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排档最终还是没能吃成。
我们去的时候将近下午一点,属于夜市的大排档,并不会特别为我们这群迷恋它懒散氛围的人开放。
我蹲在马路边吹着风,双眼望着车水马龙的柏油马路,目睹着这个城市的人来人往,任由路边的风沙吹进我的眼里,眼睛生生地疼。
杨帆跟唐晓婉就站在我身后,我还能听到杨帆习惯性地用鞋子搓地的声音,还能闻到唐晓婉那浓郁的香水味。
我们三个人就这么站的站,蹲的蹲,沉默地守在大排档的门口,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不知道在路边蹲了多久,只觉得双腿麻得没了知觉,然后屁股上一疼,一看竟是唐晓婉在用高跟鞋踢我。
“哭出来没?等得人家尿都憋不住了,你还没哭出来,那就别哭了。你觉得暨雨他骗了你,你心里难受,是吗?你要还有点骨气的话,那就直接去找他,要打要骂尽管来,别在这挤老半天就只红眼不掉泪。”
唐晓婉咬牙切齿地不停骂着,一旁的杨帆赶紧扑过去抱着唐晓婉的腰,将她往后拉,嘴里急喊着:“晓婉你别这样,要‘毒舌’也不是这个时候啊!别说诗年她不好受,我也不好受,你说暨雨平时看起来多么老实的一个人啊!干吗要骗咱们诗年?既然他还想跟童茹婷在一起,干吗还要招惹诗年?”
“喂!杨帆你玩‘十万个为什么’啊?我又不是那姓暨的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他干吗这么对诗年?喂!你别拽我了,我又不是真想踢她,那几脚又踢不疼她,我就是想让她别为那没良心的男人伤心了。”
唐晓婉被杨帆抱得连连往后退,涨红着脸,嘴里咆哮道。
我扶着路边的电线杆,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边揉着发麻的双腿边看着她俩眨了眨酸疼的眼睛,然后微笑。
“你俩别吵了!我没事!长这么大,谁没被骗过啊!现在弄明白了也好,反正我和他本来就不是一类人,注定没好结局。一顿饭折腾了这么久,还没吃好呢!你们有什么好的提议?我都饿得胃疼了,快想想去哪儿吃吧!别管贵不贵,只要好吃。”
闹腾到远处的两个人终于停止了打闹,朝我走了过来。
“真没事啦?”唐晓婉眨着化着烟熏妆的大眼睛,凑过脸来朝我说道。
“能有什么事啊?”我笑,声音却有些干涩。
“没事最好!那就去吃饭!慕北上次说他在附近的一个酒吧打工,要不我们去那儿吃?”唐晓婉提议道。
杨帆用手指戳了一下唐晓婉的瓜子脸,揶揄道:“那儿的东西好吃吗?你别光顾着给你男朋友揽生意,让我们花冤枉钱啊!”
“去!又不是你花钱,诗年不是说她请吗?你急什么!”
唐晓婉伸手打掉杨帆的手,啐了一口。
我笑,背过身去,朝后面的二人扬扬手:“那我们就去那儿吧!我们还没去过酒吧呢!趁这次去玩玩也好!唐晓婉,一会儿叫你家慕北给我打折啊!我怕钱没带够啊!”
“行啊,要是不够,我把我自个儿抵押在那儿,保证让你们俩走!”
唐晓婉在后面笑着回道,又惹了杨帆一顿“吐槽”。
“我看你是巴不得我们把你抵押在那儿吧?正好还能监督慕北,看看他是不是也背着你在跟其他女人……”
杨帆的话还没有说完,唐晓婉已经一拳头捶了上去,我走在前面听到了杨帆的痛叫。
“哪壶不开提哪壶!”唐晓婉吼杨帆,杨帆耸了耸肩,吐吐舌头低下了头,只是眼睛探寻地偷偷瞄着我。
我朝她们苦笑:“你们别这么看我啊!我真没事!你们想说什么就随便说啊!别顾着我!我没你们想的那么弱!”
身后的两个人同时不屑地发出嗤鼻声,谁也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就像唐晓婉说的,我开不开心其实很容易看出来。我到底有没有事,只要是有心人就都能看出来,杨帆跟晓婉都不是无心人。
纵使我嘴上死不承认,但是事实不容置疑,说心里不难受是假的。我安诗年,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欺骗过,这次,不到一天就连续遭受了两次欺骗,并且每次都刺得我的心很疼。
熟知我的杨帆跟唐晓婉,又岂会看不出我的逞强,然而她们谁都没有选择去揭穿我,因为她们都知道,伤口只有越少地被触碰,才会好得越快。
02
慕北打工的酒吧竟然是市中心价位最高的“百老汇”。
带着浓厚欧式风味的建筑矗立在市区最繁华的商业街上,站在人潮涌动的十字路口,看着“百老汇”外面的墙壁上张贴的巨幅海报上性感美艳的女人,我的头皮有些发麻。
“‘坑爹’啊!唐晓婉,你脑子没坏掉吧?我还以为就是那种小资情调的小清吧,没想到是这里?里面那些东西我们吃得起吗?肯定贵死了。”杨帆仰着脑袋朝对着化妆镜补妆的唐晓婉骂道。
唐晓婉白了她一眼,冷哼:“脑子坏掉的是你杨帆,我们几个人中诗年最小,今天她正好过二十二岁生日,我们都成年人了,怎么不能进去?钱不是问题,大不了这顿我请你们。既然成年了总得挑个成年人去的地方玩玩吧?快走啦,趁下午人少,不然到晚上人多了,什么牛鬼蛇神都有,我怕招架不住。”
唐晓婉说完,将手里的小镜子塞进了包里,伸出两只手来,一手一个抓着我跟杨帆,就穿过马路朝“百老汇”走去。
杨帆说:“诗年,你真想去啊?人家说这地方很乱的。”
我朝杨帆笑笑,说:“没事,我们就进去本分地看看,吃点东西,里面再乱也应该弄不到我们身上。再说,这不是还有晓婉她家慕北吗?我们还是有照应的。”
见我没拒绝,杨帆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倒是两眼好奇地望着门口,表情看上去很是惊喜。
门口很安静,穿过同样是欧式风格的大堂,进入内室的酒吧,震耳欲聋的音响声瞬间穿透了我们的耳膜。
一个入口隔着两个世界,一个圣洁,一个混沌。
头顶着火红色“鸡冠头”的男生站在门口,一看到我们,便笑着迎了上来。
“这是慕北!”唐晓婉挽着男孩的手臂朝我们介绍道,脸上带着不寻常的红晕。
我想,这一刻,唐晓婉也不过是个小女人而已。
点头打了一个招呼,我还没来得及适应那喧嚣的氛围,人已经被杨帆一把拉进了那混沌的世界。
“安诗年!来吧!好好迎接你的二十二岁吧!”
酒吧昏暗的灯光下,唐晓婉站在角落的沙发上,朝我挥着手喊道。
音乐声太大,狂欢的众人尖叫不断。这突然闯入的陌生世界,让我瞬间有些无力招架。我有点想要退缩,却又有点迫切地想要放纵一回。
被杨帆拉着坐到沙发上的那一秒,我望着眼前尽情玩乐的人们,嘴里品着唐晓婉递过来的鸡尾酒,那清凉且又涩涩的感觉让我混乱的神志渐渐清晰起来。
慕北说有朋友在这儿,要带晓婉去见见。唐晓婉笑得一脸娇羞地走了,只留下我跟杨帆两个人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慕北推荐的这酒吧的招牌鸡尾酒。
坐了一会儿,我们两个人把桌上的一碟怪味花生都吃完了,觉得挺无聊的。杨帆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将桌上还剩的半杯酒一口喝了,擦了把嘴,脸上带着潮红朝我摆摆手,说她要去跳舞。
没等我站起来拦她,她已经钻进了拥挤的舞池。留下我一个人愣在原地,有些恍惚。
明明所有人都陷入了混乱的状态,唯独我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地方越坐越清醒。
许久不见晓婉跟杨帆回来,我有些无聊,从兜里掏出手机来玩,却发现手机处于关机状态,这才想起刚在饰品店打完那个电话后,我怕暨雨回电话过来,为了不让自己再受伤,仓促关机的情形。
这会儿想想,当时的举动真是可笑。事情都已经挑开了,再怎么逃避,也无法装作它不存在。
之所以这么逃避,除了证明我陷进了那段感情、失了心,其他什么也说明不了。
没错,我喜欢上了暨雨,所以我在乎他,所以才会因为他的欺骗而受伤。至于喜欢他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已经习惯了他对我的好,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所以突然有天感到那种关怀要消失时,我的心口会麻麻地疼。
我怕受伤,但不代表我是胆小鬼。喜欢就是喜欢,我没必要去否认,但也没想过继续将这种喜欢坚持下去。
有些事,不管怎样,都是强求不来的。
将手机开了机,没有任何来电提醒,也没有短信。我的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沉了下去,自嘲地笑着,酒杯映着我苍白的脸,表情很是奇怪。
原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导自演的独角戏,那个人似乎并不在乎我的误会、我的悲哀,和他永不会得知的我的心伤。
03
唐晓婉回来的时候,我刚又点了杯鸡尾酒,还没端起来喝,就被晓婉一把抢了过去。唐晓婉的脸色跟她走之前完全相反,表情很不好,都没坐下来,站着就拿着我的酒杯将整杯酒灌进了肚子里,然后又愤愤地将酒杯放在了桌上。
“出什么事了?”我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拦住又要去叫服务生的唐晓婉,开口问道。
晓婉被我拉到了沙发上,脸依旧板着:“不就是慕北那死男人吗?是他自己说要带我去见他朋友,结果在他朋友那桌坐下去没多久,有人说看见老雕了,他们就丢下我一窝蜂地站起来追出去了。”
唐晓婉气呼呼地靠在沙发背上撇着嘴说道。我听着她的话,有些迷糊,问了句:“老雕是谁?”
话一出口,就招来了晓婉的一记白眼。
“安诗年,你是不是跟暨雨那好孩子混多了,什么事都不知道了?老雕在酒吧街这一带挺有名的,慕北他们一心就想着跟他做事,现在看到老雕本人了,八成是追上去求老雕给他份工作。”
唐晓婉虽然说起话来语气平淡,但我能看出她的心情很紧张,她紧张的时候,会习惯性地搓手,她的两只手从开始说话到现在就没停过。
“你要担心,刚才干吗不拦住他?”
“拦得住才怪呢!慕北从在酒吧做事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想着要跟老雕。他们那学校你又不是不知道,毕业了也就混张文凭,对找工作没任何用处。这眼看着就要毕业了,他要是不跟个有本事的老板,以后很难混得开。可是,老雕是那么好跟的人吗?”唐晓婉暴躁地吼了我一句。
我被她吼得耳朵有些疼,心里有些生气,但看她心情不好,也没发作,只是擦了把脸上的口水,声音有些生冷地继续开口。
“你光在这里朝我发火有什么用?想想问题的关键在哪儿再作打算啊!”
“老雕的背景挺复杂的,现在好像也在做一些不干净的生意,听说警察一直在查他。慕北要是真跟了老雕,指不定哪天就得给老雕拉下水了。再说警察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这些人迟早会被绳之以法的。到那时,我和他是分手定了。可现在我能怎么办?他又不是对我不好,你让我现在丢下他,绝不成,但要是我现在不跟他分手了,我以后可怎么办啊!他要真跟了老雕,那我不是每天都要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吗?”
唐晓婉说着说着,身体开始发抖。她在害怕,跟着老雕那种狠角色工作不比其他,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出事了。
唐晓婉向来是个胆大的人,然而她此刻的恐惧,我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我想,她是真的爱上了慕北,才会这么紧张。
“你要真不放心,那你现在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去把慕北拦住。你在这儿唠叨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我认真地说道。
晓婉看着我,眼睛有点红,涩涩地开口:“那我现在就去拦他吗?”
“不然呢?你还想等什么时候去?”我嗤笑出声,拍拍唐晓婉的肩膀示意她快走。
“那我去了!说实话我有点怕!要是慕北已经跟老雕联系上了怎么办?人家是大老板,我当着他的面让慕北别跟他,不会被打吧?”唐晓婉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担忧地说道。
“先去看了再说呗!你再这么磨蹭,到时候真是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了!”
“算了!不管了!我去啦!你也快点去找杨帆,要是和老雕闹翻了,我就拉着慕北直接逃!”晓婉吸了一口气,握着拳头说道。
我拍拍她的肩,试图让她放松些:“你要真怕,我陪你一起去。怎么说那老雕也是个大老板,犯不着跟我们学生计较!不会有什么事的!”
“别!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你待会儿跟杨帆就直接走吧!别等我们了,就算老雕那儿没事了,我跟慕北也免不了一顿吵。这次算我不好,你生日没法给你好好过,赶明儿给你补啊!你们早点走,没事了我给你们打电话!”
晓婉推开我的手,打着哈哈道,没等我追过去,她已经冲进了拥挤的舞池,朝一个方向移动着。我的眼里只剩下了她那头火红色耀眼的长发,如火焰般在人群中若隐若现。
04
时间越接近夜晚,酒吧里的人就越多。我整个人淹没在人潮涌动的舞池里寻找着杨帆的身影,却徒劳无功。
不安在我的心中像毒素般迅速地流窜,整个酒吧里明明很热,可我的身体却越来越冷。
“对不起,请问一下,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梳着马尾、瓜子脸、脖子上有个蝴蝶刺青的女孩子?”
找不到杨帆,慌乱的我只能逮着人就问。然而所有人都沉浸在热舞欢呼中,无人理会我的焦急,我的声音被一波又一波的尖叫声所淹没,直到最后,我的声音颤抖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悲。
我被挤出了舞池,呆呆地站在一旁,眼睛还是不停地向四周张望。一种莫名的恐慌将我攫住,我突然很怕,很怕杨帆出事,很怕她像加亮一样,毫无预兆地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也许她去厕所了,也许她嫌里面闷一个人出去透气了,我其实不用这么担心的,可我的心就是控制不住地发冷。
这时,舞池的中央突然响起了一阵尖叫,那种叫声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惊喜。人群散了开来,纷纷朝四周退去,对着舞池中央放肆地吹口哨。
望着从舞池空出的地方慢慢升起的高架台,我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起来。杨帆就半躺在高架台上,她的眼神迷离而又魅惑,脸色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听到台下呼喊,她娇笑着站了起来,在台上摇摇晃晃地跳着。
台上的杨帆早就醉得神志不清,我不知道到底是谁将她灌得这么醉,更不知道是谁把她弄上了舞台。我只知道,在这里热情高涨的每个人,不论男女,都是一群色欲熏心的狼。
我在众人的一片号叫声中,没有任何迟疑地冲上了舞台,按住了杨帆乱动的手,将胡乱扭动的杨帆紧紧抱住,双眼直直地瞪着台下怒吼的人们。
“这人神经病啊?还让不让玩啊!”
“是啊!别人在上面跳舞,关你什么事啊?快点滚下去!”
“老板呢?谁是老板!还要不要做生意啊?”
……
愤怒的人们一阵吼骂,我抱着杨帆站在高高的舞台上,俯视着台下众人恶心的嘴脸,竟然不再害怕,连刚才不停颤抖的身体也都镇定了下来。我可以将整个酒吧看得很真切,我看不到唐晓婉的身影,我想她已经追着慕北出去了。我顿时松了一口气,这种情况下,遭难的人越少越好。
一片呐喊后,几个穿着黑衣的酒吧安保人员护着一个身体发福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那男人在高架台前停了下来,朝身边的保安点了点头,那群长相蛮横的保安就要冲上台来。
我想,我们这次是冒犯了不该冒犯的人了。
“我已经报警了!”
那些保安还没跨上台,我紧紧拥住在我怀里乱动的杨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地朝台下喊道。
众人一片哗然,等着看戏的人们脸上一片惊慌,不管他们是否是在正常娱乐,在这酒吧里有没有做违禁的事,可是警察一来查一查,也说不准会查出些见不得光的事。
人都是怕事的,我的话刚一出口,很多人都安静了下来,然后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只有那个像酒吧管事的中年男人还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看着我,那群保安已经站到了舞台上,似乎只需要他的一个命令,他们就会朝我们扑过来。
“放我们走,不然我就告你们强行灌醉女客人,非法营业。”见那人丝毫没有让我们离开的意思,我再次强调道,只是声音变得有些颤抖。
“你叫安诗年,对吧?”
那个男人突然开口,我惊惶地看着他,愣愣地问:“你怎么知道?”
“这城市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没想到安国栋的女儿会出现在这里。我跟你爸也算是老交情了,放心,我不会对你不利的。有机会看到你爸,帮叔叔传个话,说李晨森向他问好!”
那叫李晨森的男人朝我笑道,只是那笑容看得让人感觉有些阴森。
“至于你朋友的事,叔叔在这里跟你说对不起了。不过,叔叔还有句话要告诉你,有点小聪明不错,但是也要看看情况。我们既然敢在大庭广众下做生意,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你们有谁看见我们灌醉你的朋友了?我们怎么非法营业了?你没有证据最好管好你的嘴巴!不过你好像也来不及报警,因为你急着要帮你朋友,走的时候手机掉了。”
李晨森边说着边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部手机朝我晃了晃。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紧抿着嘴唇看着李晨森手中的手机,没有说话,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我遇到老狐狸了。
李晨森果真没有拦我们,直接让我带着醉倒的杨帆走了。离开的时候,我还是心存疑惑地朝酒吧内看了一眼,李晨森跟那群黑衣保安依旧站在原地,看到我回头,那个深沉的男人还朝我亲切地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让我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
出来的时候,因拖着杨帆,我不小心撞向了门口,却被一个人及时拦住。我抬头,才惊愕地发现,顾客几乎全部散尽的酒吧里,不仅仅有我和晕过去的杨帆,以及李晨森那帮人,竟然还站着个跟我们差不多年纪的男生。
男生看我的表情有些冷,我的肚子抵在他的腿上,硌得有些难受。没错,那男生用腿拦住了走向门边的我。
我想要带着杨帆离开,那男生突然靠在墙边抬腿堵住了出口,然后微微抬起头,冷漠地瞟向我。我吸了一口气,将身体稳住,这才看清那个男生的样子,他长得很干净,五官清秀,只是表情冷硬。
“钻过去!”
那男生突然朝我开口道,声音跟他的人一样,同样冷漠。
我愕然地抬头看他,内心疑惑。
这人我从未见过,我不记得我在哪儿得罪过他,所以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并且堵我的路。
“崎轩,把腿放下,让她过去!”
身后传来一声咆哮,来自李晨森,与跟我说话时的语气不同,此刻的李晨森明显是生气了。
然而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莫名其妙的男生跟那个同样奇怪的中年男人是一伙的。而且,那男生对我,有着很强的敌意。
男生像没听到李晨森的怒吼似的,双臂环抱,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眼神轻蔑地看着我。
“钻不钻?”他再次朝我开口,这次唇角竟然带着笑,只是这笑容比不笑还冷。
“啪!”没等我从茫然中反应过来,身后冲上来一个人,一巴掌打在了男生的脸上。
眼前这个叫崎轩的男生摔倒在了地上,用手捂着脸,狠狠地瞪着我身旁的李晨森。
“爸!你为了她打我?你疯了!”男生没有吼,只是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我感觉脑袋好像被人猛劈了一下,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们是父子?
这对奇怪的父子,让我的心忍不住感到慌乱。
我无法忽视刚才那男生对我的敌意,无法忽视他眼里对我的憎恨,更无法不在意先前李晨森提到我爸时那扭曲的表情。
那一刻,我就如同迷失在黑暗中的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李崎轩没有再拦我,一路上再也没有人阻止我离开,可是我却好像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似的,扶着压着我肩膀的杨帆,逃也似的跑出了“百老汇”,连气都没来得及喘一口,便在马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一头钻了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喝的鸡尾酒的酒劲上来了,或者是因为临近夜晚,凉风吹在身上有些冷,我只感觉到,坐在车内的我,抱着昏睡的杨帆,身体抖个不行。
李晨森,李崎轩,这两个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人,在我二十二岁生日的那天,就这么闯入了我的世界。
05
学校有规定,寄宿生周日晚就得去学校报到。当晚不上课,但是得自习,每个同学都得签到。自习课一结束必须回宿舍,到时候会有宿管查房。没到的同学,除了有事请假的,其他一律要严厉追究。
我们几个是中午出来的,等我回到学校的时候,都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我也不知道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感觉在酒吧里都没干什么,好几个小时就过去了。
自习课九点多结束,按以前,教导处的人一般都是第一节课就去班上签到,我现在赶去教室也来不及了,何况,我还拖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杨帆。
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唐晓婉给我发短信了,说是把慕北给拦住了,没出什么事,不过慕北在生她的气,说她碍了他的事,两个人正吵着。我问她是用什么办法拦住慕北的,她没回,问她今晚什么时候回来,她也没说,只告诉我她没事,让我别担心。
不过照这样看来,我们三个又都没办法签到了,这事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一想到明天我们仨的名字又会在学校广播里通报批评时,那感觉就有点瘆得慌。
杨帆醉了,我不好带着她翻墙进学校,只能厚着脸皮,在门卫大叔无奈的目光下,揽着杨帆的腰,扶着她光明正大地从学校正门走了进去。
“安诗年,你这丫头又出去玩了吧?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可别闹出事儿影响你拿毕业证啊!”看门的李大叔跟我也算是老熟人了,以前我们几个人溜出去玩,可没少被他逮到。这会儿他一看见我,就开玩笑似的朝我调侃道。
我笑了笑,也没辩驳,只是朝他做了“先走了”的手势,然后继续拖着杨帆往里走。
走了一段路,我还能听到李大叔感慨万千地叹气:“现在的孩子啊!”
我吐了吐舌头,转身就要朝女生宿舍的方向走去,突然瞥到一个熟悉而又清瘦的人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堵着我的道,似乎在等人。看到我,那人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一动也没动,继续挡着我的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望着我。
我没料到,本该上自习课的暨雨会守在校门口堵我。不过我们的确需要好好地谈一次,有些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深吸了一口气,我扶着杨帆表情平静地朝暨雨走了过去,看不出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平淡地问他:“等了多久了?”
暨雨没回答,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随后目光落在了靠在我肩上烂醉的杨帆身上。
他那好看的眉头又一次蹙了起来,然后可笑地像往常一样,用那种关心而又恼怒的语气责备我。
“你喝酒了?”
我顿时觉得他问的问题很可笑。我喝不喝酒关他什么事?
“就喝了一点,这不是重点。其实你没必要特意在这儿等我,想说什么直接打我电话就行了,要是我今晚不回来,你难道还等一晚啊?”我有些嘲讽地说道。
没等我说完,暨雨已经打断了我的话。他似乎根本不了解现在的状况,说的每句话都文不对题,让人发笑。
“为什么去喝酒了?”他说。
我笑了,咬了咬嘴唇,有些鄙夷地看着满脸认真的他,说道:“呵呵,今天我生日,大家高兴就喝了呗!还能有什么原因?喂,别说那些废话了。既然你不想打电话,要当面谈也可以,反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不想追问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你跟童茹婷现在又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就跟开始的时候一样,干脆点,分手吧!以后我们就各过各的,你别烦我,我也不烦你,见面意思意思打个招呼就行了!好了,我说清楚了,麻烦你让个道,我要把杨帆送回宿舍。”
话说完,不等暨雨开口,我伸手一把推开他,扶着杨帆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暨雨就追了上来,拉着我的手臂,冷着脸看着我。
说实话,我难得看到暨雨生气,跟他也算谈了大半年了,印象中,他好像还没跟我真板过脸。现在我倒是不明白了,话都说清楚了,我什么都不追究了,他还跟我生什么气?
“安诗年,你每次除了冷战、不理人、说分手,你还会什么?为什么你都不问问我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每次都不给人解释的机会,就判人死刑?你……你……”暨雨涨红着脸朝我吼道。
看他大口喘着气,胸脯剧烈起伏着,抓着我的手,“你”了半天都没说出个什么来,我不耐烦了,索性帮他接下去:“是不是又想说我不讲道理?其实我觉得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指,不管你是什么原因,是被逼的还是自愿的,我只是想分手,不跟你谈了。我不要你了,懂了吗?”
暨雨的手松开了,人站在原地看着我,表情有些难以置信,又带着莫名的受伤。
“说分手就分手,说不要就不要,安诗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他问。
看吧!这人每次都岔开当前的话题,问些无关的问题。
“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是不是我说了,你就让我走了?好!那我说不喜欢,你满意了吗?”
说完最后一句狠话,我没再看暨雨的表情,直接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拽着杨帆走了。
脚步很轻松,心情却很沉重,眼睛有些泛酸,我用力呼吸了几口夜晚的冷空气,才使眼泪没掉下来了。
其实分手也很简单,如果爱情来自单方面,要么就是你伤我,要么就是我伤你。如果爱情来自双方,那就互伤,反正伤痛一过去,也就那样,日子还不是得照过。人的一辈子,除了爱情还有很多东西等着去经历。
何况,我们的人生刚开始,未来还会遇到很多人,说不定会遇到一个比那个让你爱过、伤过、痛过的人还要适合你的人。
何必纠结呢?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感情。何况,还是段很淡又夹杂了欺骗的感情。
可是,话说得再潇洒,我的心却还是控制不住地疼。
因为,终究还是喜欢上了啊!
06
将杨帆送到了她的宿舍。我回到自己的宿舍,趁其他人上课还没有回来,我先洗了个澡,穿着睡衣出来,蹲在阳台上发呆。
今天脑子里比较混乱,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事情全挤在一天发生了,我累得不想思考为什么,只想让脑袋“放空”一下。
深呼吸一下,我竟然被呛到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眼泪就这么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我难受地擦着眼睛,嘴里愤懑地咒骂了几声,然后走进宿舍,爬上床闭上眼准备睡觉。
然而不管我怎么想睡着,我脑袋里的东西却乱成了一团。
反正睡不着,我索性坐起来打电话,想都没想,就直接拨了我爸的手机号。
“百老汇”那对奇怪的父子,一直是我心上的疙瘩。
我爸我妈最近一直在美国出差,平时我嫌打跨国电话浪费钱,一直等着他们打给我。
而他们又忙,平常也很少联系我跟安知墨。我主动打过去的次数还真是屈指可数。
爸爸的电话是妈妈接的,电话里妈说爸出门时忘带手机了。
跟妈妈瞎聊了几句,我开始回归正题。
李晨森既然跟我爸认识,我妈应该也知道他。我爸的事,我妈一向了如指掌,问她李晨森是谁也是一样的。
事实证明,凡事都是有意外的,当我说出李晨森这个名字时,妈妈表示很茫然。
她根本不认识李晨森。
我想,我爸跟我妈并没有百分之百的坦诚,爸爸还是有属于自己的秘密的。
妈妈在电话里追问我李晨森是谁,我撒谎说路上遇到个不认识的人,他说他叫李晨森,他把我错认成他熟人的女儿了。
有些事,爸爸既然选择了不告诉妈妈,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妈妈一向是个敏感、疑心重的人,我没必要因为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我生活里的男人,让妈妈怀疑爸爸对她的坦诚。
我拐了几个弯,关于李晨森父子的话题终于被绕了过去。妈妈跟我瞎侃了一番,最后问起了安知墨。
我不是个矫情的人,可今天却特不想听到安知墨这个名字。
他是我弟弟,年纪小不懂事,我做姐姐的,本来不该生他气的,可是,他还把我当姐姐吗?
我借故说长途电话费贵,挂断了电话,妈妈那些关于安知墨的唠叨就这么被我打断了。
坐在床上望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门外的走道里就响起了一片嘈杂声。晚自习结束了,大家都回来了。
门被人推了开来,与我同室的三个女孩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目光触及到半躺在床上的我,顿时全部噤了声。
她们与我是生疏的,一是她们跟其他人一样,都比较惧怕跟我这种众人唾弃的“坏女孩”打交道,所以每次都尽量避免与我接触;二是我通常都跟杨帆、唐晓婉还有已经走了的加亮混在一起,也很少主动跟她们套近乎。
所以,就算我们已经在同一个宿舍里住了快两年了,我们之间说过的话也屈指可数。
这三个女生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见到我后,各自噤声做自己的事——洗漱完就上床睡觉,而是几个人站在门口,互相推了推,最后推出了个代表,僵硬地朝我走了过来。
“安诗年,那个,你今天晚自习没来又被巡检的教导主任给查到了,他把你的名字写在本子上了,还让我们告诉你明天做好准备,他要上报校长,在校会上当着全校人的面通报今天没来的人。”
说话的女生,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应该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叫刘珊。
平时看她蛮活泼的,挺能说会道的一个女孩子,这会儿给我传话时,一句话吞吞吐吐了很久才说出来。
有时候,我在想,我安诗年真的很可怕吗?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怕我?
“明天要开校会吗?”我抬头看了一眼刘珊。
对我的发问感到讶异,刘珊愣愣地点点头,道:“我们每个周一上午都会开校会的。你不会……”
对上了我的目光,刘珊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想这么说,只是她好像怕我怕到了一定程度,被我一个眼神就给吓到了。
然后话题进行到此,我不再开口了。
总不能主动告诉她们,我很少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吧!
刘珊她们也没再说话,只是拿着脸盆准备洗漱。
我习惯性地拉上买的遮光帘睡觉,折腾了那么久,还是睡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大灯关了,一片漆黑。
似乎下雨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阳台封闭的玻璃窗上,叮叮咚咚,很清脆。
春雨绵绵,缱绻了谁的思绪,沧桑了谁的流年?
夜深了,我二十二岁人生的第一天就要过去了。
可今夜,我却失眠了,只因为听到今晚同样没去签到、在外面疯玩回来而晚归的女生在大声喊:“猜猜我在大门口遇到谁了?七班的暨雨。外面都下雨了,他一个人站在校门口那棵榕树旁淋雨呢!”
我不想去探究他执著的原因,不想妄想暨雨是真的喜欢安诗年。不去奢求,不期待,就不会受伤。
我告诉自己,我跟暨雨,已经分手了。他做什么事,都与我无关。
然而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声,我越来越清醒,心里很纠结。
在床上辗转反侧,我终于爬了起来,抓起床头的外套披在身上,开门冲了出去。
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安诗年,看来你是真的爱上了暨雨,才会给他机会一次又一次地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