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手机,苏汐微不可查的扬起唇瓣。
她笑起来很好看,两只可爱的梨涡会出现在白生生的面上,弯得像月儿般的眉毫无棱角,似水温柔,又有着水的韧性。
上车后,一直将她关注的陆和看得笑了起来,“还小时候一样,没变多少。”
苏汐回过神,猛然意识到失了态,“抱歉,陆叔叔,我没有来得及顾及您……”
陆和不介意的摆摆手,“我当你是半个女儿,跟我不用那么拘束。”
若他记得没错,苏汐在数天前才刚满二十二岁。
这样的年纪,别的孩子还理所应当享受着长辈疼爱和保护。
可是苏汐,从出生起就被迫承受了太多。
安静了片刻,陆和酝酿好言辞,开口道:“这几年,我一直没放弃寻找你父亲。无论有多大的难言之隐,当初他也不该一走了之。”
状似责难的话,苏汐没有应声。
他悄悄移眸瞥她,发现身侧是一张无动于衷的面容,年轻,却透着几许沧桑。
默默叹了一口气,陆和的态度变得固执,“我不会放弃。一有他的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说不上缘何,总觉得要是连他都放弃了,那么老友和苏汐之间的父女亲情也会彻底断掉。
苏汐理解陆和的想法,亦能体会到他那份苦苦维系的心意。
“父亲失踪前留下字条,他说,从今以后让我把他当做已死之人。”说起在这个世上唯一还有可能活着的亲人,她的心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我尊重他的抉择。”
不是不期待有朝一日的久别重逢,仅仅出于尊重,她选择压抑身为孩子需要父母的本能。
陆和交叠在拐杖的双手不禁紧握,心疼道:“小汐,安心住下来,让阁下好好照顾你。”
顾云深吗……
那张英气逼人的俊容在脑海中一晃而过,苏汐清浅的耸肩,微笑,“陆叔叔,我能照顾好自己。”
……
专车从总统府的北门进入地下停车场,因为开设的位置较为隐秘,只有在非常时期才会使用。
苏汐刚回国就享受到特殊 ‘待遇’,不禁替顾云深心累。
她不明白,既然他很清楚不能轻易在民众面前公开她总统夫人的身份,何苦出动这么大的阵仗?
从一开始他们都清楚,她无法成为A国的总统夫人。
……
下了车,陆和停在车门外不动。
“我的任务完成了。”他说,目光越过一车之隔的苏汐,看向她身后某处,轻微闪烁的眸子里似有寄托。
苏汐随之回首,视线尽头的电梯口外站着一位气度慈蔼的老妇人。
她头发银白胜雪,体态雍容,十年如一日的穿着端重的黑色职业裙装。
宋雅茹,顾家的老管家。
登时,苏汐的耳畔边回荡起她假装的呵斥,温柔的安抚,良善的训诫……
总统府里的小辈们都亲切的叫她 ‘宋奶奶’。
当下她就在数十步开外,双手紧张的交叠于身前,努力压制着内心的喜悦,微微踮起脚尖,探首望来。
回忆太多,现实太难,苏汐僵在原地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眼中的期待。
“我不值得你们这样……”她低头将自己否定,心中悸动得厉害。
顾云深,你到底想做什么?
……
虽然宋雅茹在去年就卸下管家的职务,苏汐依然打心底的尊重她,敬爱她。
搀扶着老太太一起走进阔别四年的总统府,逃避了许久的过往,历历在目。
苏汐的父亲苏岳明,老总统顾珩亲自任命的特勤指挥官,担负起每一次总统的出行安全,任职整整二十年。
故而,苏汐是在总统府长大的孩子。
主楼一座中世纪风格的对称建筑,一草一木,一廊一角,对她来说满载回忆。
东区纯白的小洋房在她五岁时修建起来用做书房,南区的花园里有一座玻璃温室,林秋夫人最爱在那里招待友人喝下午茶。
西区马场的角落里,七岁的苏汐曾种下一颗小小的苹果树苗,顾云深是个坏家伙,悄悄将树苗换成了樱桃。
而照顾树的责任,不知为何落到顾云澜的肩上。
此去经年,那颗树已长得高大挺拔,马场却很久不见英姿飒爽的身影。
四年前的突发事故,近乎摧毁了所有人获得幸福的权利。
独自外出的顾云澜被绑架,匪徒将他囚禁在一间找不出破绽的小木屋里,用网络直播的方式,让A国国民乃至全球上亿人观看了他被虐待的全过程。
二十四小时内,救他的机会只有一次——苏岳明必须按照要求做!
高速路上时速超过180公里的逆行,将车开进大海,限定时间内游上岸,在直升飞机上独自完成跳伞,荒唐的是,他还要身兼直升机的驾驶员!
降落地点在首都以南四百里的国家公园未开发深处,他迎着飞瀑的压力,徒手攀爬垂直高度超过两百米的悬崖!
纵使苏岳明被称为A国特工第一人,在军队的各项纪律至今无人打破,唯独那一次,他失败了。
攀爬到悬崖的中段,他的腿部遭到枪击,高空失坠,掉入冰封的河流里漂浮了九个小时,全身二十多处骨折,重度昏迷。
搜索队在下游将他救起的同时,上亿人透过网络直播,亲眼目睹饱受折磨的顾云澜被枪杀!
林秋夫人不堪打击,一夜之间疯了。
老总统顾珩心脏病突发,住进重症监护室。
总统府大乱,内阁大臣意见不合,拿不出一致的应对方案,A国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
至今,杀害顾云澜的凶手还逍遥法外……
苏岳明在三个月后悄无声息的离开医院,从此音信全无。
“那不是你父亲的错,更不是你的错。”宋雅茹的声音像缓而有力的流沙,经过沉淀,变得极具包容力。
她轻轻拍着苏汐的手背,力所能及的安抚。
一老一少漫步在马场边的林荫小道中,将斑驳的光影踩在脚下,宛如行在时光的长廊。
画面被镀上岁月的轮廓,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她老了,她长大了。
过去,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