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临时垒了灶台,几个热心的邻居,共同忙碌着,准备烤肉来吃。由于储存条件的限制,肉没办法保存太久,其中大部分将作成咸肉干,剩下的少部分中,除了给唐英一家改善生活外,也会惠及邻里。
唐英为人很四海,有了好东西不会吃独食,主动拿出来和邻居分享。其实不需要吃肉,即使是米饭可以随便吃,对于苦水坊的居民而言,就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随着水汽蒸腾,米饭的香味,在院落里弥漫开,顺着风飘向四外。那站在门首的孩子贪婪地抽动着鼻子,希望多吸些香气,口水却已经不知不觉流到了衣服上。男人站在屋里,眼睛却透过窗子,羡慕地看着唐家院落,“这米饭……该有多香啊。早知道就该和唐家多来往,现在也能有米饭吃了。”
女人却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你也不嫌这东西脏!靠卖闺女换来的吃喝,他也真吃的下?你别看现在他吃着欢喜,等到人家贾家来闹的时候,有他哭的时候。他闺女可是跟贾捕头有婚约的,让人家贾头知道,能高兴?”
院落里,唐英的妻子将女儿拉到一边,也在用同样的理由训斥。“你疯了!去当女捕快?你别忘了,你是贾捕头未过门的媳妇,去外面当捕快,贾家能答应么?”
“他答应不答应关我什么事?那门婚事本来就不是我愿意的,是你们自己做的主,我才不要嫁给他,他比我大十多岁呢!”
“这跟大几岁没关系,是长辈定好的,哪是你说反悔就反悔的。”
“那我不管,我从小就想要当捕快,可是贾家当初管班房时,就是不许女人去做捕快,我就没办法如愿。现在太爷给了机会,我凭什么不当?”
“祖宗,你就别任性了,县太爷最多做三年,贾家世代住在这,你说我们要听谁的?再说这位县太爷听说是状元郎,你想想,一个状元郎能在这里待多久,就算他现在让你当捕快,等过两年他回京,你不还是要回家嫁人生孩子?”
“状元郎回京,我也可以跟着回京,听说刑部当初就有女捕快。我要是能到刑部当女捕……”
“你还想上天呢!捕快不是那么好当的,看你爹满身武艺还被人打成这样,你又不会武功,最多就会扔核桃,到了衙门里能做什么?再说衙门里都是男人,你一个大姑娘家去,万一吃了亏怎么办?”
说到这里,女人警惕地看向院落里,正和一帮妇人有说有笑的柳长安。“这个柳师爷,你就得防范着点,他人是和气,可是越和气,我越不放心。你想想,当官的哪有这么和气的?尤其对咱们又那么好,又是买米又是买肉,我怕他对你没存好心。你得离他远点,好生在家待着,等过些日子,就把你嫁过去。正好眼下也有了钱,可以置办嫁妆了。”
“我还要伺候爹呢,才不会嫁掉。人家柳师爷是京里来的,眼睛高着呢,哪会看上咱们这的姑娘,您纯粹是做梦呢。我看人家啊,是在访查民情,给县太爷做公事呢,您还真当他闲聊天啊。”唐水说着话,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其母在她头上一拍,“别给我动心眼,就算柳师爷对你没有坏心,那些捕快是什么东西,你还不知道?当初有多少人没事往咱家跑,说是来找你爹,偏挑他不在家的时候来,为的什么你还不知道?那个王家三小子借口教你武功摸你手的事忘了?要不是贾班头后来狠揍了几个人,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现在你还自己往虎口里送?”
“人家雄姑娘也是捕快,还是捕头呢。现在她比贾班头官还大,大家都是女人怕什么?”
这当口,一个妇人走过来道:“唐家大叔喊你们呢,赶快到屋里去,对了,那肉快熟了,那些进去给大叔吃吧。”
唐英对于吃肉实际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几口米汤,就不再吃东西。听着院落里的热闹,他沉着脸,小声吩咐道:“唐水,爹知道你从小就想当捕快,但是捕快这一行,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更不是像你想的那么光明正大。按你的想法去做捕快,不是被贼砍死,就是被自己人害死。爹不让你当捕快,就是不想你横尸街头,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但是县太爷对我天高地厚之恩,人家对的起我,我也要对的起他。你明天替我去各家跑跑,对那几位受伤的兄弟说,我唐某对县太爷的主张,只说一个服字。如果今后谁敢跟县令作对,唐某就没了他这个兄弟。”
唐英在捕快里威望颇高,他这话的分量,唐水也自感觉的到。她问道:“爹,你这样就不怕贾家不高兴么?”
“我跟贾三哥半辈子交情,我什么为人他很清楚,我想他不至于为这点事就真生我的气。总之做人一定要报恩,否则就和畜生没区别。我做人的原则就是这样,没的更改。至于女捕快的事,你就不要想了,我想这件事,他是办不成的。至少在平遥这个地方,没有女捕快的立足之地,你不要自讨苦吃。你不喜欢贾武,爹可以理解,但是约定就是约定,没办法更改。先拖几年,等到你也成了老姑娘,就不会嫌弃他年纪大,到时候再成婚,或许对你们都有好处。现在……先不急。”
天色渐渐暗了,苦水坊的房子,从城里可以一直联到城外。随着太阳落山,城外早已是路静人息。几有几个顽皮的孩子,因为到城外山上拣果子玩的太晚,担心挨揍,慌忙地向家里跑。
城墙坍塌的地方,是一个巨大豁口,即使是孩子,也可以轻松的钻过去。落在最后的孩子在爬过这个豁口时,脚下一滑,一个跟头摔了过去,篮子里的野果滚的到处都是。
不等他自己挣扎,一只大手已经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扶起来。孩子顺着手看过去,一张狰狞丑恶的脸,和满口参差不齐的牙齿浮现在面前。脸上横七竖八,满都是疤痕,其中很多伤疤由于伤的很深,已经没了痊愈的可能。一只眼睛蒙着黑布,耳朵缺了半只,如同小树般粗壮的胳膊上,纹满了古怪的花纹。
长长的铁链缠在身上,一走起来,就会发出叮当的做响。孩子被这张脸和模样吓的呆住,竟是忘了哭。男子咧开嘴,露出个可怕的笑容,蒲扇般的巴掌在孩子头顶摸过。
“娃娃,天晚了要记得回家,做个乖孩子,好好睡觉。走吧,别忘了你的果子。”
孩子点点头,随即没命地向远处跑,根本顾不上地上的果子。男子看着孩子背影,摸了摸自己的头,“我有这么吓人?”
本应关在牢房里的张二混子出现在一旁笑道,“大哥英明神武,小孩子懂什么,哪里看的出好歹?”
“你不用夸我,我自己什么样子心里有数,让人怕总比让人看不起好。抓你的女子,就住在这个地方?”
“是啊,她就住这。可是她可是贾武的……”
“贾武又怎么样?我给他面子,不代表我怕他。他的女人敢抓我兄弟,我就要给她点教训。听说贾武挨了板子,现在起不来?我就只好去他家看看他,跟他约个时间喝茶,把事情讲清楚。先礼后兵,如果他管不住自己的女人,我们就替他管……用咱们自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