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志勇是在这天早上的早点摊上,把昨晚行动的情况,原原本本的说给那个青年知道的。
“给老牛家里多发点抚恤金吧,他也算是为党国尽忠了。”
青年对老牛的死有些遗憾,但田志勇所说当时的情况,既然救不出来,也只能让老牛去死。
对于老牛这样一个破译员来说,只有让他死,才能让他真正保守住秘密。
青年粗略做出安排,看了看田志勇有点活动不便的左胳膊和右腿,问道:“你怎么样?严重不严重?”
“问题不大,正常工作没问题。”
田志勇说道:“咱们的弟兄基本上都带了点伤,社工党那边惨多了,被撂倒了三个,还有一个负伤逃走的,后来阴差阳错逃进了曙光大剧院,遇上了赵大当家的,才被救下。”
“嗯?”
青年十分意外:“他把社工党的人救了?”
“是,日本军方带队的吉田少佐被赵大当家的打了,灰溜溜的走掉了。”
田志勇想了想,补充说道:“另外,有个情况,赵大当家的在吉南城租了一个房子住,和社工党一个地下联络点在一个院里,被他救的那个社工党,是他邻居。”
“想办法和赵大当家的见面吧!不能再拖了!”
青年果断说道:“他现在就跟一张白纸一样,谁影响他早就可能沾上谁的颜色。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把他拉到咱们国民政府这边来!”
田志勇有些诧异:“日本人不也开始拉拢了?咱们”
他其实是想问,日本人拉拢你不怕,社工党只是接触一下,需要这么紧张?
“这不是一回事,日本人掏心掏肺未必赚他一个好。”
青年给他释疑:“但社工党不一样,社工党也是华夏人的组织,他对华夏人没有天然的抗拒心理。”
很用力的拍了拍田志勇的右手,青年凝重说道:“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社工党提前得手!这对党国来说,将会是巨大的损失!”
田志勇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说过,这个赵大当家的可能就是‘菩萨’,力量强横。可我观察他好几次,也不过比普通人更能打一些而已,我们需要这么在意他?”
“既然你记得我说过他可能就是‘菩萨’,那我也不妨告诉你,他不是一个人,在他背后还隐藏着另外一股强大的力量。”
青年以一种田志勇都不熟悉的认真说道:“拉住了赵大当家的,就拉住了这股力量。相信我,这股力量的强大,是你没法想象的。”
田志勇一脸错愕。
这时候,远远的有喊声在街上响起,听真了却是一句话:
“抗议日本军警乱抓乱捕!要求日本人无条件放人!”
喊声出自一个人之口,紧接着有无数人响应。
青年和田志勇顺着喊声望过去,就见浩浩荡荡的学生队伍高举横幅,散发传单,穿街而走。
福田彦助预料之中的示威游行开始了
昨天的抓人事件,激起了公愤,尤其是抓捕过程中,关鸣塘私底下的一些小动作引起了普通民众的强烈不满,有些民众自发的加入到了游行队伍。
除了要求放人,队伍甚至还提出了“让日本人滚出吉南城”的口号。
奇怪的是,面对如此浩大的游行示威,只有少量日本军警出动镇压,而吉南城本地的帮会组织却有不少集体上街,随便找茬,肆意殴打游行人员。
就是在这些帮会流氓的破坏下,游行示威受到了严重冲击,虽然没有游行人员被杀事件出现,但是受伤者不计其数
外面的纷纷扰扰没有直接影响到赵扬,这天中午的午饭,因为是和陆婉媚一起吃,他格外的高兴。
曙光大剧院附近一家高档的中餐馆里,两个人找了一个用屏风隔开的安静雅座,依着陆婉媚的喜好点了一些菜,而赵扬自己反倒几乎忘记了来这里是为了吃饭的,以至于坐在雅座外隔壁桌上跟着打牙祭的栓柱和钢蛋一直都在吧唧嘴,私底下窃笑着说赵扬掉进陆婉媚的温柔乡了。
“扬子哥,别只看着我吃,你也吃。”陆婉媚给赵扬的骨碟里堆了不少好吃的,可也没见赵扬动动筷子:“要是你不喜欢吃,咱们就换个地方?”
“不用,我吃”
赵扬不好意思的笑笑,拈着筷子又说:“看你喜欢吃,我就是不吃也不觉得饿。”
陆婉媚抿嘴笑笑:“看见我就饱了?”
这可不是好话,赵扬感觉解释:“不是不是,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陆婉媚噗嗤一声笑了,越看越觉得赵扬可爱,转而说道:“你是秀色可餐的意思,我知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我”
赵扬脸都红了:“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讷于言辞的人,的确像是不怎么讨人喜欢,但那份出自内心的喜欢溢于言表,其实也不需要过多解释,只需要有心人读懂就好。
陆婉媚心里暖暖的,怕他窘迫,转移话题问道:“对了,扬子哥,你院里那个小罗怎么样了?”
“小罗应该没什么事,早上看见他了,搬一大盆绿植盆景上墙晒太阳都没问题。”赵扬说:“后来还有几个人来找他,看样子精神头至少不错。”
“院里晒不上太阳么?还要上墙?”陆婉媚忍不住一笑。
“谁说不是呢?”赵扬耸耸肩膀。
“扬子哥”
陆婉媚向前微微探出身子,小声说:“这个小罗我看不简单。”
“为什么这么说?”赵扬没想到她会有这个看法。
“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我觉得,既然完全没必要的事情,还要去做,只能说明他另有目的。”
陆婉媚把声音再一次压低了一些,说道:“我觉得他可能是社工党。”
“社工党?”
赵扬有些发愣:“这是干什么的?”
“你不知道?”陆婉媚也有点发愣。
赵扬挠挠头:“我真没听说过。”
他才在1928年苏醒过来一个月有余,这还是第一次下山进城,不单单是社工党的事他没听说过,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其实他都没听说过。
陆婉媚说:“社工党是干什么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我听说,社工党是给穷人打天下的组织。”
这时候,一个青年叼着一根牙签转进了赵扬和陆婉媚的雅座,把陆婉媚吓一跳,一下坐直了身子。
“干什么的?往哪走呢?”栓柱和钢蛋刷的一下站了起来,瞪着这青年。
“咦?”
青年有些错愕,看看赵扬和陆婉媚,再看看栓柱和钢蛋,赶紧道歉:“不好意思,走错了。不好意思哈”
他点头哈腰的走掉了,满脸的歉意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假的。
栓柱和钢蛋朝他背影骂骂咧咧的嘟囔了两句,才重新坐下,继续吃饭。
“吓到你了?”赵扬关心的问陆婉媚。
陆婉媚伸伸舌头,说:“咱们刚才刚说到社工党,就进来个人,能不害怕么?”
“说到社工党就害怕?”赵扬很不理解。
“是啊”
陆婉媚给他解释说:“社工党,不单单日本人要杀他们,就连南都国民政府,也在围剿他们呢”
叼牙签的青年并没在中餐馆“找到”他想要找的地方,捡着没人注意他的机会,又悄悄的溜了出去。
贴着墙根穿过两条街,他很快来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黄包车旁边,低声说了一句:“人在有福中餐馆,看模样是快吃完了。”
黄包车夫没言语,弯腰架起车就跑。
撒开脚丫子放开速度,车夫很快杀到了又三条街之外的一条巷子口上。
巷子口有个茶馆,茶馆门口有一块空地也摆了桌椅板凳,车夫停步在一张桌边,对喝茶的那位小声说:“人在有福中餐馆,现在赶过去,应该差不多能在街上碰见。”
“那敢情好!正好来个街头偶遇,以免显得太刻意。”
喝茶那位正是田志勇,他拍在桌上几块钱,一瘸一拐的上了黄包车。
车夫原路返回,直奔有福中餐馆。
正如车夫所说,他刚刚转到有福中餐馆所在的那条路上,恰恰看到赵扬和陆婉媚带着栓柱、钢蛋走出中餐馆的大门。
“咦?您不是停车停车!”
田志勇早就知道赵扬不喜欢在陆婉媚面前亮出山贼身份,所以一边装着很惊讶,一边很晦涩的回避了“大当家的”这个称谓,让车夫在赵扬身边停车下来,惊喜的打招呼:“真没想到在这里碰上您!”
“哟!居然是田先生?”
栓柱认识他,很好奇的打量下他吊着的胳膊和不太灵便的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这一言难尽啊!”
田志勇苦笑一声,朝着赵扬点头送笑的时候,似乎很“凑巧”的看见了陆婉媚,眼神一下亮了,问道:“这位是”
陆婉媚主动自我介绍一下,又说:“还请这位田先生有时间多多赏光。”
“不敢不敢!我说这么年轻靓丽的小姐,大老远一看就有些晃眼,原来是陆老板,失敬失敬。”田志勇拍着陆婉媚马屁,瞅见赵扬嘴角不经意的翘起一丝笑意,就知道自己这一招用对了。
赵扬朝他点点头,说道:“田先生还是要多多给婉媚捧捧场,我在这里谢谢你了。”
“哪里哪里?等我这伤好了,有时间一定去!”田志勇寒暄着,再次把自己的伤势抬出来。
赵扬出于礼貌,也问了一句:“田先生这伤不要紧吧?”
“要紧倒不要紧,就是太耽误事。不说了,各位,我还有点急事,得先去”
似乎是要告辞的架势,田志勇有模有样的回头一看空荡荡的街头,张嘴就骂开了:“黄包车夫呢?怎么一转眼就”
钢蛋提醒他:“你刚才下车不是给钱了么?或许人家以为你不用车了,就走了。”
“我这个样不用车,哪也去不成啊!”
田志勇捶胸顿足,苦着脸说:“让各位看笑话了,您各位忙吧,我看看再想办法找辆车。”
他一瘸一拐的,看着是不怎么方便,赵扬问了一句:“田先生有什么急事么?要不要我帮忙?”
陆婉媚也小声说:“扬子哥,他这样挺可怜的,要能行就搭把手?”
赵扬点点头,对栓柱和钢蛋说:“你们俩把婉媚送回去,不用回来接我了,在那儿等我就行。”
栓柱问道:“田先生不用我和钢蛋去跑腿?”
赵扬若有若无的笑了笑:“田先生可能更喜欢我亲自来。”
还是刚才的中餐馆,赵扬带着田志勇进了门,刚把他送出去的跑堂伙计有些意外,陪笑问道:“这位先生,您这是”
他以为赵扬落下东西了,赵扬摆摆手,递给他一张纸币,说:“还是老地方,重新泡壶茶坐一会儿。”
“好来!您里边请”
跑堂伙计去泡茶了,赵扬不咸不淡的对田志勇说:“别装了,你再装我就把你打的真不能走路为止。”
田志勇一愣神,讪讪笑了:“赵大当家的,您这是看出来了?”
“不是你一再说你受了伤,我也想不起来,以你的身手,把你伤成这个样有点难吧?”
赵扬请他到了刚刚收拾出来的雅座坐下:“说说吧,装巧合找我,到底什么事?”
“赵大当家的睿智,是我弄巧成拙了,我赔罪。”
田志勇呵呵笑着说:“不瞒您说,我还真是有点事求赵大当家的帮个忙。只是有点太唐突了,不得已,才想了这么一个损招,没成想让赵大当家的一眼看破了。”
街头巧遇,借故寒暄,是他和青年首先确定的第一套方案,因为这种方案只要演得到位,很有一种偶然的成分在里边,不让人生疑。
但如果第一种方案失败了,也就意味着赵扬已经生疑,在这个时候就不能再拖拖拉拉的演下去,必须快刀斩乱麻,直奔正题——按照田志勇对赵扬的分析,这样或许还能挽回一点信任。
赵扬脸色稍稍缓和,说:“你给我玩阴的,我未必能玩的过你,但我有把握弄死你。所以,事情还是直来直去的好。”
“是是是!”
田志勇心里一寒,顿时想起来第一次和赵扬近距离接触的时候,自己不过摆了两根小黄鱼,赵扬那里就要杀人了,眼前这位的脾气,还真是要小心应付,马虎不得。
抖擞一下精神,田志勇探了探身子,说道:“既然赵大当家的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瞒你,我想请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