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再碰面的时候,已经入夜了,流光溢彩的上海滩,看起来仍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模样,好像完全没人知道,白天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
苏大维口袋里原本有一包好烟,此刻却怎么也懒得拿出来点上,他和秦家宝,随后回了一趟巡捕房,谢利贞浑身血污泥渍,无精打采的瞥了两人一眼,飞快钻进了澡堂子。
就算谢利贞是个糙汉子,也觉得脏,大概脏的不是血迹,而是人心。
“过几天就是法国大使的生日宴会,上头直接下命,俩字:务必,干净。”小巡捕悄悄告知了两人前因后果。
除了苏大维和秦家宝,所有的华人巡捕都接到了指令,必须在限定时间内清除完堵塞在租界外的大量尸体,那股子浓重的血腥气不止呛鼻,更因为重度腐烂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几个受不了的小巡警当场就吐成了一片。
“洋人可不稀罕澡堂子,他们有的是漂亮的白瓷浴缸”,从澡堂子出来,谢利贞憋红了脸。
苏大维默默递上了一瓶老黄酒,给谢利贞压压腥气,他知道谢利贞其实想说什么,只是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头顶上飘的仍是法国的国旗。
“兄弟们先休息吧,还有咱俩!”苏大维冲一脸菜色的巡警们喊了一句,从医箱拿了手套和口罩丢给秦家宝,俩人踩着夕阳最后一点的余晖,沉重地走了出去。
天早就黑了,唐小仙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来回踱步了好久,早已不甚耐烦,秦轻摇倒是还好,见两人进来,一脸关切的立马上前迎接。
唐小仙默契地一个字也没跟秦轻摇提,只是迫不及待的开口想知道今天有什么收获。
苏大维把已知情况罗列了一番。
气球来源未知。
可疑对象未知。
林森情况未知。
众人有些沮丧,苏大维却不以为意。
“那白飞羽呢,唐欣说了些什么?”秦家宝提示了差点忽略的线索。
秦轻摇表示,唐欣对白飞羽所知不多,只知道在学习成绩方面,无论是哪门学科的都不怎么样,家世也只是一个典型的中产之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苏大维让秦家宝发动一下家族力量,进一步调查一下白飞羽的情况,此按下不表。
唐小仙则说明了自己下午的调查成果,谢利贞虽然不在,但仍帮她联系了熟人,全上海,无论是普通的医院还是研究所,都没有储存像镪水这样高腐蚀高危险的液体的需求和能力,而军用物资方面,则在年初就全部交给了伪政府接管。
“又是日本人……”苏大维隐约觉得这里面有点什么关联,但又说不上来。
“对了,你们走后我又去找了一回崔西丝校长,她虽然不肯说,但我在她桌上看到了写满日文的文件,趁她不注意我偷偷拿相机照下来了,明天应该就能取照片。”
苏大维一听,简直双眼要发光,这小美女实在是太精灵了,我喜欢!
第一天的侦查结束,众人离开后,苏大维却一夜无眠,双手已经清洗过多遍,空气中的血腥气仍隐隐不散,不知道是不是见得多了,苏大维原本以为自己早已适应死人堆积如山的画面,此时他却仍觉得胸口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苏大维脑海中缓缓浮现着今日所见的一切,线索的链头,暗暗又落到了那双穿着小牛皮靴子的白皙小脚上,真的什么奇怪的地方都没有吗?那才是真的奇怪吧!苏大维忽然有种预感,秦家宝一定会查到点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苏大维就拿到了搜查林森住处的许可证。
难得谢利贞动作这么快,看来昨天那瓶老黄酒,果然派上了大用场。
圣玛利亚是女校,有男老师这一点本身就很让人吃惊了,唐欣怀疑他师德的事,更让苏大维大感疑惑,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林森住处附近,那是一条极为偏僻的小巷。
边走路边想事果然不太好,这不,唐小仙的突然出现,打断了苏大维各种花式脑补。
唐小仙着一袭墨玉斜襟无袖织锦旗袍,站在十字交叉的风口,眼底掠过一丝异色。
“你这是要,作法吗?”看到唐小仙这是摆起了驱灵的架势,苏大维顿感头皮发麻。
“林森死的这么惨,你就不怕……”唐小仙妖娆一笑。
“你是怀疑,这事也跟僵尸有关系?”苏大维一脸正经。
“昨天跟你们分开后,我感受到了强大的怨念。”唐小仙修长的指尖优雅地拂过空气。
“你是说租界外那些死去的难民们?”苏大维灵机一动。
“不,我倒觉得这怨念不像是许多人汇聚而成,而是一个强大的,独立的个体所发出的。” 只见唐小仙右手大拇指压无名指和小指屈于掌心,一小团不停流动的空气正激得旗袍的裙裾上下翩飞。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看唐小仙作法,但是这一次好像有些不同,以前都是为了驱除恶灵,这一是难道是为了……
“它在引导那些无辜冤死的灵魂们向它靠近,想要收归己用……”这团空气很快变成了肆虐的狂风,凶狠卷起了地上大片的枯叶和尘土,逐渐在她眉心汇聚成了一个硕大的风球。
“我便要它,借不得!”唐小仙语毕,这颗风球迅速升到了空中,越絮越多,越转越快,凌厉的风沙让苏大维睁不开眼,只有呼喝的风声在喧嚣轰驰,还夹杂了不知何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绝望狂怒的尖叫声和锋刃出鞘的剑啸声……不绝于耳。
苏大维就算不看也能猜到,唐小仙正在收集那些积聚在周围的冤魂,要借天子剑的剑气,施以法力来超度他们!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斩妖缚邪……度人万千……”看着唐小仙一派言出法随的除魔气象,苏大维心下有些戚戚然。
如果有一天,唐小仙要是知道了,自己也是一个没有‘心’的怪物,会不会也要这样,作法收了自己呢?苏大维低下头暗自苦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