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余里衍哭累了,沉沉睡去的时候,徐还才从营帐里出来,肩膀上湿漉漉一片,泪痕明显。
以至于萧战看到的时候,眼神里多有狐疑,不禁猜想是徐还忘记掸去肩头的积雪,还是……在公主的营帐里到底做了些什么?
好在秋荻夫人那边约见,徐还才得以迅速摆脱一道道狐疑的目光。
整个营地,秋荻夫人无疑是最为淡定的一个人,徐还和萧百发得胜而归这种喜事,几乎所有人都在外面庆祝,唯独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在所有人兴奋的时候保持冷静,这是一个首领该有素质。
果然,当徐还走进营帐的时候,秋荻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脸,相当冷静,没有丝毫兴奋可言。
“徐还向夫人复命。”
“我都听说了,你做得很好。”明明是肯定,但秋荻夫人的声音却很冷淡,好似心有不悦一样。
徐还并不在意,平静道:“夫人谬赞了,运气好罢了。”
“嗯!”秋荻夫人点点头,目光落在徐还肩头的湿渍上,微微诧然道:“你见过余里衍了?”
“是,刚刚见过蜀国公主。”
“她…还好吗?”
“公主倦了,正在休息,想必醒来以后会释然很多。”
“难得!”秋荻夫人凝望着那片泪痕,最终目光落在徐还脸上,若有所思地吐出无比简单,却又含义复杂的两个字。
秋荻夫人的意思徐还大概明白,这个状况多少也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不过也好,甚至可以更好。
徐还从身后拿出一个布袋,沉声道:“此物交还夫人。”
秋荻夫人微微诧异,待徐还打开布袋之后,才看到是几截枯萎的茎秆——溪畔那株荻花的茎秆。
看到荻花茎秆,秋荻夫人骤然间神情一呆,微微有些出神,不知想起了什么。即便是带着面纱,徐还依旧能感受到她脸上的情绪起伏。
于她而言,这样的情形十分罕见。
“徐公子,有劳了。”半晌之后,秋荻夫人才轻轻吐出几个字,语气与适才大有不同。
“哪里,烧了夫人的挚爱之物,在下十分抱歉,唯有带回来些许茎秆,好让夫人留个念想。”
烧村是临时举措,秋荻夫人临走之时也不曾预料,所以并未移植或带走荻花。徐还隐约猜到这株荻花的重要性,奈何冬日移植难以生活,所以特地带回些许茎秆。
只是个小小的细节,但打动了秋荻夫人,从投其所好的角度而言,这个结果,很好!
“你很有心。”
“夫人谬赞了!”
“两把大火是烧出了声势,却也逼得我契丹人不得不直面险境。”秋荻夫人平复情绪,脸色瞬间生变。
我去!
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徐还心头一震,必须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位气质独特的美妇人。
“夫人言重了,险境一直存在,过去和现在都一样。”
秋荻夫人沉声道:“我契丹人已经走上绝路,你倒是云淡风轻。”
“夫人这是哪里话?”徐还悠悠道:“契丹复国始于今日,正是蓄势待发,一往无前的时候,怎么是绝路呢?”
“名人不说暗话,何必呢?”秋荻夫人冷淡道:“你费了这么大的功夫,不就是绕着圈的逼我去找耶律余睹吗,除此之外,我契丹人哪里还有活路?”
被人看穿了心思,徐还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但有些事情是打死都不能承认的。
徐还沉声道:夫人,辽东火攻,声势方起,相信唤醒了不少契丹人的复国之心,也鼓舞契丹人的士气。
说不定,其中就包括耶律余睹将军也未可知。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么会是绝路呢?”
秋荻夫人不以为然道:“好机会?如此匆忙也算的了好机会?”
“那怎样才算不匆忙?”到了此时,算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徐还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道:“古往今来,无论谋反还是复国,何曾有过准备万全的时候?
时不我待,准备的时间越久,女真人统治就越稳固,难道要等到所有的契丹人都忘记了辽国,忘记了国仇家恨才举兵吗?
还有,越是所谓的万全,就越是容易败露,自古以来这样功亏一篑的例子还少吗?”
“徐公子当真是见地高远!”秋荻夫人冷冷道:“却不知仓促举事,败亡者更不计其数。”
“世上本无绝对把握之事,唯有抓住机会,趁势而起,尽力而为,至少不后悔。”
徐还朗声道:“事到如今,家国已经不在,何必那么多顾忌,最坏能坏过如今的境地吗?”
停顿片刻,徐还续道:“夫人没有隐遁民间,反而率部袭击会宁府,营救公主,可见是有抱负的。如此冒险支局,相信夫人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相信也没什么可怕的。”
“激将法?”
“非也,在下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徐还沉声道:“说到底,在下只是个外人,但道理如此,若夫人有什么顾虑,就当在下什么也没说。”
“哼哼!”秋荻夫人看着徐还,凝视片刻后突然笑了起来:“过去有些小瞧你了!”
“在下凡夫俗子一个,不值得夫人高看。”
“凡夫俗子?”秋荻夫人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反问,继而问道:“阁下究竟何人?”
“大宋西军斥候!”
“斥候?倘若宋军斥候都有这个见地,也不至于一败涂地,失了半壁江山。”秋荻夫人沉声道:“看来,我让他们尊称你一句徐公子,该是名副其实。”
误会,绝对是误会!
徐还心如明镜,奈何穿越者这等身份根本无法解释,只得悻悻道:“有见地又能如何?身处高位者不信,不采纳,纵有见地计策,亦无济于事。”
这么一说似乎是个合理的解释,秋荻夫人眼神微微一动,似乎有些相信了。
“明珠蒙尘当真可惜。”秋荻夫人悠悠道:“我看你有些本事,不若就留在契丹如何?”
“夫人说笑了,在下是宋人,想回归故乡,何况还要护送我大宋公主南归,恐不能为夫人长久效力。”
“是啊,一个宋国公主在手,南归前途无量,哪里是我们这些亡国遗民可比的?”不知道为什么,徐还隐约有种感觉,秋荻夫人的话有些酸溜溜的。
徐还连忙支支吾吾道:“夫人切莫妄自菲薄,契丹蓄势待发,大辽复国在即……夫人居功至伟!”
“是吗?”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