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荷露来到医院,遇上了一个熟人。
推门而入,VIP病房里还站着邹容。他闻声转身之际面露惊讶,似乎有些愣住。与他一样,蒋荷露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他。
“董事长!那我先出去了。”邹容礼貌地鞠身,一派尊敬的姿态。这时倒从容起来,淡然地从蒋荷露身边擦过,不过瞥了一瞬,又继续往前走去。
蒋荷露尽管觉得有些蹊跷,也顾不上了。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笑着说:“蒲叔叔,这是我妈熬的粥,你记得喝。”
刚刚直起身来面对他,就听到了一声询问,“你妈呢?”
蒋荷露转头看向他,病床上的人面容似乎憔悴了许多,脸也有些消瘦,以往老派稳重的姿态倒弱了好几分,显得亲和。
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没有自己和蒲慕言,他跟母亲就会在一起了吧!不至于煎熬那么久,也酝酿不出一份美好来。 她在心里暗自叹气,有些不敢直视蒲叔叔的眼睛,“我妈她,让我来看看您。”
沉默。
这样的答案已经足够分明,只是两个人仍有些不同程度的伤怀气馁,难以言状的悲哀。
蒋荷露有些愧疚,蒲叔叔拜托她的事情还没着落,而此刻却让他孤零零地忍受病痛的折磨。房间里堆积的礼品很多,大概也没有他想要的。
看样子,蒲慕言并没来过。
“我会劝慕言来看您!”她一时感慨,竟叫出了这么亲切的称呼,还好蒲叔叔也并没在意。
蒲盛承只朝着她宽慰地笑,“谢谢!”
出了病房,在门口处却见到了还未离开的邹容。他倚在墙上,偏着头看着自己,像是专门等候。
从走廊尽头下楼,两人一起走着。邹容不像往常的絮叨,此刻倒显得分外深沉。蒋荷露大约猜出了他的身份,一时间也找不到话题。
“蒋小姐,”邹容突然转头叫住了她,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在空旷处停下了脚步,极其认真地恳求,“今天在这里看到我的事,能不能不要跟哥提起?”
蒋荷露眨了眨眼,也不是认真思考的模样。
怪不得蒲叔叔会那么清楚蒲慕言身边的情况,原来是在他身边插有“眼线”。她也多少了解邹容的心思,虽然隐瞒并不大妥当,可也终究是为了那个人好。
“你放心吧,连我自己来过这里的事也不想让他知道!” 蒋荷露颇为无奈地笑。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不愿,让蒲慕言知道我们一家跟他们的关联。毕竟是他恨过的人,又哪里有勇气坦白!
回家的路上,蒋荷露收到了蒲慕言的短信,屏幕上晕出一层又一层的光,她有些被烫到。
今天我在家,要来练琴吗?
嘴角荡开无名的笑,蒋荷露旋即转了个身,朝着反方向走去……
蒋荷露驻足在门口,听到了屋内的钢琴声。原本层次多样的《C大调弦乐小夜曲》在他指下却只剩悲伤,恍若冬夜,冰冷又见不到光。蒋荷露被这样阴沉的气氛感染,心里有些堵得慌。
深呼一口气,调整心态,她这才敢按下门铃。见到前来相迎的蒲慕言,蒋荷露倒变得心安起来。
“去坐下吧!”
一摸上琴,蒋荷露就有些心虚——这阵子确实偷懒了。她弹得有些心不在焉,音符连贯,心却是断断续续。直到听见身旁那人的声音才彻底停了下来,手依旧保持着碰琴的动作,只是头偏向了他。
“我父亲住院了。”他的眼睛直视前方,但却没有焦点。蒋荷露从他的侧脸看去,觉得恍惚。
那大概是伤感的模样。
她迟钝了一会儿,抿了抿嘴,又接上了话,“你该去看看他!”
“是吗?”蒲慕言轻轻地笑,带着落寞与牵强,口中喃喃,像是犹豫思考。
蒋荷露看着他觉得心里难受,一时也不知道从何开解。闷闷间,旁边的人却目光深沉地转过头来望她,这让蒋荷露有些许的措手不及。凝视着他,蒋荷露起初很不自在,只是稍稍察觉,就发现了他眼中的悲戚。
“我父母在我有印象以来就不太和睦,总是冷眼相待。”
她的心有种被撞到的震荡感,一下子孤立。瞳孔里的光有些闪烁,带着诧异,更多的却是内疚。将心绪收了收,蒋荷露在心里不忍心地回应:
我知道。
他的眸光黯然,黑黢黢的,能把人吸进旋涡。“我妈在我出国期间去世了,而我爸……却立马就想找别的女人结婚。”
我知道。
蒋荷露的眼睛差点蒙上氤氲水汽——她觉得悲伤又害怕。他口中的“别的女人”不是旁人,正是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
那个时候,她也反对过那场荒唐的婚姻,只因为对方是蒲慕言的父亲。她几乎花光了平生所有的任性,不顾母亲感受,一心想要拆散他们。那时的她已经不是孩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显得无理取闹。
他们最终没能走在一起,不是双方子女酿成的祸,只是母亲一意孤行。蒋荷露后来听母亲提起过,那个家庭的不幸与她有关,让她不能安心。
这是母亲拒绝的全部理由。
蒋荷露这个时候才知道心疼,她先前并不了解母亲和蒲叔叔的真心。
她很抱歉,自己那个时候的想法竟是幸运,多么庆幸那个人已经出国,这才没有将她认识。
蒋荷露也一直不敢告诉母亲,那段时间,她频繁地收到蒲慕言的越洋电话,内容基本是同一句话,有时会说得多一些,但都逃脱不开“你们母女怎么那么贱”的鄙弃话语。
她在电话那端哭得很惨,却始终不敢骂回去。
所以她才会在一段时间那么厌倦母亲,逆着度过了“叛逆期”。
“他是你父亲,你该好好珍惜的,有的人可能已经永远失去了爱自己父亲的资格……像我。”蒋荷露没有移开视线,微笑的脸庞充满了勇气。
蒲慕言有些愣住,面前这人眼里散出的光仿佛也能将他覆盖,让他从此不再受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