于神墟,我已经说过了,就是一群自以为正义,但成天没干成一件正事的废物,阿浅宝贝儿你可千万不要去那等地方,只会毁了你。”
方觉浅将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拿下,认真地看着他,认真地说:“王轻候你这个人太虚伪了。”
“才知道啊?”王轻候笑道,“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从最开始你让我去截李司良抓的幼童,你就是在剑指太史寮!你一直都在想办法除了李昌成,这其中发生的所有其他事,你都是见招拆招,你的目的一直都很明确。”方觉浅每个字都说得很干脆利落,她清晰地说:“从最开始,你就在完成王蓬絮想做的事。”
王轻候笑看着她,眼神深不见底,幽幽难测。
在他瞳仁里倒映出来的方觉浅,执着倔强,目光坚定,眼角的朱色泪痣鲜活如血。
她自是好看,虽没有初见时的那份诡艳,但仍是好看,虽还没有丰满的灵魂颜色,可依旧好看。
向来爱美人的王轻候,面对着这样好看的人,却挪开了目光。
他仍是有一点点,不那么信任方觉浅——毕竟他似乎从来没有全心全意地信任过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花漫时,哪怕是应生,哪怕是他的兄长父亲。
他觉得世人都太过愚蠢,从来都要分一分,什么是真正的是非善恶。
可这世上很多事,根本没有是非善恶之分,有的只是成王败寇。
他的二哥王蓬絮败了,他就是寇,哪怕原因再伟大,目的再崇高,那也是寇。
可似乎,并没有人愿意承认这一点。
最后他只是接过方觉浅刚刚磨好的刀,不回答她的质疑,说道:“我个人认为,你与其在这里纠结我的目的,不如去看一看,今晚的大戏。”
他晃了一下刀,映出一片冷光:“毕竟,你磨了一整晚的刀,浪费了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