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曾说:“生如夏花,死如秋叶。”
那时,青暖还读不懂泰戈尔的诗歌,她只觉得美丽,却难以究其深意。
可是在那一天,青暖刹那间就懂了——
人生邂逅就是一场漫长的旅途,她就是在这样的旅途中被一个少年叫醒了,如同那首温暖的歌中所唱:“一路春光,一路荆棘,惊鸿一般短暂,如夏花一样绚烂。”
从此,少年的到来点亮了她的整个生命。
1
初三那年,青暖的妈妈去世,青暖转学了。
爸爸带着她踏上了去往J城的列车,列车是特快,摇摇晃晃地行驶在铁路上。车厢内是陌生的乘客,车厢外是陌生的景色。
旅途很长,爸爸靠着窗,很快就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青暖百无聊赖,坐在过道旁的位子上,翻着新学校的初三教科书。作为一个性格内向的转学生,她有些忐忑,也不知道自己的成绩在新班级能排到多少名,那可是J城的重点中学。
青暖翻着英语书,心里默背着单词。
忽然,车厢内传来一阵骚动,有个白净的少年正在过道中央匆匆忙忙地奔跑着。
青暖循着声响,和大多数乘客一样扭过头,朝后望去,正好对上了少年那双神采奕奕的褐色眸子。少年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当他与青暖对视之后,嘴角忽然露出一抹笑意。
他跑向了青暖。
青暖心下紧张,不明所以,那少年却只来得及慌慌张张地说了一句“帮我一下”,就钻进了青暖的座位底下,藏了起来。
青暖已经完全没心思背单词了,她垂着头,小声问:“哎,你在干什么?”
少年把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一会儿再仔细跟你说,有人追我,你先帮我瞒过去,我就藏这里了,江湖救急啊!”
说完,他又朝座位里面钻了钻,活像武侠片里遭了难的小少侠。
青暖下意识地扯紧了自己的碎花裙子,脸上不自觉地飘出两朵羞涩的红云。
没过两分钟,就有个穿着体面西装的中年男人追了过来,一路上,他边追边问过道两边的乘客:“有没有看到一个小男孩?上初中的样子,他刚来这里了吗?”
“有有有,往前面跑了!”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大。
很快,中年男人就来到了青暖面前。
青暖的手心几乎攥出了汗。
“小姑娘,刚刚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你看到他往哪里跑了吗?”
那一瞬间,青暖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很多新闻事件,比如火车上的绑架案、青少年诱拐案什么的,随便拎出一件来,都能让她吓出一身冷汗。
青暖想着那个白净的少年竟然这么可怜,会遭遇拐卖。
这么想着,她便伸出手,随便朝前方一指,说:“往那里跑了……”
好了,自己现在也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侠了。
又过了一会儿,直到中年男人的脚步声彻底远了,少年才不紧不慢地从座位底下钻出来,冲着青暖露齿一笑:“谢啦!能借个座吗?”
青暖的爸爸依然熟睡着,青暖的身子瘦小,腾出半个座位来,倒也不是问题。
于是青暖往里缩了缩,给少年留出了半个空座。
“你……”
青暖低着头,想问些什么。
少年拍了拍裤腿上的灰,笑道:“程歌,我叫程歌!”
青暖点点头,又问:“你为什么要跑?”还是没能抑制住内心的好奇,青暖偏过头去,“那是谁啊?拐卖你的大叔吗?如果有麻烦,不如报警吧?”
程歌听到这句话之后,表情是震惊的,随后回过神来,笑得肚子都疼了。
“哈哈哈,拐卖我的大叔?你怎么会这么想?”
“如果不是,他为什么要追你?你为什么要跑?”青暖疑惑地问道。
“哈哈,那是我爸爸啦!我老爸特别凶,对我的教育跟法西斯似的,强制得很,我忍不了了,要回外婆家,他不准,我就偷偷买了票。这不,他就追过来了,我一分钟都不想跟他待在一起。”
那个叔叔是他爸爸?
青暖瞬间觉得头都大了,她竟然帮他做了坏事!
青暖有些气闷,索性不再跟他搭话,重新翻开英文课本,开启了“眼不观六路,耳不听八方,一门心思背单词”的模式。但她没背一会儿,就被程歌打断了。
“你这么背单词效率很低,不如学我啊。”程歌举起手中的书,书的封皮上写着“泰戈尔诗选集”几个字,字的下面还写着一排英文小字,注明了这是英文版的作品。
青暖摇摇头,凭她的英文水平,还没有办法看懂这种作品。
程歌继续解释着:“这本英文版的诗歌翻译得很不错,你没事也可以抄一抄写一写,我学英语的时候经常这么干,学点儿自己喜欢的句子,比死记硬背那些语法有趣多了。”
青暖点点头:“嗯,是个好办法,以后我也试试。”
“J城实验中学,这不是我们学校吗?”程歌看到青暖书上的校址,一脸惊讶,又盯着封面看了看,“初三上册,哎,咱们还是同年级的呢,你是几班?”
可惜青暖并没来得及回答程歌,因为程歌的爸爸又从车厢的另一头追回来了。
“程歌,你给我回来!别在火车上乱跑了!”那位穿着西装的叔叔估计快被自己的儿子气坏了,满脸都是怒气。
程歌很淡定地拍了拍青暖的肩膀,说:“回头到学校聊啊,我先撤了!”
说完又跑了。
青暖不禁想着,他说不定又会到谁的座位下去躲着吧,也是够搞笑的。
程歌和他爸的追赶游戏又开始了。
青暖无奈地笑了笑,刚刚准备继续背单词,一低头却发现脚边有一张纸,纸上用黑色水笔写着两行字。
字体好看又俊秀,一看就是男孩子写的,潇洒不羁,正像是程歌给人的感觉。
一行英文,一行中文。
英文是: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
中文是: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出自泰戈尔的诗,一定是程歌不小心落下的。
不知道为什么,黑色的字迹忽然触动了青暖的情绪。
青暖转过头,四下搜寻,尝试找寻那个名叫程歌的少年,却发现自己所在的这节车厢里早已没有了他的踪迹。
2
来到J城,扑面而来的是雨水的潮湿气息。
J城临江,清风拂面,秋意凉凉。
转学第一天,青暖换上了爸爸买给自己的新衣服、新书包,将短发梳理整齐,迈进了新学校。
因为初三年级升学考试在即,加上每个班里有五十多名同学,所以大家也没太关注新来的转学生,不过有那么十来个同学总是会围着青暖起哄。
“穿得土死啦,好难看的衣服!”
“是从小县城转学来的吗?没来过大城市,怪不得穿得这么丑!”
其实青暖并不丑,相反,她有着秀丽的面容,还有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微笑的时候嘴角还会生出浅浅的梨涡。只是她性格腼腆,穿着又不够潮,蓝色的运动服看起来更适合男孩子,穿在她的身上总有些怪异,才会被人嘲笑难看。
青暖听到这种声音,自然会自卑,她本身就不爱讲话,被同学们嘲笑之后,脸憋得通红,双手绞着自己的上衣,手心都出了汗。
衣服是爸爸给她买的新衣服,爸爸是小城里的人,又是个男人,给女孩子挑衣服的眼光确实差了些,但青暖依然感谢爸爸,她一点儿也不觉得丑。
为什么这样一身简简单单的运动服,在同学们眼中就成了丑的代表呢?
青暖气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却也无可奈何。
转学后不久,正好赶上了学校里的万圣节晚会。
万圣节也被称为“惊魂万圣夜”,是西方国家的传统鬼节,所以在这个夜晚,学校也顺应潮流,举办了万圣节晚会。
所有同学都兴致勃勃地玩起了角色扮演的游戏,把自己打扮成吸血鬼伯爵、无头鬼之类的恐怖形象。
青暖从来没参加过这种活动,她是新同学,没有衣服可以穿,依然穿着那身被人嘲笑过的蓝色运动服,脸色煞白地穿梭在各种“鬼怪”之间,吓得汗毛都立起来了。
她胆子小,一向害怕这种东西,现在天都黑了,学校竟然还要举办这种晚会,简直是不让人活了。
青暖懊恼地想着,小心翼翼地缩在学校花园的角落里,度秒如年地挨着时间,等待晚会结束。
“嘿,同学,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吸你的血吗?”
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响了起来。
青暖汗毛一竖,哆哆嗦嗦地朝身后望去。
圆月下,白毛长发,青面獠牙,眼露红光——
吸血鬼!
是真的吸血鬼啊,眼睛都会发光的!
“啊——”青暖大声地尖叫起来,手中的书都吓得扔掉了,跌跌撞撞地朝前跑。
“你跑也没用。”那个声音在青暖的身后响起,“我饿了,让我吸你的血吧。”
“救命啊!”
青暖全身都在颤抖,眼泪和鼻涕一起被吓了出来,慌张逃跑的途中,被台阶绊倒,狠狠地摔倒在地上,脚踝一阵剧痛,站不起来了。
惊慌之下,青暖“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一响,“吸血鬼”反而手足无措起来。
遇到一个胆小鬼,爱哭的胆小鬼!
“哎,你别哭啊,不至于吧?这么胆小啊,别哭了,别哭了。”
“吸血鬼”一边说一边朝她走过去,声音也不那么阴森了,还有点儿似曾相识。
“呜呜呜,走开走开!救命啊!”青暖吓坏了,顺手抓起一把土,就往“吸血鬼”身上扔。
吸血鬼吃了一嘴土之后,终于扯下了自己的“头”。
“啊——”
青暖吓得紧闭双眼,尖叫声更厉害了。
“喂,同学,你能睁开眼睛看清楚吗?我不是鬼,我在逗你玩呢。”声音中透着浓浓的无奈。
青暖小心地把泪眼睁开了一条缝。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俊美的少年,他的眉眼间透着一丝无奈,优雅的黑披风还披在他的肩上,帅气极了。他的手上还拎着刚刚扯下来的吸血鬼头套,血红的眼睛还亮着,但已经不再可怕。
青暖已经认出了他。
是程歌。
两个人就在这样尴尬的境况下,以这种狼狈的姿势重逢了。
她半躺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站在月光下,用手拍了拍吸血鬼头套上沾着的泥土,久久无言。
青暖在绞尽脑汁思考着开场白,最终还是被程歌抢先了。
“摔痛了吧?”他蹲下身来,为她检查了一下脚踝,甚至还伸出手为她按摩了几下,才说,“还好,只是扭到了,我背你回教室。”
“啊?”青暖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这样不好吧……”
直到这个时候,程歌才听清青暖正常的声音——不再是惊慌失措的呼救声,而是如泉水般悦耳的声音。
熟悉极了。
借着月光,程歌往前凑了凑,这才看清了青暖的脸,不由得笑了:“是你啊!火车上那个,你叫……”
“青暖。”青暖把眼泪擦干净,解释道,“‘青青子衿’的‘青’,‘蓝田日暖’的‘暖’。”
“名字挺诗意啊!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蓝田日暖,良玉生烟。有才。”程歌夸赞她的名字。
青暖听了他的话,倒也很开心,顾不得脚上的伤痛,甜滋滋地笑了。
“我背你。”
程歌俯下身,将青暖的手臂揽向自己的肩头。
“哎,不要啦……”
青暖不好意思地推拒着。
程歌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问:“怕同学误会?别担心,你戴上我这个凶残的头套,再披上我的披风,没人能认出你是谁,万圣夜这么打扮很正常的。”
他这样说着,就做了,把吸血鬼头套罩在青暖的头上,盖住了脸,又为她披上披风,挡住了她的衣服,根本看不出她本来的样子。
青暖伪装成吸血鬼,伏在他的背上,笑着说:“你倒是挺聪明的。”
程歌也笑了:“哈哈,还成吧。”
实际上,青暖却在心里说——
你不只是聪明,你还是体贴的、周到的、温暖的、令人怦然心动的。
但那种话从年少青涩的青暖嘴里说不出来。
不过,在心里想想也是可以的吧?
第一次,青暖觉得这个陌生的学校也不是那么令人厌恶。
她想,至少还有程歌。
3
转学第三天开始,青暖的日常生活就发生了变化。
依然会有人笑话青暖土里土气,但多了一个会挡在她面前维护她的少年。
程歌总是笑嘻嘻的,跟在青暖的身边。每当有人对青暖冷嘲热讽,程歌都第一个冲上前,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
程歌是班上比较受欢迎的男生,青暖虽然没能那么快融入班级,但在程歌的庇护下,为难她的人慢慢变少了。
程歌仗义,用一种“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态度来回报青暖在火车上的“搭救之恩”,早晚放学负责接送青暖,每天中午为青暖打饭,简直宠得不行。
不知不觉两个月就过去了。
初三这年,所有的同学都在为中考准备,青暖也不例外。
她每天很早起床,匆忙地吃过早饭,抱着书包就出门,因为门外总有程歌在等着她。
迎着东方的朝霞,程歌踩着单车,等在青暖的家门口。当青暖出门的时候,程歌正坐在单车上,耳朵里塞着耳机,手里翻着化学习题。
“歌哥!”
青暖露出大大的笑容,小跑到单车边。
程歌大青暖一岁,他为此自豪地让青暖喊他一声哥,所以青暖索性就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外号:歌哥。
程歌听到青暖的声音,习惯性地摘下耳机,把化学习题塞进书包,说:“下周就是模拟考试了,你复习得怎么样?”
青暖一听这个话题,就苦着脸说道:“我的数学烂到家,估计要拉低很多分了,每次数学老师上课,我都跟听天书似的。”
青暖说着,深叹一口气。
程歌却“扑哧”一声笑了,用手指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尖:“别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模拟考试先摸一下底,之后看清差在哪里,我帮你补习数学啊。”
青暖一听这话,来了精神,程歌是一个理科天才,数理化三科都是整个年级前三名,青暖眼红他的成绩很久了。
“真的呀?”
“必须真,真金白银的真。”程歌挤挤眼,一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样子。
青暖眯起眼睛甜甜地笑着,跳上程歌的单车后座。
程歌的单车迎着朝阳,像暖洋洋的风一样,载着少女前行。
在J城,在初三那年的记忆里,不再只是永无止境的模拟习题。
还有在舒适的单车后座上,她看到的风景如画。
还有她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他腰间的感觉,柔软而羞怯。
还有一个被她叫作“歌哥”的少年,嘴角不经意间微微翘起,偷偷流露出满足而惬意的笑意。
与这些相比,在青暖的心里,模拟考试的失落,熬夜复习的黑眼圈,都变得不值一提。
模拟考试的成绩下来了,青暖的其他科目还好,只有数学,连及格分都没有达到,所有学科的总分距离她所向往的重点高中录取分数线还差了一大截。
程歌说到做到,每天放学后都定时到青暖的家里当起了免费的数学家教。
青暖被程歌列给她的一大堆数学公式和定理埋没了,而原本对她语气温柔、照顾有加的程歌,在训起人来的时候简直是毫不留情。
“这道题,内角和公式背会了吗?背会了怎么会错?请记住内角和公式好吗!”
“还有这道题!圆的性质忘了吗?在同圆或者等圆中,相等的圆周角所对应的弧相等!你的答案到底是怎么得出来的?我真想敲开你的脑袋看看你是怎么想的!”
“还有弦切角、割线定理!都是最基本的啊,把书翻到第78页,看看例题……”
青暖在程歌的严厉“教导”下,恨不得一夜之间把整本数学书的公式定理都背下来。
好在程歌虽严厉,但尽职尽责。
他会在纸上来回地画来画去,讲得甚至比老师还要细致,从每一个定理开始推论,甚至围绕一个知识点,自己想出了好几页满满当当的练习题来帮青暖巩固复习。
每天,数学的补习要到晚上11点左右才结束。
青暖总是担心地问:“你这么晚才回家,家里人不会觉得奇怪吗?”
程歌对此毫不在意:“我又不是女孩子,你以为我家里人会管得这么严,天黑之前必须回家?哈哈!我都是被放养的,纯爷们儿,家里不管的!再说,我外婆年纪大了,也管不了这么多啦,顶多唠叨我几句,我卖卖乖也就没事了。”
青暖听他这么说,就放了心,也没当一回事。
程歌为青暖数学的补习持续了一个月之久。
一个多月过去,青暖的数学成绩果然有了明显的提高,这当然要归功于程歌。
当第二次模拟考试的成绩下来之后,青暖喜滋滋地把成绩单拿给爸爸看。
当时青爸爸接过成绩单,由衷地为自己的女儿高兴,当晚就亲自下厨,做了一顿好吃的。
父女俩吃喝着,虽然难免冷清,但气氛还算温馨。
“程歌这孩子不错。”爸爸喝着小酒,夸着程歌,“他前些日子天天来给你补习,今天晚上不来了?”
青暖听到爸爸夸赞程歌,心里也很开心,笑着点点头:“嗯,补习得差不多了,这次考试成绩也还成,他说他已经‘倾囊相授’了,再给我补习下去,就要饿死他这个师父了,所以就不来啦,哈哈。”
“这小子还挺会说话。”
青爸爸笑骂了一句,转身去了厨房。
再从厨房出来时,青爸爸手里拎着一个大兜子,满满当当的。
“爸,这是什么?”
“自己家里酱的猪手,还有你妈妈在世时酿的一些果酒,家里还存着不少,我就倒出来两瓶。趁着天色还不晚,咱们去给程歌家里送点儿。”青爸爸说得比较随意,但青暖看得出,他是由衷地想感谢程歌。
青暖对程歌也是很感谢的,自然而然地附和道:“嗯,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就去。”
青爸爸点点头:“外面的补习班,一个月学下来要交不少钱呢,程歌那小子每天连晚饭都吃不了几口,就给你准备习题去了,是该好好谢谢人家。”
青暖听到爸爸这话,心里微微泛着甜。
然而事情离她所想的却有些差异。
当晚,青暖和爸爸一起沿着路灯找到程歌家所在的小区,又摸到了他家门牌号的时候,还没敲门,就听到房子里传来一阵骂声。
青暖和爸爸面面相觑了几秒钟之后,很默契地没有敲门,而是在门前听了一阵子。
门内是程歌外婆的骂声:“臭小子,你竟然敢骗我?你说放学还要补课,要上课上到晚上10点多才能回来,今天我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了,根本没有补课!你怎么就不知道学好呢?是不是又跟别人跑到游戏厅玩游戏了?说!”
接下来就是程歌的讨好声:“哎呀,外婆,您别气,我真没去打游戏。我说学校补课,不是怕您多想吗?实际上不是学校补课,是我一个同学成绩差了点儿,我帮人家补习去了,真没干坏事!”
“我还不知道你?你就知道跟人家一块儿打游戏,还去网吧那种地方!你这皮猴子还能去帮别人补习?说出来谁信你啊。你说,你这猴崽子是不是觉得我老了,就敢骗我了?我今天非得打到你说实话为止——”
随后,屋内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很显然,程歌正在被他外婆追着教训。
青暖和青爸爸都不敢再犹豫,赶紧按响了门铃。
过了大概半分钟,一个银发如霜的老婆婆才慢悠悠地开了门,她疑惑地看着青暖和青爸爸,问:“你们是?”
青暖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老婆婆看着年龄大,刚刚教训起人来可一点儿都不含糊。
听到老婆婆开口,青爸爸赶紧说道:“您好,这是我们家青暖,她是程歌的同学,前段时间程歌一直在帮她补习数学。这不,第二次模拟考试成绩刚出来,我们家暖暖的数学分数提高了很多,我们是特意来感谢的……”
老婆婆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了句:“那小子还真是去给人补课了?”
青暖立马点头,小鸡啄米似的,为程歌力证清白:“婆婆,是的,程歌真的帮我补课来着,没有去玩游戏。”
老婆婆这才反应过来,立刻笑容满面:“来,好孩子,来,进来说话。”
说着,她就把青暖和青爸爸请了进去。
进了程歌的外婆家,青爸爸就忙着和程歌的外婆寒暄起来。
程歌把青暖拽进了自己的小书房,疑惑地问:“哎,你和青叔怎么来了?”
青暖看着程歌,程歌刚被外婆揍了两下,原本帅气的脸此刻却有些红肿。
青暖瞧着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还问我怎么来了?我和我爸要是再不过来给你救场,你明天是不是就该顶着熊猫眼去上课了?”
程歌揉了揉自己的脸,哈哈一笑,说道:“别看我外婆脾气大,其实她对我特好,每次教训完我,都会心疼得不行,给我做一堆好吃的,没什么大事。”
“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你是被放养的,晚回家也没什么事吗?原来在骗我呢。”青暖轻轻地哼了一声。
程歌立马就软下声音来哄青暖:“哪能叫骗呢,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吗?”
这话程歌说得十分温柔,青暖听在耳里,暖在心里,心脏不由得怦怦直跳。
青暖的脸色微红,转着眼珠子,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不直接跟你外婆说是去给我补习啊,还说什么学校补课,这理由真烂。”
程歌摊摊手表示无奈:“我说给人家补课,我外婆也得信啊……在她老人家眼里,我就是一只皮猴子,整天就知道上蹿下跳,打打游戏什么的。我要是说去给人补习,她肯定得问‘给谁补课啊?家在哪里啊?补什么课啊?每天都几点回来啊’之类的,总之太麻烦了。所以我就直接说,学校统一补课,她也就不会问了,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给班主任打电话,搞得我穿帮了……”
说完,程歌又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脸。
那一刻,青暖一动不动地盯着程歌微微红肿的半边脸,盯了很久。
有一股莫名的冲动正在青暖的心里发酵。
终于,她还是把自己的小手覆了上去,轻轻地说了两个字:“疼吗?”
那一刻,画面似乎静止了一般。
程歌盯着眼前的女孩,年少的他第一次有了一种莫名紧张的感觉。
程歌想,也许是因为青暖的手太过温暖了,才会熨烫他的脸颊。
两个人抬起头来,毫无预兆地,目光碰撞到了一起。
青暖恍惚间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把手缩了回来,像是触电一样。
两个人无声一笑,化解了尴尬。
“不疼。”
程歌笑着答了两个字。
再多的语言似乎也不好表达,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温馨而平和。
4
花朵绚烂了一整个夏季。
蝉声响彻在中考的午后。
来到J城之后,青暖经历了初三的半个学年,终于在春夏更替之际,她的初中生涯结束了。
程歌和青暖考上了同一所高中。
考上J城高中对已经搞定了数学成绩的青暖来说并不是问题。中考结束后,青暖和程歌度过了一个无所事事、没有作业打扰的暑假,静静等待着开学。
9月初,又一所陌生的学校朝青暖敞开了大门——J城高中。
作为高一新生,青暖和程歌很幸运地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按照班主任安排的座位,成为了前后桌。
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做了自我介绍之后,就轮到同学们上讲台一个接一个地介绍自己了。
程歌的同桌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她有一头如瀑布般柔顺的黑长发,穿着优雅的淡粉色连衣裙,像是从偶像剧里走出来的公主一样。
轮到她自我介绍的时候,全班同学几乎都瞪大了眼睛,包括青暖。
“我叫洛薇薇,家在S市,初二的时候转学到J城的,很荣幸能升入J城高中,与大家成为同学,谢谢大家。”
说完,她走下讲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自信。
青暖看到,洛薇薇回到座位之后歪过头来,朝程歌勾了勾嘴角,露出了微笑。
程歌也用微笑回应了洛薇薇。
青暖见状,不由得叹口气,心想:大城市里来的女孩就是不一样啊。
那一刻,她才懂得,原来像洛薇薇这样的女孩,就叫有魅力、有气质。
青暖想:程歌一定也喜欢和洛薇薇这样的女孩做朋友吧。
跟她比起来,青暖有些自惭形秽。
自我介绍还在继续,但青暖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她的同桌还没有到教室,应该是迟到了。
她旁边的课桌上贴着一个名字:宋洋。
正在她感觉奇怪的时候,就听到后桌的女生正在偷偷地打电话,电话里提到了“宋洋”这个名字。
“宋洋,你在哪里呢?还不赶紧来教室,刚刚老师点名了!现在都开始做自我介绍了,你不会开学第一天就要给师生留下个迟到大王的印象吧?赶紧过来!”
青暖疑惑地回头望了后桌一眼,这一看不要紧,青暖吃了一惊:她认得后桌女生手里拿着的手机的品牌标志——全球限量版!她只在电视里看到过!
那一瞬间,青暖震惊了,她想,J城高中到底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啊?前有足以惊艳全校的大美女洛薇薇,后有一个拿着全球限量版手机的女生,甚至自己身旁的座位上,即将有一个连开学都不放在眼里的迟到大王——宋洋。
想到这里的时候,后桌的女生正巧挂了电话,看到青暖在看着她,便甜甜一笑,说道:“你好,同学。”
那是个长相很甜美的女生,双眼皮,大眼睛,留着卷卷的短发,像个洋娃娃一样。
青暖点点头,回以微笑,又低下头,想看看后桌女生的名字。
然而不待青暖看清,那个女生已经开口了:“我叫许嘉蓉,之前在讲台上自我介绍过了,你可能没注意。不过我记得你,你叫青暖,对不对?‘青’这个姓氏不常见,所以我一下子就记住你了。”
青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嗯,你好,许嘉蓉。”
“叫全名多别扭啊。”许嘉蓉的身体往前一倾,趴在课桌上,说,“咱们前后桌,也算是缘分,你叫我蓉蓉,我叫你暖暖,交个朋友怎么样?”
许嘉蓉的热情让青暖有点儿意外,但这种热情又让人觉得很舒服,所以青暖很快就点点头。
“嗯,蓉蓉。”
“嗯,暖暖!”许嘉蓉笑嘻嘻地应下了这个称呼,又指了指青暖旁边的课桌,“你同桌叫宋洋,他是我发小,爱翘课,还没来,不过我刚给他打完电话,估计他一会儿就能到了。”
许嘉蓉的话刚说完,教室的门就被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生推开了。
“报告——”
男生酷酷的,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门外。
青暖觉得,就他那种气势,好在还说了一声“报告”,没直接踢门走进教室,已经算是对班主任很客气了。
果然,班主任的脸色不太好了,估计考虑到这是开学第一天,不适合教训学生,所以只是皱了皱眉,说:“进来吧,去讲台上做个自我介绍,顺便说说为什么迟到。”
男生痞痞地走进了教室,来到了讲台上,对全班同学说:“我叫宋洋,自行车掉链子了,所以迟到了。”
全班鸦雀无声。
班主任脸色铁青,说道:“掉链子?你再给我想想还有什么理由!”
宋洋却对班主任的怒气视若无睹,竟然真的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这才说:“哦,掉链子这个理由不行?那拉肚子了成不成?或者我看到隔壁班有个女同学太好看了,就跟她多聊了一会儿,这个理由呢?成不成?唉,脑细胞不多,老师,您饶了我吧,实际上我就是睡过头了,您非得让我找个好理由,我也想不出来啊。”
全班哄堂大笑,连班主任都哭笑不得了。
青暖也被他逗得抿起了嘴唇。
宋洋这才走下讲台,在青暖身边的位子上坐下。
刚坐下,宋洋就低着头,手指捏住鸭舌帽的边沿,眼角余光瞥向了青暖。
青暖见宋洋看着自己,出于友好,想打个招呼,可是刚伸出手的时候,却看见宋洋的嘴角闪过一丝不羁的笑意。
青暖脸一红,立马扭过头,打消了打招呼的念头。
算了吧,这个同桌还是不要招惹好。
剩下的同学陆续上去做了自我介绍,折腾了一整节课,下课铃声终于响了。
第一节课结束了,所有人的高中生涯正式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