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泽靠在凉亭的石柱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淡然喝茶的纳兰雪。春已至,纳兰雪穿着单薄的衣衫,微凉的风吹在她的身上,女子鬓角的发竟有些松了。
有那么一瞬间,景泽想抬手扶上她的额,最后也只是笑笑,便作罢。他们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就算如何玩笑,也是当不得真的。况且,纳兰雪这个女子,恐怕他今生是消受不起。
“怎么,国师大人冒着被我父亲发现砍头的危险,叫了我来,不只是为了来看小女子喝茶这么简单吧?”纳兰雪望向对方深沉的双眼,淡然道。
景泽失笑,他自然是知道凭纳兰英根本不会对自己怎样,纳兰雪如此说不过是玩笑而已,目的就是为了引出自己的话来。他抱着胳膊的手垂下来,踱步走到纳兰雪跟前坐下,端起一杯茶,看着氤氲的茶气,半晌才道:“不知为何,小姐好像对我的心思十分的熟悉,甚至是比我自己更加熟悉。就连我的身世,我的未来,小姐也是熟悉的紧。我想知道,小姐是怎么办到的?”
纳兰雪抬眼看他,对方漆黑的发被风吹起,满眼的深邃光华,她端起茶壶,左手拂了袖口为自己续上一杯新茶,“小女子恰好跟算命先生学过半点手艺,正好看出了国师大人的命格。国师大人帝龙之气太过明显,被我一个小女子看到,有什么奇怪的?”
“你倒是伶牙俐齿,帝龙之气我不知晓,算命先生我身边倒是有一个。小姐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命格?”景泽好笑道,眼底的内容却更加的深了。
见纳兰雪不答,景泽接着道:“那位算命先生说,小姐命格不同于常人,一般人只有一个命格,而小姐却是有两个。完完整整的两个,这样奇怪的事情,非若重生之人没有。可是小姐如此年纪,如此身份,如此性格,怎会重生,一时间,景泽倒是也有些不解了。”
纳兰雪放下茶壶的动作一顿,霎时间眼波流转甚是动人,她抬头看了景泽一眼,两个人就那么对视着,随后相视而笑。
“几月不见,国师大人嘴上的功夫倒是越来越厉害了。”纳兰雪望向对方,她离他如此之近,近的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景泽不置可否,似是没有察觉到对方心里所想,岔开话题道:“下月,皇帝春猎,你父亲自从被召回来他便没有大的动作,想必是借着春猎看看你父亲的立场。太子还是言祯,抑或是言清,只要你父亲在月夕,就别想保持中立。”
纳兰雪眼眸一垂,“我父亲的立场自然是当今的圣上,这是毋庸置疑的选择。我纳兰家的一切都是圣上给的,如今面临选择,自然是当选皇上。不然,我纳兰家何以立足?”
景泽眼神微咪,半晌思绪涌动。
希望你父亲纳兰英也这么想。
“还是说,国师大人另有打算,要我劝服父亲来支持你?”纳兰雪步步紧逼。景泽微微一笑,“我说过,我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属于我的我寸土必争,不属于我的,我看都不看,更何况月夕这个破地方,我还真不希的来。”
“但愿国师大人说的是真的,毕竟月夕,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的人,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春猎的日子渐渐近了,纳兰英老早就为纳兰雪订制了上好的骑马装,鹿皮小靴连连准备了好几双,生怕纳兰雪不喜欢。
而纳兰轩虽然不喜欢打猎,但因着自己父亲是将军的缘故,不得不随行而去,一路上怨声载道,抱怨个不休,还未到春猎地点,便被纳兰英拿着马鞭打了几鞭,倒是老实了不少。纳兰夫人一直重病,纳兰雪连连请了好些个大夫,也不见起色。这次春猎,恐怕她是来不了了。至于纳兰然恐怕是再也不能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纳兰雪坐在马车上,听着纳兰轩小声的嘀咕,心里无奈的同时,又带着一丝的暖气,这样的幸福,还望长久一些。等到她报了仇,他们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在一起生活,再也没有其他的烦恼了。
行了半日,太阳渐渐西斜了,队伍才停了下来。
纳兰轩勒住马停在纳兰雪的轿子前,略微低头道:“妹妹,前面就是大营了,等父亲和卫队将帐子搭好,我们就可以歇息了。现在你在马车里待一会儿,我去前面看看。”
纳兰雪应了一声,才将轿帘打开,满目淡绿,视野一片开阔。春之伊始,花草丛生,猎物们躲在树林深处,静待春的到来。
红药和小昭安静的跟在马车后,纳兰雪远远的就看到队伍前方的言祯,他骑着马,身穿明黄的绸缎衫,脸上光彩照人。随行的夫人小姐的目光都在他的脸上流连,不肯离去。纳兰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便落下了帘子。
言祯对着那些夫人小姐礼貌一笑,他回过身来,寻找纳兰家的马车,不料却对上了纳兰雪冷若冰霜的眼神,他心里悸动了一下,脸上竟是徒增了几丝怒色。
策马扬鞭,尘土飞扬,言祯打马来到纳兰雪的马车旁,小昭远远见对方满脸的肃杀之气,一时间手握刀剑,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警觉。
“站住!”小昭厉声道,丝毫没有恐惧对方的意思。
言祯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护卫竟然无所畏惧,勒马停住,睥睨于他,“你是何人,敢挡我的路?!”
小昭脸色不变,目不斜视接着道:“我家小姐正在休息,若是二皇子有事,还请在马车外等着,待我家小姐醒来,我自当会禀报将军。”
言祯脸色微变,手中的马鞭立时一扬,对着小昭的脸就抽将过去,小昭脸色不变,挥剑阻挡,电光石火间,纳兰雪的马车外早就聚集了好多人。不少的夫人小姐带着自家的侍卫站在外围,看到堂堂的二皇子殿下竟然跟一个人侍卫打起来,不由的全都大惊失色。
按理说,二皇子殿下的身份虽然不光彩,皇帝陛下也对这个儿子视而不见,甚至见过之后龙颜大怒,可是皇子毕竟是皇子,倘若二皇子因为这个侍卫的关系受了伤,皇家脸面因此保不住,这位纳兰家的小姐可就遭殃了。
“这纳兰家的小姐怎么这么不懂事,虽说二皇子身份不高,但好歹是个皇子,她怎么能放任自己的侍卫打二皇子呢?!”
“我看,八成是纳兰将军回来以后给娇惯的,以前纳兰夫人可没这么娇惯,好好的孩子怎么成这德行了?!”
“就是说啊,唉,可怜纳兰将军在外驻守这么些年,回家之后连个女儿都教不好。唉……”
……
纳兰雪在马车上听着外面人的议论声,心里暗自好笑。俗世的人们就是这样,一旦有人煽风点火,其他人不论好坏都会插上一脚,从而来显示自己的深明大义。可是,好像没人去了解,事实到底是不是如此。
想到这,她自嘲的笑笑,抬手掀了帘子,高声道:“小昭,住手!”小昭闻言身子立时顿住,言祯却是在此时捡了空子,马鞭腾的一声打中小昭的右脸,纳兰雪只看到小昭的脸飞速的向右转了一下,随即嘴角的血汩汩流出,红药大骇,顾不得自家的小姐,连忙跑过去用自己的袖口为小昭擦拭。
“二皇子殿下,小姐明明已经说了,要你停手,可是你为何还要打小昭?!”红药难得的没有尊卑礼仪,纳兰雪看了她一眼,随即怒斥道:“放肆!二皇子殿下岂是你可以高声呼喊的?!还不快给我退下!”
红药满含热泪的看着自家小姐,又看了看小昭,只能忍着委屈,扶了小昭下去。倒是小昭在退下的同时,朝着纳兰雪点头示意。他是个明白人,知道纳兰雪对自己的好,言祯不是轻易可以招惹的,但是不知怎的,他就是看言祯不顺眼,只要他靠近纳兰雪,他心里就不好受!偏偏自从自家小姐遇到了言祯,那个人就好像黏在自家小姐身上,怎么甩都甩不掉!
言祯看着纳兰雪从马车上下来,脸色稍微缓和,他收起马鞭,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轻声道:“小姐在马车上待了半天,不免闷的难受,不如和我一起去散散步可好?”
纳兰雪听了他的话,右手狠狠地攥着,藏在袖口里,脸上却如平常,只不过语气之中带了一丝的嘲讽,“殿下说话好有意思,您刚打了我的侍从,现在还要我当着这么多王宫小姐的面跟您去散步?”纳兰雪转身看看众人,接着道:“恐怕,我跟您散完步之后,我父亲不仅会气死,而我纳兰雪此生怕是再难嫁他人。”
一字一顿,说的很有力度。言祯看着面前倔强的纳兰雪,脸上冷了半分,“难道纳兰小姐是不识抬举么?”
“我看不识抬举的人是你,纳兰雪早就是我景泽的女人,凭你也敢碰?不如先问问你的父皇,到底是将此女给我,还是给你呢?”
纳兰雪顺着声音望去,景泽穿着紧身蓝色劲装骑在一匹白马上,长长的黑发被玉带束起,玉决残片随风飞扬,她忽然就想起了那句很俗的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形容此时马上的景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