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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雏菊

01

“诗年,我今晚不跟你们去网吧了,慕北约我去溜冰。”晚上,我们几个人聚在唐晓婉寝室门口,唐晓婉化了个大浓妆出来,往嘴上涂着口红朝我们说道。

杨帆嗤笑,调侃面红的唐晓婉:“有了男人就是不一样,见色忘友这种事你都干出来了。诗年她刚失恋,你这会儿就甜甜蜜蜜地跟人约会,你就不怕伤咱姐妹的心啊!”

“得,你还别拿诗年的事压我,她跟暨雨分手了,一点都不值得可怜。你看她自己,哪像失恋的样子啊!今晚还吃了我两碗猪肉饺子呢!”唐晓婉手指着一旁咬着糖的我笑道。

我白了她一眼,将嘴里含过的棒棒糖塞进了唐晓婉那红艳小巧的嘴里,挑眉道:“赔你的猪肉饺子!”

唐晓婉假装要伸手打我,被从寝室出来的加亮给一把拦住。

“呀!唐晓婉你有必要吗?不就是两碗猪肉饺子,你就受不住要打诗年啦!哈哈!人家是化悲痛为食欲,你就别计较了!”

唐晓婉挣扎,从嘴里拿出棒棒糖转头塞进了加亮嘴里,恨恨道:“啊呸!姐姐我哪是计较饺子啊!安诗年这浑蛋竟然让我吃她的口水!”

“滚!这棒棒糖你们俩都含过了你还往我嘴里塞!唐晓婉你太恶毒了!”加亮苦着脸咒骂道。

楼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再闹下去宿舍楼的大门就要锁了,我们就出不去了。

我一把揪住要扑向唐晓婉的加亮,一边朝唐晓婉挤挤眼睛:“你不是要约会吗?还不快去,都十点多了!外面大冷风吹的,你想让人家等你多久。”

唐晓婉媚眼一翻,一脸无所谓地说道:“他爱等多久就多久,要知道,很多时候,等待也是一种幸福!”

“啊呸!鸡皮疙瘩都被你弄出来了!你不走,我们还赶着走呢!今晚诗年请我们去网吧玩!哈,没你的份!”

杨帆不讲面子地朝唐晓婉啐了一口道,然后拖着我就往楼梯奔去,我的手里还拽着咬棒棒糖的加亮。唐晓婉也不怒,瞪了我们一眼,然后也笑嘻嘻地冲了下来,四个人很快又闹成了一片。

唐晓婉的男朋友是隔壁电大的,晓婉跟他在网上认识,两个人谈了没多久,那人具体长什么样我们也不清楚,唐晓婉没把人带给我们看过,我们开玩笑地问她要过照片,但手机拍得模模糊糊,也看不真切。只记得那男孩跟唐晓婉一样,染着一头红色的鬼毛,乍一看,唐晓婉的像鸡冠花,那叫慕北的就是一顶大鸡冠,倒是相配。

虽说大学一般都不怎么管学生的着装打扮,但我们学校比较古板保守,所以唐晓婉她们几个因为染发的问题已经被学校警告过无数次了,但是她们依然我行我素,尤其是唐晓婉的发色,是最为夸张的,可是因为她家挺有背景的,学校碍于唐晓婉她家的关系,数次警告过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一下楼梯,我们就分开了,唐晓婉去学校后门跟慕北会面,我跟杨帆、加亮则去翻学校的围墙,溜出去到附近的网吧上网。

来景丰上大学真是我人生的一大败笔,一直想着到大学了,学校应该管得没那么严了,我就自由了,可没想到,景丰大学管得比我念中学时还严。这都快要大四毕业了,我们也没有自由的特权,一切都还得遵守校规。

所以,连出去上个网,我们也只得悄悄翻墙。

长夜漫漫,今天莫名其妙地特想放纵一下。结果放纵的法子就是出去上网,只能说“弱爆”了。但是除了上网,我们也实在想不到去哪儿玩。

加亮是我们四个人中最矮的一个,体育也是最差的一个,每次爬墙出去,都是我们中的两个人先爬到围墙上拉她,然后剩下一个人推她的屁股把她给推上去的。现在唐晓婉不在,只能杨帆一个人拉她,我在下面推着。

还好加亮长得瘦小,体重轻,我一抬就把她抬上去了。

杨帆先从墙头跳了下去,加亮还伏在围墙顶上,眼朝下望着,似乎看到杨帆在下面接着她,才吸了一口气闭着眼往下跳。

看她们都跳下去了,我紧了紧衣袖正准备跟着爬过去,就听到外面传来加亮的一声痛呼,然后是咒骂。

“啊!杨帆,让你接住我的,怎么没接啊!我脑袋撞墙上了,疼死我了!”

我跳下墙的时候,加亮正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哭吼,杨帆一脸抱歉地站在旁边帮加亮揉头。

“对不住啊!你也知道晚上灯光暗,看不清楚啊!我哪知道抓的是你的下半身而不是上半身啊!你现在怎么样?还疼吗?要不要去医院啊?撞到头可大可小的!”

杨帆苦着脸朝加亮道。

加亮从地上站了起来,手还捂着头,擦了把眼泪,瓮声瓮气地说道:“去什么医院!能有什么事!就撞了一下又死不了人!快走!再不走,天都亮了!”

加亮不耐烦地朝我们摆手,身子有些晃。我赶紧走上前去,扶着她,盯着她的脸蹙眉,说道:“你真没事?我看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吧!你脸都青了!脚都站不稳!”

“能有什么事啊!还不是刚被吓着了!我就是刚才蹲久了有些头晕,走走就没事了!我告诉你们哦,我虽然没你们厉害,但也没弱到这个程度,脑袋撞了一下还整出事来!走吧走吧!都别像唐晓婉,嘴里尽说些坏的。”

加亮一个劲儿地说她没事,我跟杨帆看她脸色也开始转好了,也能自己走了,便也没再多说,三个人勾肩搭背地朝离学校最近的网吧走去。

路上我接了一个电话,是暨雨打来的,他问我为什么没回宿舍。敢情他晚上一下课就在我宿舍那里等着了,不然怎么会知道我没回。

我笑着说去网吧玩了,还问他来找我做什么。

暨雨说,不是让你把脏了的衣服给我吗?我晚上帮你洗。

我松开加亮她们的手,一个人停下脚步听着暨雨在电话里絮叨,说什么“你怎么又晚上偷跑出去玩了”,“晚上外面很乱的,你在哪个网吧,我去找你”等等一系列他此刻不该说的话。

也不知怎么了,我突然觉得他说话的声音听得让人心烦。我们不是吵架了吗?两个人都完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不是让你别来烦我了!我们都分手了,你还帮我洗什么衣服啊!你又不是老妈子,大老爷们儿的给女的洗什么衣服。是不是当初童茹婷使唤你使唤惯了,还是你对人好惯了,我再说一遍,你,暨雨同学,麻烦你别再烦我安诗年了,咱俩没任何关系了。你继续做你的乖孩子,我做我的坏女生,成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断了,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有人说话,我心一横,要挂电话,就听到暨雨艰涩地开口说:“安诗年,我没想跟你分手。”

就那么短的一句话,我的心刹那间就乱跳个不停,一下子挂断电话,才发现手指竟然在颤抖。

“诗年,谁打来的?是不是暨雨?他跟你说什么了?”杨帆她们回头朝我问道。

我麻木地跟了上去,将手机关了放进了衣兜里,语气僵硬地说道:“没什么,他就说没想跟我分手。”

加亮跟杨帆都瞪大了眼睛看我,然后惊叫:“真的假的,暨雨还不想跟你分啊!那你怎么说,跟他复合吗?”

“复合什么!我跟他就是吵了一架,也没说过分!”我回过神来,给了加亮跟杨帆各人一个栗暴,怒道。

心脏还是加速地跳着,我摸着自己躁动的心口,茫然地望着天空,也不知道跟谁说,声音就这么从嘴里飘了出来。

“其实我不想要他!我怕!”

“怕什么?”加亮跟杨帆一同凑过脑袋问我。

我看着她们,表情一本正经。

“怕心没了!”

耳边一阵爆笑,我的脑袋被人敲了几下。

“安诗年,你就装吧!还耍文艺范儿呢!走啦!上网去!”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走进网吧的两个女孩,嘴角扬起了一抹苦笑。

看,谁也不了解我,不知道我有多怕那份不真切的感情,不明白我其实比谁都怕受伤。

02

加亮跟杨帆在玩炫舞,我一个人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开着QQ看网页。逛了一下微博看了一下校内,没什么事可做,又不想看电影,只能翻找着QQ名单找人聊天。

我QQ上加的人本来就不多,非认识的人不加,一拉开黑了一片,在线的没几个,还是几个不常联系的初中同学。鼠标点到亲人那栏时,看到安知墨亮着的QQ时,我一瞬间有些蒙了。

安知墨从小到大都是众人眼里的好孩子,违反校规校纪的事从来不干。可我现在看到的是什么?他在用电脑上网!

我们的大学简直跟高中没两样,都是半封闭式教学,晚上到点就统一熄灯断电,可那家伙竟然在上网!此刻我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安知墨跟我一样,逃出学校在网吧,具体在哪个网吧,我不知道。

“你在哪个网吧?”想也没想,敲击着键盘,我将话给安知墨发了过去。

安知墨QQ的页面上那炫舞游戏的图标消失了,让我更加确定有人在上那个Q,心里一阵火烧火燎,见没有回复,又发了一连串的话过去。

“问你在哪儿呢?死了还是手残了,不会说话啊?”

“安知墨,你玩什么?你不是好孩子吗?你大半夜地跑什么网吧?”

“回不回话啊?你小子还跟我玩犟的?你要再不回话,信不信我明天找到你学校去?”

“安知墨!”

……

“砰”的一声,我一拳砸在键盘上,引来周围人的频频侧目。

望着安知墨暗掉的企鹅头像,我心头郁结了一团火,无处发泄。

翅膀长硬了!这小子,竟然还跟我玩起冷战了。

他这是点了“在线对其隐身”的图标直接对我隐身了,还是那小子不想理我、直接下线了?

怎么,现在都不向我求饶了?不求情了?

“诗年,你没事吧!怎么了啊!干吗发这么大的火?”坐在我附近的杨帆走了过来,拍着我的肩膀问道。

我喘了一口气,将跟安知墨的对话页面给关了,挫败地对杨帆说道:“没事,就一小屁孩!你玩你的吧!都两点多了,天亮了我们就走人。”

“安诗年,能把你的脸弄这么臭的小屁孩就一个,是安知墨吧?怎么了,你弟弟又惹什么麻烦了?”

“他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为了那女孩子跟我犯犟!你也别管了,快去玩吧!累了就像加亮那样睡会儿,反正都包夜了,不玩也浪费。”

我瞥了一眼隔了几个位子趴在桌上睡觉的加亮,朝杨帆说道。

看我真不想说,杨帆也没纠缠,放了瓶咖啡在我桌上,摊手道:“睡什么啊!花钱就是来玩的!我才不睡呢!你也别睡!上线陪我玩游戏啊!”

“玩什么?”

“炫舞!”

“不玩,我反应慢!你自己去玩吧!我还是看电影好了!”我朝杨帆摇头道,随手搜了部韩国恐怖片准备看。

别看杨帆平时大大咧咧的,其实胆特小,最看不得恐怖的东西,这会儿见我要看恐怖片,打了个寒战,抱着她的咖啡逃也似的跑回了自己的位子。

我也没真想看恐怖片,杨帆一走,我就把电影关了,又一次点开了安知墨的QQ。

“限你三秒,安知墨你这小子给我出来!别装死!再不出来我给你打电话了啊!”

三秒后,依旧没人回话,我喝了一口咖啡,继续敲击键盘。

“安知墨,你可以啊!敢跟你姐这么对着干,羽毛都没长全,就想飞了?我整不了你,还真不是你姐了!”

“滴滴”的声音响起,和安知墨的对话框终于有了反应。

他回了我一串省略号。

我火了,还没等我第二次拍桌子,对话框里又多了几条回复。

“贱货!”

“死安诗年!”

“贱女人!”

“抢人家男朋友的贱女人!”

我抓着咖啡瓶的手有些颤抖,望着对话窗口那刺眼的咒骂,我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时之间缓不过气来。

“你不是安知墨吧?你是哪个死人!”

我刚发完,安知墨的QQ又暗了下去。

重重地靠向椅背,我大口灌着咖啡,眼睛紧紧地盯着电脑屏幕。

就凭安知墨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就敢肯定刚回我的那个人绝对不是我弟。

安知墨就算再生我的气,也不敢骂他姐是“贱货”。

脑袋像被人劈了一下,我将咖啡罐往桌上一放,板着脸又一次敲起了键盘。

“你是童佳宁吧?别否认,姐姐我不是傻子,不用想就知道是你!安知墨除了你还会给谁他QQ的密码?你小妮子还真够可以的,第一次没发觉你这么有能耐啊!又会装可怜又会说谎,这会儿还敢用安知墨的身份跟我叫板!我安诗年抢谁的男朋友了?回去问问你姐,暨雨跟我在一起是什么时候?是你姐踢了他之后。上次没让你受苦,你还真不知道我安诗年不好惹。我告诉你,你再跟我玩这套,我让你好看!我再说一遍,离我弟远点!滚远点!”

刚发完这串话,肝火太盛,我感觉喉咙干得厉害。我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去外面买了瓶矿泉水,回来的时候,对话框上满满的一版字。

“姐,真是我啊!我是安知墨!你弟弟!”

“我不是童佳宁啊!”

“姐!你别瞎猜啊!我错了行不行?你别害其他人啊!”

“姐!”

姐你个大头鬼,这丫头估计知道自己惹事了,又在给我装。她还真不了解安知墨,安知墨向来不擅长解释,他做错事只会哭,不会说那么多废话。

所以,那个人就是她,童佳宁!

跟我斗,她还嫩了些!

03

有些人,你不扇她两巴掌,她永远也不知道你有多“喜欢”她。你对她太客气,她永远也不清楚你不可触犯的底线在哪里。

我发现我对童佳宁太客气了。

我将QQ的状态设置成了忙碌,与安知墨的对话框一直开着,对方不停地发话过来讨好求饶,我靠在椅背上,望着那些因为慌乱而有很多错别字的句子,想象着某台电脑后面那个惊慌失措的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就特爽。

我不好过,惹到我的人也别想好过。

这就是我安诗年的原则。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安知墨的QQ叫了一会儿后终于没声了,看来童佳宁是放弃了。我笑着喝完了瓶子里的最后一口水,上了趟厕所回来,也没见QQ上再有任何动静,索性关了,去看综艺节目。

天空出现鱼肚白的时候,新的一天到来了。

杨帆玩游戏玩得正在兴头上,我喊她走的时候,她还有些依依不舍。

“下次再来吧!”

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杨帆才关了机跟我走了出来。加亮还在睡,我们走到她旁边的时候,她还是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睡着,我们喊了她好几声,她依旧没反应。

杨帆伸手推了加亮一把,加亮的身体就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和杨帆都惊恐地盯着地上的人,脸色赫然变得惨白。

加亮就这么躺在我们脚边,鼻子还流着血,周围的人都在恐慌地尖叫。杨帆伏在地上抱着加亮的头,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身体僵硬地跪在地上,伸手探向加亮的鼻子。

一点气息都没有。

什么时候,人才会一点气息都没有?

“死了吗?安诗年,你什么表情?加亮怎么了?她有气吗?有没有气你说啊!”杨帆推了我一把,朝我哭吼道。

我身体不稳地摔倒在地上,愣愣地望着杨帆怀里面色青黑的加亮,脑袋一片空白。

“死了,怎么会?怎么就……就没气了呢!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死了。加亮怎么就死了呢?”

我语无伦次地问杨帆。杨帆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抱着加亮一动都不敢动。

网吧里,有人喊“死人了”“有人猝死了”,喊什么的都有,然后我好像听到老板边骂晦气边打电话给警察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跟杨帆被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加亮被人抬上了担架,无数的人在我面前走来走去,可我满眼都是加亮那张鼻孔流血、表情僵硬的脸。

等我的意识再次清醒过来时,我跟杨帆已经被带到了警察局问话。警察告诉我,加亮死了,脑溢血外加精力消耗过度,猝死了,救不活了。

警察问我们,加亮的脑袋是不是受过撞击。杨帆早就吓得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就缩在角落里抖。我双臂环抱,告诉警察,加亮跟我们出来的时候,脑袋不小心撞到围墙上了。

警察说你们这些孩子啊!撞了墙也不看看,还上一整夜的网,不出事才怪。脑袋撞了可大可小,现在神仙也救不过来了。我们已经通知那女孩的家长去医院领尸了,做完这份笔录,你们俩也可以让家长接回去了。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感觉身体冷得厉害,紧紧地抓着问话警察的手,眼睛酸疼地看着他,不死心地问。

“加亮真的死了吗?”

“是真死了!看,这是医院的验尸报告!骗你们做什么?”

一份报告被放在了我的手里,我的眼里只看得到上面某栏里写着的“死亡”两字,瞬时,我的力气像被全抽干了似的,整个人无力地瘫坐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你们说,人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呢?

明明不久前,加亮还跟我们打打闹闹,现在怎么就醒不过来了呢?

生命真的这么脆弱吗?一个人真的可以这样,说离开就离开了吗?

原谅我们真的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那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不管她在别人眼里是不堪还是美好,对于我们来说,安诗年、杨帆、唐晓婉、加亮,一直是最好的朋友。

三年多了,我们四个人从开学到现在一共度过了三年多的时光,突然少了一个人不再跟我们一起走,心是那么难受,那么疼,那么懊悔,为什么今晚要出来?为什么要爬围墙?为什么要上通宵的网?

狂欢、放纵、年少轻狂,也抵不过加亮一条年轻的生命。

那天,加亮毫无预兆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跟杨帆,以及后来赶到的唐晓婉,开始明白,生命之轻,生命之重,生命之痛。

04

我们大概是早上五六点左右进的警察局,做完笔录,警察厅里的大挂钟已经指到了七点。杨帆是她爷爷来接的,临走的时候,杨帆还没有缓过神来,她爷爷很生气,不停地敲她的头骂她不学好。杨帆没有争辩,很安分地将这些指责全部接受,一声不吭地跟着她爷爷走了。

临走的时候,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双茫然的大眼睛里,还闪着泪光。

我坐在屋内的长椅上,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走好,努力地想挤出一丝微笑,可怎么也笑不出来。

杨帆走了快有半个小时了,我一个人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不停地吸气、呼气,可心脏依旧跳得很快,细细地生疼。

刚给我们做笔录的警察叔叔提着早饭经过我的身旁,停下来问我为什么还坐在这儿,没人来接吗?

我艰难地挤出声音来,诚实地回答说我爸妈在国外,照顾我的爷爷奶奶在县城,而且他们是文化人,又爱面子,我不想麻烦他们,我再坐一会儿,身体不抖了我就自己走了。

那个警察是个热心人,把自己的早点分了些给我。我摆摆手拒绝了,这个时候我怎么会有胃口吃东西?

向他们要了杯热茶,又坐了会儿,感觉到身体不再那么僵冷了,我放下杯子,默默地对着那个警察叔叔的位子鞠了个躬,也不管他有没有看见,便转身低着头出了警察局。

我感觉我现在很清醒,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我随手拦了辆出租车,打的到了市医院,我不清楚加亮的尸体有没有被她家人带回去,只是本能地想来这个地方看一下,心想,再看一眼也好,以后就看不到了。

这样想着,我的鼻子又开始泛酸。等我站到医院门口时,我的眼泪早就忍不住流了一脸。很多人认为我安诗年的心是铁做的,冷血无情,其实我自己知道,我不曾拥有一颗铁打的心,我的心很脆弱,最受不了看亲爱的人突然离去。

医院候诊大厅里挤满了人,来的竟然以年轻人居多,脸上都带着惊慌的表情,看到医生就拉住,语无伦次地询问:“医生,听说有个景丰大学的女孩子猝死了,她是不是叫杨琪?”

“医生,我同学她昨晚也出去上网了,现在还没有回来,你看下那个死掉的女生是不是她啊!她长头发,胖胖的,叫刘恩飞。”

“医生,你们把尸体放哪儿了?告诉我们吧!让我们看看啊!大家都很担心啊!要是我们的朋友怎么办?”

……

“都别吵,要问的去服务台,我们很忙!今天意外伤残的特多,没空跟你们说!”

“孩子,你别抓我了,我不是负责那一块的,我不知道啊!我刚来上班!”

“到底出什么事了啊!这些孩子怎么了?怎么都围在这里不走啊!还让不让人家工作了!”

……

被缠着的医生们很无奈,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在那群担心的少男少女手中挣扎着。

我站在人群最后,双腿很软,再也走不上前,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双手抱住自己的头。

是加亮啊!是加亮!死的人是加亮啊!是我的朋友!

我在心底呐喊,我想对那群焦急的学生喊,让他们别再担心,死的人不是杨琪也不是刘恩飞,是我安诗年的朋友——加亮。

可是我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不是安诗年吗?她怎么哭成这样?”

“什么?安诗年也在这儿,她哭什么?”

有人发现了我,惊讶地出声,引来了更多人对我的注目。

我没有躲避,就这么任由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肆意地大哭。

看吧,安诗年也会伤心,安诗年也会哭,因为安诗年失去了她的好朋友。

“安诗年!安诗年!诗年!”

有人大喊着我的名字朝我奔来,痛哭的我被揽进了一个混着朝露气息的怀里。

暨雨的脸在我的视线里模糊不清,可他的声音却是那么清晰。

“安诗年,还好不是你!不是你,就好!”

“好什么!死的不是我,但……是加亮啊!好什么!”

我在暨雨的怀里终于吼出声来,这是我沉默了好几个小时后,才挤出的一句话。我想挣开那个人的怀抱,可是没有力气。

然后我听到那个人沙哑地说:“对我来说,只要不是你就好。”

有个男孩子冲进了人群,对着众人面露喜悦地大喊:“我问到了,死的是景丰大学的加亮!大家可以放心了!走吧,都走吧!”

“还真是加亮啊!怪不得安诗年在这里哭呢!”

“加亮不是隔壁班那个小黄毛女生吗?”

“可不是,就是老跟安诗年她们不学好的那个。”

“突然死了还蛮可怜的。”

“走吧走吧!管那么多干吗!”

……

“站住,都给我站住!”

我想从地上爬起来拦住那群人,想喊住他们,质问他们凭什么这么高兴,凭什么这么说加亮。

可是,我发现自己真的很没用,我不仅没力气爬起来,我连喊的声音都微弱得厉害。没人回头,没人理我,没人感到抱歉。

“安诗年,别这样!松口,你给我松口,不准咬自己!”

暨雨不停地拍打着我的脸,手使劲地掰我的嘴,试图不让我的牙齿咬住唇瓣,可根本没用,我不松口,疼得麻木,我已经不知道怎么松口。

我们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唾弃我们。欺负别人,凶残霸道,那是因为先有人欺负我们,我们为了保护自己才还击。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当我们是坏孩子,却从不追究我们变坏的原因。但是,就算是坏女孩又怎样?坏女孩死了,就活该吗?就不值得被同情吗?

暨雨没法让我松口,他骤然俯下头来,用自己的嘴堵住我的嘴,我的大脑有一瞬间空白,牙齿木然地松了一下,暨雨的舌头立马钻了进来。

这是暨雨第一次吻我,也是我的初吻,一点都不浪漫,却带着满口的血腥和我吞咽的眼泪。

这是个悲哀的亲吻。

05

我最终没能再见加亮一面。

我、杨帆,还有唐晓婉抱着加亮喜欢的白色雏菊去殡仪馆送她最后一程的那天,天下着细雨,我们满手都捧着花,根本没有空余的手打伞,雨打在身上,凉凉的、冷冷的,就像我前些日子流过的泪。

我们四个人,曾经都互相聊过自己的家庭。加亮告诉我们,她妈妈是寡妇,她亲爸爸在她初三时得胃癌死了,她妈一年后改嫁给了一个加油站的老板。她后爸肥头大耳,仿佛浑身都能流油似的,她妈妈好歹也算县里一枝花,就这么浸在油缸里了。

加亮妈妈跟新老公很快生了个男孩。因为他们一边要管加油站的生意,一边要照顾小儿子,没时间管加亮,所以加亮一上大学,就好像与家人断绝了关系一般,跟我们一直混在一起,平时也很少看到她爸妈来看她。加亮是我们四个人中最弱最胆小的,却也是最缺心眼最好玩的一个。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加亮的情景,那时杨帆跟唐晓婉还没跟我混在一起,我的名声还没有被传得那么坏。

那是大学刚开学时,寄宿第一天,加亮没人来送,一个人整理东西。因为个儿小,又毛手毛脚的,下楼去打开水准备擦床铺的时候,被人撞倒,开水不小心洒了一些在一个女孩子的脚上。那个女孩子疼得又哭又骂,将送她来上学的爸爸妈妈都引来了。那对中年夫妇护着女儿,将孤独一人的加亮骂了很久,最后还不解恨地舀了一碗热水朝加亮的脸上泼。那时,我就站在宿舍的阳台上晒东西,正巧看到加亮被欺负的情景。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淌那浑水,只是觉得当时的加亮忍着眼泪不哭的样子,很让人心疼。

我冲下去的时候,加亮正用手挡开水,水大部分洒在她的手上,她痛得惨叫连连。我连忙去用冷水给她敷手,开水很烫,加亮的左手被烫掉了一层皮,之后留了疤,一直到现在她的左手还是很难看,一层死皮揪在一起,像老人大量缺水的皮肤。而那个脚上被溅到水的女孩子,当时穿的是运动鞋,烫得并不严重。女孩跟她的父母被在一旁打开水的杨帆跟唐晓婉给拦了下来,我们都指责他们故意伤人,最后闹到了校长那儿,可校长只让他们赔了钱,加亮的手就那样了,除了植新皮没法复原了。

加亮出事,她爸妈也没来看她,只是在电话里说生意忙,她弟弟又吵,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听医生的话养伤。从那之后,加亮的日常生活差不多都是我跟杨帆、唐晓婉三人一起照应着。我们四个人就这样凑在了一起。谁被欺负,大家都会站出来帮忙。人家欺负我们,我们便以牙还牙,绝不手软。因为你手软了,别人只会觉得你好欺负,越来越肆无忌惮地找你的麻烦。久而久之,我们成了全校最坏的四个女生,众人怕我们、厌我们、指责我们,却没有人想过,我们之所以变成这样的原因。

我们冒雨来到了殡仪馆,刚走到门口,加亮的妈妈就带着一帮人将我们打了出来。

手中的花落了一地,大人们的脚踩在上面,白色的雏菊被踩得脏兮兮的,那些花儿一定很疼。

大人们揪着我们的头发,加亮的妈妈哭着吼我们。

“都是你们这些坏女孩带坏我女儿!是你们害死她的!你们这些坏妮子,干吗不去死啊?为什么死的是我女儿!”

我们谁也没有反驳,没有回手,连脾气一向最暴躁、最受不得委屈的唐晓婉都没有吭声。我们三个人就这么被打趴在雨中,看着散落了一地的白色雏菊,脸上湿湿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加亮喜悦而又哀戚的声音。

“你们最喜欢什么花?我比较喜欢雏菊,雏菊的花语是愉快、幸福、纯洁、幼稚、天真,多美好的词语啊!就如同青春。”

拖着满身的伤痕,我们三个人一声不吭地站起来,在雨里抬头看天。

愉快、幸福、纯洁、幼稚、天真……

加亮,你都做到了。

停留在二十一岁青春的你,请在天堂继续地愉快、幸福下去吧!再也没有人能污染你的纯洁,嘲笑你的幼稚,诋毁你的天真。

而我们三个,终究失去了你这朵最美的雏菊花。

06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挂断了电话,将手机往衣兜里一揣,坐回自己的座位。

“电话没打通?暨雨没接?”

杨帆靠在位子上朝我问道,一旁的唐晓婉冷嗤了一声道:“今天你生日,暨雨他连面都没露,他还当不当自己是你的男朋友啊!”

“只是手机关了,估计有事忙也说不定,他们班一向事多,不是还有课外培训什么的吗?什么生日不生日,大家一起吃顿饭意思意思就行了。加亮走了快一个月了,这段时间我们也没聚过,这次就当大家聚会吧!”

说到加亮,我的喉咙被呛了一下,咳了起来。杨帆跟唐晓婉各自垂下头,沉默着没再说话。

今天没在大排档吃饭,杨帆她们说,好歹也是个生日,大家找个有氛围的地方,结果就挑了市中心一家装潢不错的“味千拉面馆”。

结果来的人只有我们三个,原本最不济也会有四个人的,可是,加亮不在了,我们永远都是三缺一了。

习惯了大排档上的自由豪放,突然换了个安静的地方,大家都有点拘束。

“诗年,你弟也不来吗?今天是周日,难道他们还上课?”蛋糕上来了,唐晓婉将切蛋糕的刀递给了我,挑着眉头问道。

我没接刀,直接朝她们摆了摆手。

“昨天我问过他了,他说今天有什么竞赛培训,来不了。反正也就是吃个饭,他不来也好,我看不着心里也少添堵。要吃哪块你们自己切,也就我们三个人,随便切吧!”

“安诗年,你最近也太好脾气了!一年也就一次生日,你弟早不培训晚不培训非等这天培训,摆明就是不想给你庆生。你都没找那个女孩子的麻烦,他还这么对付你,也太不像话了!”杨帆气愤地拍了一下桌子说道。

童佳宁在安知墨QQ上骂我的事她是知道的。有天我上QQ翻跟安知墨的聊天记录正好被她看到,一直追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嫌她老问也烦,就实话实说了。杨帆当即说要找童佳宁这小妮子的麻烦,被我拦了。加亮出事后,我们已经很少惹事了,也不是说怕惹麻烦,只是突然觉得以往做的那些事也没多大意义。

“一会儿换地儿吧!这里一跷着腿坐,就有好多人看你,怪不自在的。暨雨跟安知墨都不来,反正就我们仨,我们拘束给谁看,还是换大排档爽些。”唐晓婉直接用手抓了块蛋糕往嘴里塞着,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的心头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有些疼。我看了看四周柔和温暖的色调跟谈笑甚欢的一桌桌的人,深吸了一口气,将一旁的蛋糕盒盖拿了起来盖到了没人再动的巧克力蛋糕上,然后抬头看着对面表情郁郁的两人,笑道:“走吧!我们去大排档!”

身旁的玻璃窗上映着我的脸,我的笑很涩。

“那蛋糕呢?要带着走吗?”杨帆边背着包边朝我开口道。

“你们有谁要吃吗?要吃的话就带走!”我一边回答,一边低着头在口袋里掏着钱。

“我们仨谁都不爱吃甜食,本来想着是专门为你庆祝生日才买的,结果又没其他人来。这是巧克力的,我家慕北不爱吃这口味的,就你那暨雨跟你弟爱吃,不然还可以打包回去给慕北,省得浪费了,怎么说也是花钱买的。”唐晓婉瞥了一眼桌上的蛋糕盒,念道。

“就丢这儿吧!大家都不爱吃,没必要勉强自己。”

付了钱,只动了一口的巧克力蛋糕被丢在了桌上,我们谁也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就各自背着包出了门。

去大排档的路上,经过一家礼品店。杨帆跟唐晓婉突然同时拉住了我的手,看着街道左边的小店。

“安诗年,你要什么礼物?自己去挑,甭管多贵,今天我跟唐晓婉都给你买。”杨帆开口朝我说着,而唐晓婉则在一旁玩弄着涂着红色豆蔻的手指朝我笑。

“你们搞什么?咱们不是说好大家生日都不送礼的吗?去年大家都没送,今年干吗要送礼物给我?”

我不解地问她俩,杨帆不说话,转头看唐晓婉。唐晓婉也没说话,只是二话不说地将我拉进了那家装潢精致的礼品店。

“去年我们都没送,但你弟安知墨送了你一个卡通发夹,你从来不舍得戴,把它藏在钱包里,时不时地拿出来看看,对着那夹子笑。我们都知道你心里有多高兴。本来以为今年你有了男朋友,有暨雨疼你,我们送不送礼物都不重要了。可是没想到暨雨没来,连你弟也没来。那么,我们只希望能够让小小的礼物带给你多一些开心。唉,诗年,其实心里不开心就说出来,我们没人会笑你的,你没必要强颜欢笑,你看看你的脸,那笑容有多难看。”

唐晓婉将我的脸对着饰品区的镜子,说道,然后伸手扯过一旁的一对耳环放在我的耳边。

我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僵硬地伸手抚摸嘴角的弧度,干涩的笑容,果然很丑。

“就算要逗我高兴,也没必要给我试耳环吧!我又没耳洞,而且你还拿这么贵的,换个吧!挑个普通的头箍给我好了。”我推开唐晓婉拿耳环的手说道。

唐晓婉白了我一眼,嘴里骂了我一句“不识好歹”,不死心地又把耳环在我耳边比量了一番,感觉真的不适合后,才无奈地将东西放回柜台,转了个身,去旁边挑发箍。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慢慢收起了笑容,目光落在了那片琳琅满目的精美饰品上。

镜中,一身肥大衣服的我,站在被各式物品装扮得光怪陆离的窄道中,如此格格不入,有些扎眼。

来不及探寻那突如其来的狼狈与自卑,杨帆的尖叫、唐晓婉的怒骂已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之后我所见到的一切,都刺得我心脏疼痛不已。

我想,安诗年,这次是真的受伤了。

07

“安知墨,你就这么对你姐吗?你姐说你有什么竞赛在培训,你这是在培训吗?哪有人培训培到礼品店来了。怎么?有了女朋友就忘了亲姐了?陪女朋友陪得连你亲姐姐的生日都不顾了!”

唐晓婉尖利的嘲讽声传到我耳中时,我的身体微颤了一下,僵硬地转过身去,透过饰品栏的格子缝,看到了对面垂着头的少年。瞬时,我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很是难受。

“嘿!怎么又是你这个女孩?我说你才多大啊,穿什么高跟鞋?刚踩了我一脚,真疼!”唐晓婉身旁的杨帆跺着脚咬牙切齿地朝身前倔强地昂着头的女孩子怒喝。

见童佳宁丝毫没有抱歉的样子,杨帆更火了,伸手就揪童佳宁的头发。安知墨紧张地要去拦,却被唐晓婉给挡着,任他怎么推唐晓婉,唐晓婉就是不让他过去。

“臭丫头!上次QQ上的事还没跟你算账呢!你还真以为没事了?我们不是让你别跟安知墨那小子在一起了?你还死缠!怎么?不见棺材不掉泪吗?这次我就替诗年新账旧账跟你一并算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杨帆边骂,边用手用力地捏着童佳宁的脸颊,还不时地敲着她的头。被唐晓婉堵着的安知墨像只抓狂的豹子,不停地号叫。礼品店里的其他客人都被吓得躲得远远的,老板应该是个怕事的主,看到唐晓婉跟杨帆一副流氓少女的打扮也没敢出来拦。而我,则一个人站在另一条走道中冷眼旁观。

安知墨在唐晓婉的手下挣扎,双脚愤怒地踢着横在两条走道中间的架子,表情狰狞地喊:“姐,你出来啊!你快拦住她们啊!求你让她们别打童佳宁了!姐!”

我看着扯着嗓子呐喊的少年,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安知墨吗?安知墨不是一向懦弱得不知道反抗吗?为什么这个时候他会变得这么疯狂。

“安诗年,你出来啊!安诗年,你不是想打我吗?你干吗不自己打我!让别人欺负我算什么?”

杨帆一记巴掌打在童佳宁的脸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童佳宁捂着脸朝我哭喊着,然后我听到我弟弟安知墨愤怒的吼声。

“安诗年,你要是还想要我这个弟弟,你就让她们住手,放了童佳宁!”

我走了过去,站到了所有人的面前,另一边的镜子里映着我面无表情的脸。我没喊杨帆她们住手,但大家都停下了动作。杨帆松开了哭得满脸是泪的童佳宁,唐晓婉也放开了安知墨。安知墨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紧张地朝蹲在地上号啕大哭的童佳宁扑了过去,他紧紧地抱着那个女孩,心疼地给她擦眼泪。

我突然回想起,自己像童佳宁那么大的时候,因为为安知墨出头而常常挨打,那时,安知墨除了蹲在我身旁比我哭得更大声外,根本没有像现在这样抱着受伤的女孩,轻声细语地安慰。

是小男孩长大了吗?有了自己想保护的人,所以就不需要我这个姐姐了……

“安知墨。”我站在一旁悲怆地开口道,声音带着些酸楚。

“一直说不想要我这个姐姐的人是你啊!安知墨,是你不想认我这个姐姐,不是我不想要你这个弟弟啊!你为了一个外人,跟我叫板,我可以不在意,但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跟我撒谎?你不能陪我过生日,没事。你想跟这女孩子约会,也可以,但是你为什么要骗我呢?为什么要骗我说你要培训呢?什么竞赛培训,全都是狗屁!从小到大,你说,姐姐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为什么要骗我?”强忍着眼里酸涩的泪,我倔强地看着蹲在地上抱着童佳宁不敢抬头的男孩子,质问道。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激动,我只觉得心口被最亲的人刺了一刀,疼得我不得不咆哮出声。

安知墨低着头,手臂将怀里的女孩子圈得更紧,瓮声瓮气地反驳:“我要是不撒谎,你知道我跟童佳宁在一起,你不发火才怪了!要不是你讨厌童佳宁,不让我们在一起,我干吗要撒谎?”

“哈!”听着安知墨的控诉,我不觉冷笑出声,伸手擦了一下眼睛,咬着唇苦笑,“这么说,你撒谎还都是我的错了?我问你安知墨,你到底图童佳宁什么?你喜欢她什么?单纯吗?漂亮吗?聪明吗?你姐我告诉你,这个女孩子一点都不单纯,要不要我给你看她前阵子上你QQ骂我什么?贱货!呵呵!她骂你姐啊!安知墨!你扪心自问,你姐我哪里贱?还是你跟她想的一样,心里觉得你姐我就是个贱人?你想跟她在一起是吧?好,我现在不管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什么都不管你了!你要出事了、受委屈了,找爸妈、找爷爷奶奶或是外公外婆都好,就是别来找我了!我受不住!”

不管怎么擦眼睛,眼泪最终还是流了出来,我红着眼朝安知墨说道。

听到我哭了,安知墨抬起了头看着我,表情有些惊讶,嘴里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倒是他怀里的童佳宁按捺不住了,捂着被杨帆打肿的脸,推开安知墨,从地上站了起来,高傲地走到我面前,瞪着我叫嚣。

“我没有骂错!你就是贱货!是你抢了暨雨哥哥!暨雨哥哥本来跟我姐姐是一对的!要不是你,我姐就不会一个人!不过现在看来你也没抢到暨雨哥哥的心,不然他今天也不会丢下你去接我姐了!你不知道吧?你以为暨雨哥哥是有事,所以才没陪你过生日吗?他是去找我姐姐了!安诗年,看你多可怜?谁都不喜欢你!你听好了!暨雨,他现在跟我姐姐童茹婷在一起!”

童佳宁刚说完,还没来得及笑,脸上又挨了一巴掌,这次动手的是唐晓婉。

“明明长得蛮好看的一个小姑娘,干吗摆出这么恶心的嘴脸?看着就让人想打!诗年,我们走,别理他们!他们一个个的都是披着羊皮的狼!”

唐晓婉甩了甩手,边说着边伸手要拉我走,她的手刚触及到我的衣服,就被我给避开了。

我漠然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到了童佳宁的面前,目光阴冷地看着她说道:“拨你姐的号码,打给你姐,问问她,你那暨雨哥哥现在还在她那儿吗?”

“诗年,你想干吗?”所有人都愣了,杨帆率先朝我惊问道。

“不干吗!就是想把事情弄清楚!我折腾累了!不想猜来猜去!”

我冷冷地答道,手机直接塞进了童佳宁僵硬的手里。

“打啊!怎么不敢打?那说明你在撒谎了!暨雨没跟你姐在一起?”我讥笑地看着童佳宁。

童佳宁擦了一把眼泪,一手捂着脸倨傲地拿起手机。

“谁说我不敢!我就让你看看,你有多失败!”

手机很快接通了,童佳宁的声音突然变得欢快而又轻柔,不难想象她有多喜欢电话另一头的人。

“姐,你刚出院一定很累吧!吃饭了吗?”

“啊!手机啊!是问朋友借的!呵呵!”

“暨雨哥哥还在你那儿吗?我能跟他说说话吗?我想问问他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哦,要等一下?那你让他快点接啊!”

童佳宁边说边得意地朝我眨眼,杨帆跟唐晓婉都冷着眼满脸嫌恶地站在一旁。这次没等她们俩动手,我已经一把抢过了童佳宁手里的手机,放到了自己的耳边。

我的心跳得很快,呼吸变得很沉重,电话里一阵悉率声,接着一个熟悉而又清脆的声音带着笑传了过来。这一刻,我感觉喉咙像被扼住了一般,难受得说不出话来,近乎窒息。

“佳宁吗?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那人笑着问。

我握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渐渐地攥紧,心里堵得慌,想哭,却又觉得很可笑。

“佳宁?”暨雨又喊了一声,声音有些担忧。

我吸了一口气,沙哑地开口。

“没看出来这是我的手机号吗?”

暨雨的呼吸开始粗重起来,声音变得慌乱。

“安诗年?”他问,似乎在恐慌、在害怕、在担心。

我没有回答,只是直接挂断了电话,站在原地用力地呼吸了几口。

其实我很想问,暨雨,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我安诗年,到底算什么?

可是,我问不出来,受伤了就是受伤了。我这一刻是真的难过,真的觉得心很疼。先后被两个在乎的人伤害,我需要时间去恢复,不想再追问什么了。

我平静地看向表情嘲讽的童佳宁,然后是我那让我感到陌生的弟弟安知墨。

“你们赢了!都赢了!好好去庆祝吧!杨帆、晓婉,我们走!去吃饭!”

我就这么在众人的注视下,狼狈地逃出礼品店。一路像无头苍蝇般奔跑,杨帆跟唐晓婉的咒骂声还在我的身后回荡。

“安诗年!你逃什么!你是个懦夫!”

没错!安诗年很懦弱,这么点小事,就给伤到心了。 oqvFq1IO9nelaXWojukq/E+4SWPd7WRxsW2RKwx+pQNDrNot8GRPpxf2nDGYpo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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