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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红楼
阿迪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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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的墙壁，白的天花板，白的门，白的人。
又一次来到这里，走在走廊上，我仿佛觉得这里每一样东西都即将将我吞噬掉。
只有17岁，应该还有着无限年华的高中女生，却注定跟医院结缘。
“亿可，别怕。一定会没事的，啊。”
旁边面色疲惫的中年男人对我轻轻说，摸摸我的头。我抬起头，看到他眼角明显的皱纹。心里不禁一阵心酸。
再强大的爸爸，也无法承担最近发生的这么多事情啊。
不过，李亿可是绝对不会让爸爸难过的！
“嘿嘿……我知道。我知道……大不了就是睡它个几十年而已啦！”
“这孩子，这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居然能笑得出来！”
另一边漂亮的妇人眼中流露出烦闷的神色。
我赶紧闭了嘴。吐了吐舌头，嘴里嘀咕着：
“那怎么样嘛……我不笑莫非要哭嘛？”
“你说什么？！”
旁边的妇人神色一凛，冲着我，声音都提高了。
爸爸拨拉了一下自己的妻子，说：
“行了行了，孩子都这样儿了，你还计较个什么？！”
“是你的孩子，又不是我的，一直都是今天疼明天痒的，真晦气！”
“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不想跟着你就回去！”
爸爸的声音突然沉闷了起来，像是号角一样呼啸在医院的走廊里。
“这话可是你说的！我还真的就是不管了！”
妇人的声音更大，引得整个走廊的人都侧目。然后妇人转身要走，被我一把拉住：
“妈！”
我嗓音都有点变了，一股苦涩涌上了鼻腔。
“妈妈，对不起！我刚才说错话了，让你们担心了。”
我的头低得非常低，只能看到妇人的名牌高跟鞋和爸爸的皮鞋。
“亿可！”
爸爸扑下来抱住我，手紧紧抱着我的肩膀。
我整理好脸上的表情，做出一个微笑，对爸爸说：
“爸，我想自己进去！”
“你不用我们陪你吗？”
我想，而且非常想。可是，为了不让他和我的继母吵架，我不能说出我的真实想法。
我轻轻摇摇头，说：
“我觉得，你们在的话，我还对这里有留恋。也许我潜意识中还会存在着抵抗情绪，而就‘睡’不安稳了。”
是的。我即将“沉睡”过去。可能几年，可能几十年，可能几百年。
也许，是真的沉睡，不再醒来。
“这是现在唯一的方法，但是有风险。因为从来没有人试过。这是新发明的仪器。”
上星期，我的主治医生对我说的话还历历在耳。
我得了一种非常罕见的病，甚至就是连医生都说不出具体的原因，我天天昏睡，从正常的九小时到十几个小时，直到后来的几乎二十四小时，我完全无法被叫醒。
营养在昏睡中严重地流失，即使补充再多的食物，每次醒来都像是干枯了一样。无比虚弱。
医生们无法找到原因，当情况越来越严重的时候，医生将爸爸带到了主治诊室，郑重地宣布现有的医学条件无法救治我。
就在爸爸即将崩溃的时候，医生突然神色复杂地说：
“也倒不是一定没有办法……”
这句话被爸爸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瞪着通红的眼睛望着医生。
“就是将身体在仪器中按照分子分散的原则分解，然后全部的身体分子通过消毒通道杀死不利于身体生长的病菌，所有分子在另一头还原。”
医生指点着墙上的图解对爸爸说，我在一旁定定地看着。
“那么，医生，请一定拜托了！”
爸爸几乎要跪倒在医生面前。
可是医生却面露难色，迟疑地说：
“但是有件事情得让你们知道——这机器是第一次临床使用。也就是说，您要是让女儿做这个医疗的话，只能是实验。”
爸爸摇晃了几下，才扶着旁边的椅子站好。
“不过，因为是实验，费用我们医院全部承担下来了。只是……”医生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来：
“之前我们用动物测试的时候，仪器的治疗效果非常理想。着落点也相对稳定。就是说——”医生敲打着墙上的仪器的另一个像是飞机玻璃舱的东西，说，“人还原之后，将落到这里。我们做实验的每个动物都安全地落到了这里。虽然有一点偏差，但是几乎能够还原到仪器的着落舱中。”
“一点偏差是指多少偏差？”
爸爸沙哑这声音问。
医生看了看爸爸，半晌说：
“十亿分之一。”
沉默，沉默，再沉默。
“那么，咳，医生，如果偏差的话，我是说如果，那么会降落到哪里？”
我问。
“你能想到和想不到的任何地方。”
医生把头转向我，严肃的眼神让我害怕。
“这是分子分解，懂吗？虽然是科学，但是，用活着的人体做临床是第一次。所以才会有顾虑。请李先生考虑一下。”
爸爸双手抱住头，长久地沉默不语。
我突然开口说：
“医生，这个仪器……做了之后，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我的心脏在猛烈地砰砰砰跳动，我知道这是摆在我面前的一个生死抉择。
“没有其他任何后遗症，只是会昏睡一段时间。”
“多久？”
“这个就说不太准了，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甚至有一年以上的……时间太长的话，我们的仪器会做出测量，如果你身体的细胞还在继续活着，就会让你保持冷冻的状态。直到你有苏醒的能力。”
冷冻？
那意味着什么？
我从此就永远昏睡过去了吗？
苏醒的能力？
那又是什么？
如果，我丧失了苏醒的能力……
“如果丧失了苏醒的能力的话，那么试验就算是失败了……”
医生仿佛听见了我心里的话似的，沉重地说。
爸爸缓缓抬起头，疲惫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盯着我，又盯着医生。
我大声地说了一句：
“那么，拜托医生拿我做实验吧！”
声音太大，而让整个安静的医室起了波浪。
是的，我决定了，无论是什么情况，我也想要生存下去！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到了。”
爸爸轻轻地说，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抬起头，看到我的主治医师站在我的面前，微笑地看着我。
“小亿可，准备好了吗？”
我点点头。
“对了，医生，在关进第一个舱里的时候，我可不可以带些别的东西进去呢？”
我问。
“如果是非生命的，就没有关系，因为到时候分解的是生命有机细胞体。”
医生说，“亿可想要带什么东西进去呢？”
我松了口气：
“没什么，那就好了。因为我想要带一本自己非常喜欢的书跟我一起。”
说着，我拿出了兜里的厚厚一本精致的书。
“咦……《红楼梦》啊？”
主治医师和旁边的医生护士们议论纷纷道。
“嗯，我一直很喜欢……觉得里面描写的地方很美。有它在我身边，我就会很安心了。因为……万一发生什么意外的话……”
我顿了顿，望着主治医师说：
“我也希望它能够陪在我身边。”
那么，我就不会觉得太孤单了。
消毒后，走进庞大的机器房。
凉凉的，空旷的，一架看上去像是水晶一样透明的庞大机器横在我面前。
不像是治病的仪器，更像是，白雪公主的水晶棺材……
呸呸——！我使劲敲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在胡乱想什么咧？！
“小亿可，准备好了吗？我们要进去了喔。”
漂亮的女助理医师在我旁边笑眯眯地问。
我朝旁边的玻璃窗看去，看到表情充满了极度紧张又极度的期待的爸爸，紧紧贴在玻璃上，似乎要穿透玻璃走进来，对我比划着：不要担心，一定会没事的。
旁边那个美丽的女人漫不经心地扫着我，似乎在盼着这场剧幕快些落下。
我轻轻摸着手腕，手腕上戴着一只有着七仔卡通形象的手表，表面还是镀金的。那是爸爸送给我的礼物。
爸爸，不管亿可发生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幸福！
我心中默念着，强忍着即将涌出来的眼泪，躺在了冰凉的透明台子上。
透明如水晶的盖子缓缓从我头上合下来。
我攥紧手里的《红楼梦》，最后温和地看了它一眼。
那么，就请你陪伴着我吧。
一直，陪伴着我吧……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