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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蓝天白云,江鸟浅飞。货船上,同学们三三两两地晒太阳、看书。

王佳男拎着一个小桶,气呼呼地冲过来。小桶里扣了半碗白乎乎的面条。“谁?是谁干的?这么好的面条都给倒了。”同学们面面相觑,摇头,纷纷议论着。

“我再说一遍,是谁?给我站出来。”

“是我倒的。天天白面条,连点盐巴都舍不得放,实在是倒胃口。”谢若雪从后面走过来。

“我就知道是你,我的学生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你直接来问我好了,何必指桑骂槐呢?”“真是阴险!”谢若雪说完又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好,我不和你计较。谢小姐,我知道你家很有钱,你以前挥金如土惯了,但现在不同了,你吃的是我们演剧队同学们的口粮,拜托你不要浪费。还有,我要告诉你,我们演剧队所用的一切都是全校师生一分分募捐而来,丝毫的浪费都是对大家爱国热情的亵渎。”

王佳男拿起一个碗,将面条从桶里捞出来,递给了一个同学:“拿去冲冲,晚上我吃。”

若雪脸上挂不住了,冲上去一把夺过碗来:“什么意思?让我难堪是不是?要吃也轮不上你啊,好,这是我的份额,就算我吃了,晚饭我不吃了还不行吗?”说着,一扬手将面条倒入海中。

“你?谢若雪,你太过分了。你知道吗?在我老家东北有多少农民吃不上饭,有多少人为了一个馍馍卖儿卖女,在深山雪地里有多少人嚼着树根树皮跟日本人作战,你有什么资格浪费?你说?”王佳男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了。

面对咄咄逼人的王佳男和渐渐围上来的学生,谢若雪有些招架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不就是半碗面吗?至于给我扣那么大的帽子吗?”这时,厉文轩和韩疏影闻声赶来。一见厉文轩,谢若雪像见到救星似的一把拉住了他。“文轩哥,你来评评理,他们这是干什么?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算什么本事……”

厉文轩走向王佳男低语:“若雪家中刚刚遭遇变故,给她点时间调整一下。她的脾气我了解,也许换个方式……”

王佳男忍住眼泪,咬着牙低语:“你知道我是为什么。”说完,气愤地离开了,韩疏影赶紧追上她。

厉文轩对同学挥挥手:“大家散了吧,忙各自的去。”说完,他走到谢若雪面前问为什么把面条倒进海里。

谢若雪委屈地说:“我是怕她吃坏了肚子,我知道错了,所以才罚自己不吃晚饭的。”

“那你认个错啊?不丢人的。”

“我不会。”

“小雪,以前你是大小姐,大家都让着你,所以你从来都没有学会怎么与人沟通,如果你今后还不改改你的脾气,你会吃大亏的。”

“你帮我改。”

“那你也得听我的才行啊。”

“听,我谁的话都不听,就听你的。”

王佳男站在船尾落寞地望着海面。韩疏影过去替谢若雪道歉:“王老师,对不起,若雪有什么不敬之处还请您原谅她。”

王佳男低着头:“我不是针对她的。”

“我知道。听文轩说,您叔叔是东北游击队的,在饥饿中牺牲了,您的父母因为给游击队提供粮食被日本人迫害逃亡苏联,你们在哈尔滨的祖屋被日本人侵占,兄弟姐妹四处飘零。”

听着韩疏影这番话,王佳男忍不住落泪:“所以我真的见不得任何浪费,那简直就是站在敌人那边坑害我们自己的同胞。”

“我理解,我真诚地替若雪向您道歉,请您接受。”韩疏影说着弯腰鞠了一躬。

“别,别这样,这礼数也太大了,其实我的态度也不尽善,火爆了些。”王佳男赶紧拉住她,擦去眼泪,“你们俩真奇怪,论脾气修养,实在南辕北辙,可居然还能在一起生活。”王佳男不解地说。

韩疏影摇头,笑了笑。

货船行了几日,终于到了上海码头。同学们聚在船头,挥动着手臂大叫着“快看,上海”“上海到了——”“喂,上海,你好——”“上海,我们来了——”谢若雪好奇地看着远处的高楼大厦。韩疏影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着熟悉的味道……

码头上,人群熙攘。王佳男带着学生们在路边等待着来接他们的人。而在另一角落里,韩疏影帮着谢家栋整理衣服,而厉文轩正在苦口婆心地劝着若雪跟疏影好好相处,自己确实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她和家栋。谢若雪虽然万分不情愿,可听厉文轩那么说也只好作罢。

厉文轩和王佳男带着一群学生跟着来迎接的上海学生会派来的同学离开了码头,谢若雪失落地看着他们。

韩疏影招呼谢若雪回家。谢若雪瞟了她一眼,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

“你要是不愿意跟我走,你就去找你的文轩哥哥。不过家栋必须跟着我,因为他需要治疗和上学。你自己想想,往东往西随便你。”说着,韩疏影牵起谢家栋的手,就往西走去。

谢若雪看看远去学生们的背影,又看看韩疏影,只能追上韩疏影,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是非要跟你走的,是……是不放心我弟,我怕你对他不好……”

韩疏影心里偷偷地笑了。

一路上,大上海的多姿摩登让谢若雪眼花缭乱。特别是上海女人的妖娆,还有橱窗里华丽的服饰,谢若雪简直目不暇接……当她发现韩疏影在看她时,觉得有些没面子,挺直腰板变得矜持起来。

韩疏影三人乘坐的黄包车在一幢漂亮的西式别墅门前停下,谢若雪有些惊讶:“这是……你家?”

“叔叔家,也算……我家吧。”

“那你家也不穷啊?为什么……要卖你?”

“若雪,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我希望从现在起,我们一切向前看。”

叔叔家的客厅里苏娇妹正在和几个太太搓麻将。叔叔端着茶在一旁观战。

苏娇妹拿起别人打出的一张牌:“哎呀,等的就是这张牌了,卡档三万,清一色,不好意思,我又和了。”

“天啊,这牌神在你家啊?就这一会儿我们的钞票全被你赢光了。”

“你们两口子太会做生意了,外面哗哗地挣钱,牌桌上也不手软。现在全上海谁不知道你家仓库里堆满了煤,都快溢出来了,连门都快关不上了。”

“就是就是,现在煤的价格都快赶上金子了,难怪人家都叫你们俩黑金夫妻。不过我还真是佩服你,既体面地请走了侄女,又间接地换回一个煤老板的侄女婿,这全天下的便宜事全让你们占上了。”三位太太你一句我一句地调侃着。

“哎呀哎呀,我太太赢了你们一点小钱,就这样编排我们?这样吧,今天晚上,红房子西餐,我们请客总行了吧?”韩疏影的叔叔高兴地说着。

韩疏影的堂弟韩伟松在楼上听着爵士乐,对着镜子梳头,一身西装,油头粉面,典型一个上海小K。他得意地随着音乐扭动着,一个定格,对镜中的自己抛了个媚眼。听到妈妈又赢钱了,便蹬蹬蹬地跑下来,抱着妈妈恭维:“妈咪啊,你是数钱数到手发抖啊。”顺势伸出手摆出一副要钱的姿势。苏娇妹嗔怪地给了他几块大洋,不料韩伟松又趁机抢了一把,便对筑长城的各位阿姨道拜拜了。

“你这孩子……晚上别太晚回来。”苏娇妹宠溺地对着儿子的背影喊道。

“晓得了。”韩伟松边应声边开门,突然被眼前的情景吓愣了。

只见韩疏影几人站在门口,一身破旧的衣服,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韩伟松不由地惊叫:“妈——,你快看谁回来了。”

“天呢天呢天呢……哦,回来探亲是吧?对对对,有回门这个说法的。”苏娇妹尴尬地应和道。

“不是,我们搬回来住。”韩疏影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

这两口子一时没明白她这话中几个意思,顿时愣了神儿。

韩疏影把他们姐弟俩安顿好,便把谢家发生的事情一一向叔婶述说了。听得这两口子汗毛都竖起来了。

“谢炳炎就这样死掉了?你说他这个人怎么这样死脑筋,他就答应和日本人合作又能怎么了?”苏娇妹惊恐又失望地说,“哎呀,真是倒了霉,煮熟的鸭子都会飞了。”

韩疏影瞪了苏娇妹一眼。

“不幸中的万幸啊,你总算还能活着回来,不然叔叔真的没法向你父母交代啊。”韩连生为侄女平安回来松了口气。

“疏影,不是婶婶说你,你自己回来就是了,还带回来两个,以后可怎么办?”

“我答应了谢家人要照顾他们的,我不能言而无信。”

“照顾有很多种方式嘛,不一定非要带回家来啊。我看那个女孩眼神够伶俐的,不是个善茬儿,还有那个孩子,好像这里有点问题吧?”她指指头。

“家栋是被吓傻的,他亲眼看见他父亲被日本人打死。”

“唉,可怜啊真是可怜。实在没办法,就先住下吧。”韩连生倒是个软心肠。

“你倒是蛮会做好人的,住多久?以后怎么办?要是他们一直都不肯走了呢?”苏娇妹作势打了韩连生一巴掌。

“叔,婶,你们别争了,他们两个我是一定要留下来的,不管你们同不同意,我都这样决定了,我想在这栋房子里,我还是有说话权利的吧。放心吧,我们不会吃闲饭的。”韩疏影柔和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听韩疏影这么说,夫妻两个没什么可说的了,毕竟这房子是韩疏影的父亲留给她的。

“看什么看?没礼貌。”谢若雪发现自己被一个陌生男子盯着看,白了他一眼。

“第一次来上海?”伏在楼梯栏杆上的韩伟松说着下楼来。

“关你屁事。”

“好厉害。原本以为煤矿主的女儿一定傻大笨粗,像块大煤饼,没想到挺漂亮挺白净的。”韩伟松嘻嘻地笑道。

“之前听人说上海人洋派,吃面包都要往上面抹黄油,来了才知道,黄油不光是抹面包,还可以抹在头上。”

“这叫发蜡,美利坚的货。”韩伟松得意地摸着发型。

“哪儿的货抹多了都是一种糟蹋,苍蝇停上去都会被粘着。”

“好一张厉害的嘴,我喜欢。”韩伟松听谢若雪这么说非但没生气反而对她更有兴致了。

“呸,你也配?”这两个人初次见面,就叮叮咣咣一场交锋。

这话正好被在楼下的苏娇妹听去了几分,不由地僵硬着脸,招呼张妈带谢若雪去房间里休息。张妈带着谢家姐弟俩穿过厨房和过道,来到一间阴暗的房间。“这张床是我的,那张就委屈谢小姐和谢少爷将就将就吧。”

谢若雪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是这种待遇,她的大小姐脾气蹭地就上来了。

没等到她发作,张妈面有难色地说:“太太让我告诉你,明天早上五点起床,跟我去菜市场买菜,以后家里的衣服都要交给你来洗……”

“太欺负人了,我不发威还真当我是病猫。”谢若雪忍不住摔门而出,大叫着冲向客厅,“韩疏影,你给我出来,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韩疏影听到叫嚷声,从二楼探出身子,看见怒气冲天的谢若雪,赶紧下楼。“怎么了?若雪,谁得罪你了?”

“你少给我装好人,现在我明白了,你把我带来,就是想要为你们韩家找个免费佣人。让我和家栋住在又阴又潮的佣人房间,还让我每天洗衣买菜干杂活。”

“这话怎么说的?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家里没有空房间了。”苏娇妹阴阳怪气地说。

“不是还有客房吗?”韩疏影问。

“客房是留给我娘家人来住的。咱家就这条件,嫌不好搬出去啊。我这个侄女心肠软,什么人都往家里带,带就带吧,我们权当做善事。不过,有些人白吃白住还不知道感恩,反而在这里大喊大叫,有句话怎么讲的……对了,要饭还嫌饭馊。”

“放你个狗屁!别把我谢若雪的邪气给激出来,不然大家都没好日子过。”说着,谢若雪歇斯底里地说。说着便冲到苏娇妹面前,“你说谁是要饭的,我们这就把账从头到尾算一算,都给我坐到沙发上去。”

“这是干什么?非得搞这么大动静,谢小姐,有话好好说。”韩连生一看这姑娘也不是善茬儿,赶紧来打圆场。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你们用三船煤将韩疏影卖给我们谢家,这第一船煤已经如期到账,现在煤炭的市价是多少大概不需要我说了吧?好,再看看你们侄女,新婚之夜我家就出事了,所以她和我父亲之间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关系,也就是说她还是个完整的人,可我家已经凭空少了一船煤,你们说,谁欠谁的?”谢若雪没好气地说。

“你怎么不讲道理呢?天灾人祸谁能预料得到呢?”苏娇妹不屑。

“废话少说,把那船煤的钱给我,我立刻走人。”谢若雪摊出手伸到她面前。

“你这是在敲诈,这是在抢钱。”苏娇妹尖声喊道。

“我抢我自己的钱,犯法吗?如果你们不拿出钱来,就别怪我谢若雪赖着不走了,从今天起,我们姐俩就在这里踏踏实实地住下,那些钱足够我们姐弟住上五年的了。以后对我客气点,我是你们家的债主。张妈,带我去客房!”谢若雪挑衅般地大叫。

张妈偷偷看着苏娇妹,不敢动。“走,我带你们去。”韩疏影淡淡地说。

韩伟松不动声色地趴在二楼看着,他的心思完全被这个泼辣、漂亮的女孩吸引了。

客房里,韩疏影帮着铺床,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笑什么?”谢若雪不解地问道。

“我还第一次看见我婶婶吃这么大亏,在气势上她到底还是输给你了。”

“谢炳炎的女儿就在耍混中长大的,谁怕谁?”

“我担心我婶婶不会轻易罢休。”

“我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里毕竟是上海,是他们的地盘。不过你不用管了,剩下的我来想办法。但是,以后出门可千万要注意你的脾气,上海滩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惹上他们麻烦可就大了。”

谢若雪推开了窗户透着气,并没有将韩疏影的话听进去。

被骂懵了的苏娇妹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气得大骂韩连生。“你个猪头啊,一句话都没有,要你有什么用?哎呀不行了,我的心脏不行了,疼死我了……”

“要不要看医生?”韩连生小心翼翼地问。

“看你个头啊,你给我想办法把那对小瘪三赶走。”

“要不,我们告她吧?我手上有合同,再说没结成婚又不是我们韩家违约。”

“对啊,我们可以告她非法侵入,你这就去给律师打电话。”

两人正商量着怎么对付谢若雪,韩疏影敲门进来了。“不行,千万不能打官司,你们这样是引火烧身。我们船行煤炭储备充足,在上海滩已经引起不少人眼红了吧?恐怕黑道白道都在盯着,就是寻不到时机挖一勺子。如果你们要打官司,正好把机会送到别人面前。要是再遇上别有用心之人,直接将若雪姐弟哄骗走,以帮助他们的名义来应对这场官司,你们可能不但赢不了官司,也许还得进行赔偿。”

“疏影说的有道理啊,的确眼红我们的人很多的。”韩连生寻思着这话有些道理。

“那怎么办?让我跟这丫头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看她在我的家里吆三喝四,这不是要我命吗?”苏娇妹不愿意这么善罢甘休。

“若雪脾气不好,能不惹她尽量不要惹她。”为了让婶婶不闹腾,韩疏影便把谢若雪烧房子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苏娇妹似乎有点怕这女孩一冲动做出出格的事,也只能暂时忍让了。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两人一见面又如同乌眼鸡一般地斗了起来。

“哎呀,这是哪家的规矩啊?主人还没上桌,客人就开吃了。”苏娇妹穿着睡袍就向正在吃早饭的若雪姐弟二人开火了。

“客人?这有客人吗?”谢若雪装傻。

“粗鲁、低俗、一点都不文明。”苏娇妹嘟囔着,不满地坐下,“真是触霉头,一大清早就吃别人的剩饭。”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大家吃,大家好好吃。”韩连生拽拽老婆的衣襟。

谢若雪假装没听见,吃得津津有味,还不时挑衅地看着苏娇妹。

苏娇妹想要伸手去拿面包,却被若雪手快一步,抢先拿走。

“张妈,给我煮两个鸡蛋来。”苏娇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也要两个,我和我弟一人一个。”说着便伸手。

苏娇妹气得发抖,韩连生赶紧递上豆浆:“来,老婆,先喝点豆浆吧。”

这时,韩伟松油头粉面地下楼,用英文夸张地说:“Good morning every one.It’s abeautiful day.”看看大家没有反应,他耸耸肩:“Why?怎么你们每一个人都显得那么不愉快?Why?Why?”

“别再‘哇’了,再‘哇’连汤都喝不上了。”苏娇妹不满地说。

韩伟松不理会妈妈,欠身想要坐在谢若雪身边,韩疏影一见,赶紧招呼他坐过来。韩伟松只好坐在韩疏影身边,眼睛却一直盯着对面的谢若雪。“谢小姐,昨夜睡得好吗?”

“好,好得很,床很松软,舒服极了。”

“睡得好就好,睡眠对女人是最最重要的。”

韩伟松转头看母亲,不由尖叫:“哦,MyGod,我亲爱的妈咪,你脸色发青眼圈乌黑,你昨夜在梦游吗?”

“赶紧吃完跟你爸爸去上班,这个家里妖气太重,不是你们男人待的地方。”苏娇妹不耐烦地摆摆手。

“叔,婶,有件事要和你们商量一下。今天我要带家栋去看病,你们能不能给我一点钱?”韩疏影用商量的口吻说。

“家里哪有闲钱?外面天天叫嚷着要打战,这生意一天比一天难做。”

“以前凡是寒暑假我都在船行上班,从没拿过一分工钱,婶,您说都帮我存起来了,那我现在需要用钱,请您还给我好吗?”

“你这个丫头太蠢了。”苏娇妹靠近韩疏影说了句,说着从韩连生的钱包里掏出两张钱丢在桌上,“拿去,个个都是讨债鬼。”

“不够啊。”

“好好,你自己拿吧,凭你自己良心拿。”苏娇妹一气之下把钱全摊在桌上。

韩疏影毫不客气,从中拿了几张,将剩余的钱推到苏娇妹面前。

“张妈,从今天起,家里的一切开销通通减半,还有,水果零食都不要再买了,每顿饭不许超过两个菜……我们家的钞票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个女人当着大家的面故意铺排张妈。

韩疏影摇了摇头没说话。

在哈尔滨郊外,一辆军用吉普缓慢行驶着。车内,谢天赐被蒙着双眼,坐在后排,两旁是押送他的日本宪兵。车窗外,白桦林层层掠过……从那天晚上他突然被一队闯入的日本人带走关起来后,他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太阳了。他不知道这一次自己又被送到哪里。

谢天赐被拉出汽车,揭开眼罩。他适应着阳光,渐渐看清眼前的小楼和周边的人,随后便被带进了屋里。阳光斜斜地射进屋内,武藤盘坐着喝茶,抬手示意谢天赐坐在对面,又让宪兵退下。

谢天赐望着悠闲喝茶的武藤,不明所以。“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把我抓来莫名其妙地关上一个多月,你们想要干什么?”谢天赐神情恍惚地问。

“人人都说日本茶没有中国茶好喝,我却不这么认为,我的老家静冈县出产的煎茶就是最有名的,每次喝到它都能想起小时候的味道。来,年轻人,你也尝尝,告诉我什么味道。”武藤没有回答谢天赐的问题,而是端起茶碗让他品茶。

谢天赐迟疑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不禁皱眉:“苦,还有焦味。”

“记住这个味道,告诉自己这才是世界上最好的味道,也是家乡的味道。”

谢天赐疑惑地看着武藤。

“我比你现在大不了多少的时候就来到中国了,那是1910年,我被国家派驻到中国东北帮助蒙古人和满人举行‘满蒙独立’计划,结果遭到一些愚昧的满蒙人的抵抗。第二年我的一对双胞胎儿子出世了,他们为了威胁我居然偷走了我一个刚刚满月的孩子,后来那个孩子也就下落不明了。我把我全部的爱倾注在另一个孩子身上,把他培养成全日本最优秀的军人,可惜,在去年的辽宁大规模剿匪战役中,他在汤沟为国捐躯了。”

谢天赐紧张地望着武藤。

“他的照片就在你身后,你去看看他。”见谢天赐没有动,武藤严厉催促了一声。

谢天赐战战兢兢地走到照片前,前面摆着贡品祭祀的物件。当他看清照片上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照片中的人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他吓得连连后退,瘫坐在地上。

“现在你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吧?去,给你哥哥上炷香。”

“不是,我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日本人?我姓谢,我叫谢天赐,我真的叫谢天赐。”他一时慌乱了。

“你叫武藤浩司。你的体内流淌着武藤家族的血脉,可你却拒绝回归,这是对武藤家族的巨大亵渎。”

“不是的,不是的,这绝不可能,我不是日本人,不是。”

“混蛋,能成为大日本帝国的子民,你应该光荣才对。”武藤一个茶碗砸过来。

谢天赐不敢再出声,只是拼命摇头。

“看看这只手,这就是你给中国人当了二十五年儿子的下场。他们像对狗一样奴役你,剥夺你的快乐,践踏你的自尊,最后还要将你送进油锅。你要当什么样的人你自己选择吧!”武藤一把举起谢天赐受伤的手。

谢天赐望着自己残废的手,眼前浮现出家丁往他手上浇油,他撕心裂肺惨叫的情景,他的眼神变得恶毒起来,他把手举到眼前,咬牙切齿地说:“我要当……人上人。”

“大日本帝国的责任是重新确立世界秩序,成为世界的新主人,也就是人上人。”武藤面无表情地说。

谢天赐看着武藤,眼里依旧充满了恐惧,他不敢相信自己竟是这样的出身。当他的亲生母亲满脸带泪地过来拥抱他的时候,他一脸的茫然。

韩疏影和谢若雪吃完饭带家栋去了一家洋人开的医院,找了著名的赫尔医生。诊断结果显示,家栋的情况不是很乐观,他因为惊吓而导致思维断裂,只能尝试启蒙式治疗。而这种治疗方法目前还没成功的例证,费用也相对昂贵。韩疏影咬了咬牙说:“我们也要申请这种治疗方式,再多的钱,我们也要治。”

谢若雪看着韩疏影,心里有些感触。

家栋在韩疏影的坚持下入院治疗,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家栋不见任何好转。韩疏影看着在草坪上玩耍的家栋,问身边的赫尔医生说:“这样天天做游戏能有效果吗?”

赫尔说:“韩小姐,您太心急了,这种神经系统的病患是最无法估计治疗效果的,也许十年八年没有动静,也许看到一个闪电听到一声雷响就突然转好了。”

“好了以后那是不是就和正常人一样,连原先的事情也都能记起来吗?”

“是的,以前的记忆通通能找回来。”

韩疏影愣住了,她内心复杂地望着远方。

“韩小姐,韩小姐?你怎么了?”

韩疏影回过神来:“没什么,对不起。”

为了配合物理治疗,赫尔建议打一个疗程美国生产的“美斯通”针剂,它的作用是刺激脑细胞快速生成。不过价钱很贵,一个疗程三百块,一般都需要两个疗程才能见效。他让韩疏影自己决定。

厉文轩来医院看过几次家栋,谢若雪再三要求要去厉文轩的演剧队看看,厉文轩只好从了她的意。谢若雪看到演剧队天天吃煮白菜,住在简陋的大仓库里,不免心疼。

从厉文轩的演剧队出来后,谢若雪坐在街边的椅子上,看着来来往往拎着菜篮子的老妈妈,定身发呆。这时,韩伟松乘黄包车停到她面前,谢若雪突然灵机一动,对韩伟松喊道:“喂,你有钱吗?”

“愿意为漂亮的小姐效劳,需要多少?”

“你有多少?”韩伟松很有派头地掏出钱包,却被谢若雪一把抢去。

谢若雪翻看了下,不屑地撇嘴说:“才这么点?瞧你摆的谱,感觉跟腰缠万贯似的。”说着便拿出钱来,“这些,我都借用了。”

“这个……也行,不过我有条件,明天下午陪我喝咖啡,全上海最好的咖啡厅雷司令,怎样?”

谢若雪看看手中的钱,道:“好,我不欠你人情,就这么定了。”她用这借来的钱去市场买了满满一袋子猪肉、鸡蛋和香肠,她打算给厉文轩送过去。她看不得厉文轩受苦,想着他啃馒头嚼白菜就心疼,所以决定每周都送鸡蛋和肉去。

韩疏影为了给家栋凑钱,只好鼓起勇气找叔叔婶婶借。苏娇妹一听,两个疗程六百块,顿时夸张地大叫:“天啊天啊,听听,你侄女的口气简直太大了,六百块在她口中说出来就像六角钱一样轻松。”

“疏影啊,不是叔叔不帮你,家里真的拿不出这笔钱,现在船行的生意不好做,我们东旭也只能勉强维持。”韩连生为难地说。

韩疏影听到他们这么说并没有退却:“我打听了,你们通过黑市卖了一部分煤,这笔收入很可观,说到底这都是谢家给我们恩惠,我们返回一些给家栋治病也是应该的。”

“这事你想都不要想,我们绝不可能再掏一分钱的。让他们白住白吃已经够大度了,换了任何一家人都不会像我这样好心的。”苏娇妹语气决绝。

“如果叔叔婶婶不答应,我也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卖了这栋房子。”

两人一听韩疏影这么说,马上跳起来:“什么?卖房子?你脑子坏掉了?”不过,气焰顿时也矮了半截。

“不至于不至于,疏影,不至于为了这点钱卖房子吧?卖了房子我们一家子都住哪里啊?”韩连生赶紧截住疏影的话。

“是啊,疏影,你要拎拎清楚,你姓韩不姓谢,真是搞不懂你到底欠他们家什么了?像是着了魔似的倒贴。”苏娇妹在一边也气哼哼地附和。

疏影不语,只看着叔叔。

“好好,我明天就去银行给你取钱,这样总可以了吧。”韩连生一副无奈的模样。

“谢谢叔叔,我也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韩疏影弯腰谢过他们就离开了。

韩疏影一走,苏娇妹就开始唠叨了:“噩梦啊噩梦,你个死人头,当时我说趁疏影小,耍个手段就能把房子的名字换到我们身上,你说算了算了,反正这个丫头将来是泼出去的水,不会再回来的,现在好了,这盆水又被泼回来了。”这个厉害的女人点着丈夫的头埋怨着。

“这点钱给她就是了。至于吗?”

“你怎么还不明白啊,那傻孩子是个无底洞你知道吗?以后一要钱她就拿房子威胁我们,怎么办?”

韩连生直挠头。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找个机会,把他扔掉。”苏娇妹说完脸上挂着冷笑。

听到媳妇口中说出这样的话,这个男人惊恐地看着苏娇妹。

韩伟松和谢若雪并肩走在街头,谢若雪明显有些不耐烦。

“说话要算话,你答应今天下午陪我喝咖啡的。”

“咖啡店满街都是,随便去一家不就行了吗?”

“NONONO,那些咖啡都跟马尿冲的一样,能喝吗?”

“你喝过马尿?”谢若雪反问,语气中透着嘲讽。

“呵呵,我就打个比方嘛!若雪啊,你来上海的时间也不短了,可上海的好你是一点都没见识过。你去过大世界吗?知道先施百货吗?用过蜜丝佛陀吗?”

韩伟松说的这些东西对谢若雪来说就是天书,她一个也不懂。

“原本早就想带你出来逛逛,可你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动不动就跟我瞪眼睛,还有我那个堂姐,总觉得我想对你图谋不轨,明里暗里警告我,都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好歹我也是个受过洋派教育的绅士。”韩伟松愤愤地说。

“这点她的确多虑了,但凡你敢打我坏主意,我就敢剁了你的手,不信?试试?”

“哪能啊,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不亲也亲了,对不对?”韩伟松嬉皮笑脸地说。

谢若雪爽朗地笑着,甩开韩伟松径直往前走。突然,她被橱窗里的一组照片吸引,不由得停下脚步观看。

“这些都是当今最有名的电影明星,那个是蝴蝶,那个是……”

“周旋,你还真当我什么都不懂?”

“你要是打扮起来一定不比她们差。这里是上海最有名的美发店,明星贵妇都爱来。”韩伟松恭维地说。

谢若雪正在抬头看店的招牌,店门突然推开,从里面出来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身边还跟着两个跟班。女人傲慢地从谢若雪身边走过,用眼睛斜了一眼谢若雪。之后,登上黄包车扬长而去。“什么人?傲气到天上去了。”谢若雪撇撇嘴。

“原先是百乐门的一个舞小姐,后来跟了一个老大。”

“呸,上海真是奇怪,这种女人在我们老家是要被吐口水丢破鞋的。”

“在上海,英雄莫问出处的地方,看男人就看钱包,看女人就看面孔。”

“真邪气,哪能什么头彩都让妖精似的女人占全了呢?我也要来个改头换面,韩伟松,你掏钱。”说着,谢若雪挺胸走进了美发店,韩伟松赶紧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头发烫着S头型、脸上化着浓妆的谢若雪出现在镜子里,连她自己都惊讶无比。韩伟松看到打扮后的若雪,惊为天人。“Beautiful,very very very beautiful,若雪,我简直不认识你了。如果交给我打理,我一定能让你成为全上海熠熠闪光的model。”

“Model?”

“画报上、广告上、海报上的那些女人都是model,我要让你比她们强一百倍。”

“然后你收钱?”

“当然,不赚钱我们忙乎什么?”

“靠卖我赚钱,你做梦。告诉你韩伟松,只要我谢若雪喜欢的,没钱我也干,但我不喜欢的,给座金山我也不干。”

“你看看……你就是太死心眼……”

“少废话,带我再去选件旗袍,要当下最流行的。”

“好好,我带你去上海最好的旗袍店,为女神我愿意花干钱包里最后一厘。”

韩连生和苏娇妹看谢若雪不在家,韩疏影陪谢家栋在客厅读书,便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我看……要不算了吧……太作孽了……”韩连生小声说。

“你个死人头,韩连生,今天要是敢坏了老娘的计划,你就给我从这个家里滚出去。”苏娇妹压低声音,揪起老公的耳朵。韩连生痛得不敢叫,连连点头。

苏娇妹调整了一个呼吸,手里拿着一块绸缎,满脸堆笑着下楼。“哎呀,疏影,你在家正好,有件事我还要麻烦你呢。这是前天给我二姨买的料子,可人家嫌花俏不肯要,所以……我想退了。你也知道,绸缎庄的料子一旦剪下来就不能退,可那店正巧是你同学家开的,你去,兴许人家会给你些面子。”

韩疏影有些为难。

苏娇妹板起脸说:“疏影,我求你件事怎么就那么难呢?这还没让你上天入地呢,就先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

“婶婶,我不是这个意思,好的,我去试试。”说完她接过料子,转身对张妈交代让她好好照顾家栋,她去去就回。

苏娇妹看到韩疏影出门,便对着张妈吩咐道:“去买条鱼来。”

“大小姐让我照顾家栋少爷的。”

“让他自己待着,一个小傻子还能跑到哪去。听见没有,快去啊。”张妈只好离开。

苏娇妹看人都走了,就向楼上招招手。

他们把家栋连哄带骗弄上车,一路向郊区开去。车子开出了百余里后,停在了农田边。苏娇妹将家栋带下车,给他留了一包吃的、喝的,还有衣服,就匆匆走了。家栋傻傻地坐在大石头上,抱着一个包袱,看着汽车离开。

韩疏影不放心家栋,办完事后就匆匆往家赶。人还没进客厅就呼喊家栋,可是喊了好几声也不见动静,这时,韩疏影才发现屋子里静悄悄的,她楼上楼下、里里外外找了个遍,连个人影都没有。正巧,张妈拎着鱼回来了,看着疏影焦急的样子,得知家栋不见了,赶紧帮忙出去找。两人都担心,这孩子如果上街玩儿,自己怕是回不来的。

韩疏影跑了好几条街,问了很多人,没人给她一点希望,她心中充满了无助、愧疚,她后悔没有好好看护家栋,没法向谢炳炎一家交代,无奈之下只好去巡捕房报了案。从巡捕房出来刚好与原来在师范学校当门卫的孙金宝打了个照面,疏影自然不认识他,可是孙金宝对这师范学院的校花早已是垂涎三尺了,他决定主动接过此案,一定要好好表现表现。

当天晚上,孙金宝带着几个巡捕来到了韩家,开始逐个盘问,在询问中,苏娇妹和韩连生眼神的慌乱引起了他的警觉,他觉得问题一定出现在这两口子身上。孙金宝对着几个巡捕耳语了几句,这几个人便匆匆出了门。

百里之外,家栋一直乖乖地坐在田边的石头上,看着远方。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在农田里收工的一对农民夫妻路过他身边。

“这个孩子都坐了一下午了,怎么那辆汽车还不来接他。”

“看这身打扮也是个富人家的小公子啊。”

“小弟弟,你家里人呢?你来这里干什么?”

家栋呆呆地看着他们,毫无表情。

“老婆,这个孩子脑子是不是不对劲?我看怎么有点傻。”

“我知道了,一定是拍花子的把人家孩子拍走了,后来发现是个傻孩子,就顺手丢掉了。”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要不我们先把他带回家?”

“也行。”农民夫妻牵起家栋的手,家栋傻傻地跟着他们走了。 WlHh9PSytZ5QuS+kSBbag5ihkOpboqJYwZPtVLlZNsUkMWyXk0VxP7844Q0FF/JC



6.

若雪烫了头,穿上旗袍和高跟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又去见识了大上海最著名的舞厅,看着天晚了,才想起回家。

玩了一天的若雪,进门看到这种情况,顿时慌了神,便口不择言,对着大家一顿大骂,厉文轩听着她指责韩疏影,便忍不住辩解:

“若雪,你说这话太没有良心了,疏影为了找家栋都快急疯了。”

“急疯了?我怎么没看出来?与其在这里扯些没用的,还不如出门去找,好,你们不去找,我去找。”说着,谢若雪就要往外走,厉文轩赶紧拉住她。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响动,原来是赫尔医生和农民夫妻,牵着家栋从大门外走了进来。大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韩连生和苏娇妹一时惊呆了。

赫尔医生拿出一张单子,对目瞪口呆的众人说:“你们应该感谢这对夫妻,是他们照着医院收费单的地址,把孩子送到我们医院的。”

那个农妇看着苏娇妹,突然皱了皱眉,迟疑地说:“这位太太……下午那辆汽车……”

苏娇妹顿时脸色巨变,虎着脸冲到农妇面前,指着她的鼻子说:“我警告你,开口说话前最好先过过脑子,你要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小心吃官司,吃得你倾家荡产……”

农妇哪里见过这场面,顿时吓得什么也不敢说了。

“韩太太怎么这样激动呢?吃不吃官司我们巡捕说了算。情况我来说吧。”孙金宝把调查情况一一讲了出来。

谢若雪还没听完就一个箭步冲上去,对着苏娇妹就是一耳光,两人开始厮打起来。大家好不容易才把两人拉开。韩疏影没想到叔叔婶婶竟然会如此卑劣,实在是寒透了心。

这时孙金宝对韩疏影说:“韩小姐,孩子已经找到了,目前你有两种做法可以选择,一是销案,二是控告你叔叔婶婶遗弃儿童。”

“告,告,我要告他们,我要让他们坐牢,坐一辈子牢。”谢若雪不依不饶地大喊。

韩疏影看着披头散发号啕大哭的婶婶和用乞求般眼神看着她的叔叔,还有无辜的堂弟,叹了口气,实在不忍心一个家就这么完了。她转过头向谢若雪请求销案,但谢若雪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们。

这时厉文轩搭了句话:“若雪,你替疏影想想,你顾念亲情,为了亲人你要送他们进监狱,可他们又何尝不是疏影的亲人呢?”

韩疏影也说道:“求你了,给我一些空间,让我来处理这件事好吗?”

谢若雪虽然不情愿,但听厉文轩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

韩疏影真想把房子卖了,分了钱,各走各的路,各行各的桥,可是想想,叔叔十多年的抚养之恩,想想这是父亲给她留下的念想,想想这里盛满了自己和父母幸福相处的日子,终究是不忍和不舍。她想只要叔叔婶婶还能容得下家栋就暂且将就着过吧。

谢若雪哪肯就这样善罢甘休,对着韩连生两口子又说了一顿狠话,还要求换到苏娇妹的大卧室住。她就是要警告他们,这个家里已经没他们的地位了。苏娇妹哪里受过这种羞辱,活了半辈子竟然被个丫头片子骑在脖子上作威作福,气得牙根打战。

众人散了之后,韩疏影来到大卧室,对正在大卧室里欣喜不已的谢若雪开导,她劝若雪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又是长辈,再打再闹也是一个屋檐下,何必非要让恨生根呢?

谢若雪也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些,便对疏影保证,只要自己不被欺负,就不主动挑衅。她面带羞愧地对自己骂疏影的行为道歉,希望疏影别往心里去。

韩疏影笑着摇摇头说:“我要是往心里去,这几天早被你气死好几次了。还有件事我要问你,谁把你打扮成这样的?是伟松?”韩疏影更关心谢若雪今天的变化。

“不好看吗?”

“好看,就是太……太妖艳了。”

“伟松说这行头是上海当下最流行的。”

“虽说伟松是我堂弟,但我还是不希望你们走得太近。”韩疏影看着不谙世事的谢若雪,真是担心她这样和堂弟胡闹下去,早晚会出乱子。

自从上次跟韩疏影打过交道后,孙金宝就对她念念不忘,一揪着机会就去给她帮忙。这不,看到韩疏影要带谢家栋去医院,就赶忙帮疏影拦了辆黄包车。黄包车走后,孙金宝望着疏影的背影出神。同事顶了顶他的胳膊:“喂,醒醒,做你个大头梦,你和人家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那又怎样?别看我今天是个臭巡捕,说不定哪天头顶就飘过一朵祥云,上海滩就是个大赌场,什么可能性都有。”

这个孙金宝为了能接近韩疏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看到谢若雪涂脂抹粉地在弄堂口闲逛,便来了歪主意。他太了解上海弄堂女人的那些勾当了,也明白弄堂口皮条客的伎俩,一旦谢若雪上了她们借卖洋货化妆品为名拉人下水的当,便一举把谢若雪和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女人抓回局子里,到时候让韩疏影来认领这个谢家小姐,这样他孙金宝在韩疏影眼里就成了朋友了,说不定一来二去就能抱得美人归了。果不其然,没经过什么世面的谢若雪不偏不正就是上了这个圈套。

谢若雪刚到弄堂口闲逛,这时一个老太太神神秘秘地来到她身边,低声地说:“姑娘,喜欢美国的珍珠粉吗?还有巴黎香水。”她看谢若雪一脸茫然,便贴近说:“都是外国海员带来的,货品保真又便宜。想要的话跟我去看看,就在隔壁的弄堂里。”

“那么神秘啊?干吗不出来摆摊呢?”谢若雪疑惑。

“好东西摆不起的,地痞流氓路过谁不顺手拿两件。勿用担心,很多有钱的太太小姐都是我的常客。”说着就拉起谢若雪,“来来,去看看又没有关系,不喜欢就不要掏钞票嘛。”谢若雪被说得心痒痒的,跟着老太太走进弄堂里。

不远处,孙金宝的同事叼着牙签,从暗处现身,对身边几个巡捕使个眼色,大家便跟了上去。

谢若雪跟着老太太走进了弄堂,弄堂里横七竖八地挂着红红绿绿的衣服,到处脏兮兮的。一些敞开的门和窗边,都站着搔首弄姿的女人,火辣辣的眼睛盯着谢若雪,让谢若雪很不自在。

老太太将若雪带到一个黑洞洞的门口。

谢若雪一看这情景,觉得上了当,转身刚要离开,突然听到警笛大作,有人高喊:“快点跑啊,巡捕来了——”

还没等谢若雪反应,身边的女人都四处逃散。谢若雪被逃跑的人群推动着,由不得她细想。

突然,她们的前路被巡捕挡住,想要掉头,后路也被追来的巡捕堵上。

“不许动,全都给我就地蹲下,听见没有。”

一群女人很懂规矩地蹲在地上,双手放在头上,只有谢若雪一人站着,莫名其妙。

“你,就是你,给我蹲下,听不见啊?找死啊?”巡捕用警棍指着谢若雪。

“凭什么抓我?我犯什么法了?”

“少跟我装无辜,新来的吧?不懂规矩啊?再犯倔,小心关你黑屋子,蹲下。”说完对身边的巡捕招手,让他们把车子开过来,通通带去巡捕房。

谢若雪还要争辩,被蹲在身边的女人拉了一把:“小妹,他们真会打人的,那警棍打一下骨头都要断两根。”

“好,我就不信到了,巡捕房我说不清这事。”说完气愤地蹲下了。

谢若雪经过这一闹腾,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抓了,她觉得冤啊,趴在牢房门上的小窗大喊:“放我出去——你们抓错人了——放我出去——”

“叫得真够冤的。”孙金宝弹了下烟灰。

“能不冤吗?你小子太缺德。”

“走,进去看看。”

谢若雪一看来人了,赶紧说:“你们抓错人了,我和她们不一样,我是去买东西的,你们放我出去。”

众人哄笑。

“给她登记一下,看她老大是谁?跟谁混的?”

谢若雪急了,推开手下,就要往外冲:“我要见你们上司,带我去见你们上司。”

几个小巡捕拦住谢若雪,谢若雪挣扎着又蹦又跳。

这时,孙金宝走了过来,对着这群人大声呵斥:“吵什么?当巡捕房是你家菜地呢?”突然看见谢若雪,故作惊讶状,“这个……你,你不是……那个……”

“我认得你,你去过我家。”谢若雪拉住孙金宝。

“韩疏影的妹妹,叫谢……”孙金宝一拍脑袋,假装想不起来。

“谢若雪。”

“对对对,你怎么在这儿?他们把你抓进来的?”孙金宝冲着同事喊,“你们这群笨蛋,这位小姐一看就是大家闺秀,优雅万千又有气质,白痴都看得出和那些女人不同,你们都瞎眼了?”说完转头看向谢若雪,“谢小姐,误会,一场误会,来,这边请。”

孙金宝带着谢若雪离开,谢若雪临走前狠狠地瞪了孙金宝的同事一眼,孙金宝的同事忍不住暗笑。

韩疏影带着谢家栋刚从街头看过厉文轩和同学们发起的抗日宣传研究,还没顾得上喝口水就接到了巡捕房让去领人的通知。韩疏影一听谢若雪在里面,就匆匆去了。

孙金宝看到韩疏影赶紧起身迎接。韩疏影说了些感谢的话,还硬要掏钱给他。孙金宝一把挡住:“见外不是?你这不是跟骂我一样吗?咱俩什么关系?老朋友了。以后有什么难处找我,一句话,这一带我还是能搞得定的。”

“孙巡捕,您真是好人。”

“叫我孙金宝就行,当然……叫我金宝更好,有事开口,老朋友嘛。”

韩疏影再次谢过他,便领着谢若雪回去了。

回到家里,韩疏影担心谢若雪整天这样闲逛早晚会闯祸,便提议她找个工作。若雪一听就兴奋地嚷嚷想去,外滩的大楼里全是洋行,那些个个都摩登的女郎更让她心向往之。可是洋行里上班要么会英语,要么会打字,谢若雪一样也不会,是没办法进去工作的。韩疏影想了想决定去求求叔叔给谢若雪在船行里找个差事。

婶婶听疏影这么一提,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说什么也不同意。韩连生倒是耳根子软,听不得别人央求,一来二去的,到底是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韩疏影带着谢若雪来到船行,老职员佟姐见到是疏影,便热情地招待了她们,了解了她们的来意后,佟姐解释说:“由于目前没有空出来的职位,只能让若雪暂时负责仓库货物统计。”

韩疏影把谢若雪安顿完毕,便出门了,临走交代谢若雪要注意同事关系,谢若雪嗔怪道:“知道了,你都说了一路了,我对她们一百二十分热情还不够吗?对了,我上班的事,不要告诉文轩哥,等我拿了第一月薪水我要买个礼物送他,给他一个惊喜。”

韩疏影笑笑离去。

等谢若雪返回办公室,佟姐一反刚才的热情,指派她把柜子里过往的仓库记录整理一遍,端茶倒水等跑腿的活也全给了她。谢若雪这一天被指挥得晕头转向的,哪里知道苏娇妹的眼睛早盯过来了。

不仅如此,在船行里当副总的韩伟松也不是个省心的主,为了献殷勤,竟然拿了苏娇妹陪嫁的耳环给了谢若雪当礼物。这让韩家顿时炸了锅,苏娇妹认定是谢若雪偷了她的耳环,两人又是一顿闹,韩伟松刚跨进家门,看见几个女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转身想溜,被谢若雪一把抓住。

“谢伟松,这副耳环是不是你偷的?”

“儿子,不要怕,是不是这个女人逼你偷的。”

“弟弟,你说实话。”

妈妈、心爱的人和姐姐轮番要真相。伟松一见躲不过去,立刻捂着肚子装痛,装作去厕所,一溜烟跑了。

事情清楚了之后,苏娇妹指着谢若雪,骂自己的儿子被这个妖精带坏了。

谢若雪生气地摘下耳环,拍在茶几上,转身就走。这翡翠耳环哪里经得起这么大的力度,其中一只都被震碎了。苏娇妹一看耳环碎了,顿时哭天抢地起来。这一顿乱糟糟之后,韩疏影真是心力交瘁,她希望若雪跟堂弟保持距离,省得又闹出不可收拾的事。

第二天,在船行,谢若雪在过道里碰到了迎面走来的韩伟松,她当即脸一黑,扭头就走。韩伟松赶紧舔着脸追上。“还生气呢?”

谢若雪低声道:“滚,别逼我在公司骂人,不然你这个副总的面子就全丢光了。”

“如果骂我能解气的话,你尽管骂,来来,跟我来,再不然打我一顿也成。”

韩伟松笑嘻嘻地说着,将谢若雪拽进自己的办公室,一把将门关上……来往的职员纷纷侧目。

“韩伟松,你真的很贱,就是个贱人。”

“男人天生就是为女人犯贱的嘛。”

“少侮辱男人,你也配男人这两个字?偷自己老妈的东西讨好别的女人,东窗事发后像个缩头乌龟,让女人替你背屎盆子?”

“当时那种情形你让我怎么办?向着你,我妈就得要死要活要跳楼,向着她,你还不当场捅我几刀?没听过一句话吗?男人难,生活在女人堆里的男人更难。”

“呸,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为了表示歉意,我整整排了一上午的队才买到两张票,你最想看的美国电影《红粉佳人》,今晚七点。”韩伟松掏出两张电影票。

“这个……可惜我晚上要加班……”谢若雪有些动心。

“把手上的事交给别人去做,我来安排。”

“不用,算了,我答应你堂姐和你保持距离的。”

“这可是最后一场了,你可别后悔。”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把票拿来我看看。”谢若雪眼珠子一转,说着一把抢过票来,“好了,两张都没收了,你的道歉我心领了。”

“那……我呢?”

“谁说要和你一起看电影的?美死你。”

说完,谢若雪得意地转身离开。韩伟松耷拉着脑袋立在那里。

一整个下午谢若雪都心不在焉,不停地看着挂钟,等挂钟指向五点半的时候,楼道里传来打铃声。

“下班了。”佟姐伸伸胳膊。其他人也开始收拾物品,起身准备下班。

谢若雪赶紧走到一名女职员面前,笑着说:“吴小姐,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今天……我家有客人来,所以要提前回去,你能不能帮我去仓库统计货物,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

话没说完,佟姐就一步横在她们中间,冷脸看着谢若雪:“自己的事情自己做,难不成月底的薪水也要别人替你领?”说完就拉着女职员走出办公室的门,商量着一道去小菜场买菜去。

谢若雪没办法,只得打电话给韩疏影,说自己有急事,麻烦她赶快来公司。韩疏影以为谢若雪又闯了什么祸,放下电话就匆匆赶来。谢若雪一见到韩疏影就将手中的文件递给她:“帮我个忙,公司让我加班,你先替我一下,反正这工作你以前干过,熟悉得很。”

“你去干吗?”韩疏影疑惑地问。

“我……有重要的事情……算了算了,直接告诉你吧,我要去看电影。”

“和伟松?”

“真抬举他。好了,不要问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放心吧,我不会太晚回来的。”

说完,谢若雪转身就跑,完全不理会韩疏影在后面对她的叮嘱。

谢若雪在电影院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好一会儿厉文轩才满头大汗地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这么急找我……出什么事儿了吗?”

“当然是十万火急,看电影啊,时间刚刚好。”说着谢若雪扬扬手中的票。

“看电影?”厉文轩不高兴了。

“如果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不看了……我知道你很忙,忙得我一个月都见不到你一回,我不用这个办法你会出来吗?”谢若雪语气怯怯的。

“知不知道,你不是拉上我一个人,你是拉上我们整个演剧队在陪你,今晚的排练就这么毁了。好了,快开演了,你自己进去吧,我回去了。”说完,厉文轩扭头就走。

谢若雪委屈极了,她一把撕掉了手中的电影票,低头哭了起来。

厉文轩停住,看着难过的若雪,又于心不忍地回头劝了她两句。这一劝让谢若雪更加委屈,哭得反而厉害起来。

“别哭了,你看人家都在看我们,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呢。”厉文轩赶紧哄。

“就是你欺负我,我原本满心欢喜地来见你,想告诉你我已经上班了,想好好和你一起庆祝一下,可你见面就劈头盖脸地训我……你说你是不是在欺负我?”

“你上班了?太好了,这的确值得庆贺一下,来来,我陪你去看电影,票呢?”文轩俯下身捡起撕碎的纸片,“这怎么办?都撕碎了,我拼拼看。”

看着厉文轩很认真地在手中拼电影票,谢若雪忍不住地笑了。

“好了,又不是一定要看电影,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已经很开心了。罚你,陪我逛街。”

“好吧,反正今晚彻底报废了,就干脆陪你到高兴。”厉文轩实在拿谢若雪这个大小姐脾气没办法。

谢若雪一听,顿时破涕为笑,得意地挽起文轩的胳膊。

夜上海的街头,繁华依旧。路灯下,厉文轩和谢若雪闲步。

“我们一行人来到上海,变化最大的就数你了,从发型衣着到妆容,我都没法跟原先的那个小雪联系起来了。”

“我是不是变得比以前更好看了?”

“小雪,一个女孩子最要紧的就是要管住自己的欲望。灯红酒绿背后暗藏着很多陷阱,一不小心就会失足。”厉文轩不置可否地笑笑。

“文轩哥,如果告诉你我是刻意让自己改头换面的,你相信吗?你是看着我从天堂掉入地狱的,很多事情我不敢去想,只要一想我就浑身发抖,半年过去了我依旧害怕。毁灭是一瞬间的,偌大的谢家顷刻坍塌,不留一草一木。有时我真羡慕家栋,上天到底还是垂爱他的,让他忘记了所有的痛苦。”谢若雪神色黯然,不理会文轩继续说,“既然不能改变事实,那就改变自己吧,让自己假装成另一个谢若雪,以前那个小雪脾气很坏,那是因为霸道,因为她是谢炳炎的女儿;现在这个小雪虽然脾气也很坏,可那是她怕被人欺负,所以要装出很强大的样子去保护自己和弟弟。”

“还有我,我会像大哥一样保护你们。”厉文轩的心被感动了,不由地拥着她。

“我不要哥哥,你明白的。”谢若雪直视着他。

“可你就是我妹妹,从小就像跟屁虫一样跟在我身后长大的妹妹。”厉文轩回避着这个话题,假装轻松地拍拍若雪的头,“好了,我送你回家,太晚了,疏影会不放心的。”

韩疏影一直忙到晚上七点多,才把入库的货物清点清楚。她跟管理仓库的大爷告别后,一个人走进小巷,晚上这条巷子很少有行人,四下一片寂静。突然,韩疏影感觉身后不对,回头发现几个黑衣男子正在靠近她,她拔腿想跑,不料,前方的路也被人堵死。

韩疏影刚想呼救,几个黑衣男就扑上来,用毛巾捂住她的嘴,用麻袋套住她,一顿乱打。韩疏影拼命地挣扎,她想喊救命,可是嘴被毛巾捂上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韩疏影心想,这下完了,不知道是谁要取她性命,只能听天由命了。

“喂,这墙里面的船行就是那个……那个韩小姐家的,听说他爸死后船行就落到她叔叔手里,她在韩家没什么地位,俗话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扯,是凤凰就是凤凰,落难了她也是凤凰。”

孙金宝正和同事巡逻讨论着韩疏影。突然听见奇怪的声音。

两人屏住呼吸一听,好像听见女人的哭声,当下便决定去看看情况。他们用手电筒往巷子里一照,大声喊了几句,连连吹警哨,就看见有两三个黑影窜了出去。孙金宝刚想去追,被同事叫住,指指地上还在扭动的麻袋。孙金宝打开麻袋,看见里面的人居然是韩疏影,大吃一惊。只见韩疏影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孙金宝焦急地对同事喊道:“愣着干吗?快去拦辆车。”

同事反应过来,赶紧跑向马路。孙金宝抱起韩疏影紧追其后……

韩家客厅里,韩连生接到了巡捕房的电话,说韩家有位小姐受伤了。苏娇妹见韩连生有些慌张,便把找人收拾若雪的事跟丈夫坦白了。苏娇妹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被一个乡下姑娘整成这样,连搓麻将的兴致都没有了。那帮闲太太你一句我一句的,便生出了找黑道人给她点颜色看看的主意。韩连生担心地问到底什么情况。

“不死也得掉层皮,余太太说他表弟那些人下手可狠了。”苏娇妹若无其事地说。

“那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韩连生有些慌张。

“什么怎么办?赶紧去医院啊,关键时刻一定要演得跟没事人一样。”苏娇妹假装淡定。

两口子刚出院子,便撞见了厉文轩和谢若雪。苏娇妹像见到鬼一样,惊呆了。

“你……你怎么在这儿?”

“疏影呢?”韩连生突然意识到什么。

“疏影帮我加班去了,还没回来?”谢若雪眼睛睁得圆圆的。

韩连生脸色巨变,拍着自己的脑袋拔腿就往外跑。苏娇妹白了一眼谢若雪,赶紧跟了上去。厉文轩一看不对劲儿,也拉着谢若雪跟了出去。

韩疏影还在急救室里做手术,几个人在门口等待,每个人表情各异。角落里,孙金宝假装不经意地观察着每一个人,当他目光和苏娇妹相遇时,苏娇妹不自然地把眼神错开了。

一个小时后医生出来了,厉文轩、谢若雪和韩连生赶紧围了上去。

“目前伤者没有生命危险,左臂骨折,右腿一处外伤缝合七针,已经做完全面检查,没有发现有内脏受伤的迹象。大家可以进去了。”

“谢天谢地,阿弥陀佛。”韩连生舒了口气。

大家一窝蜂地进了病房,关切地问韩疏影的情况。

“还好,医生说我命大,没有伤及要害。对了,孙金宝呢?”韩疏影看到众人假装轻松。

孙金宝走了过去。

韩疏影望着他,感激地说:“谢谢你,要不是你救了我……我肯定已经……”

“于公于私都是我应该做的,不过你放心,这事儿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能英雄救美,孙金宝心里美滋滋的。

众人在一起分析了下,不抢财物,上来就打,像是寻仇,认定这些人应该是冲着谢若雪来的,让谢若雪想想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同事之间的小摩擦倒是有的,但也不至于下这样的狠手。”

“外面的人呢?我是指黑道上的。”

“我都不认识,更谈不上得罪了。”

“黑道的人面孔上会写着‘我是黑道’吗?你肯定得罪了都不知道。疏影,现在最关键的是养伤,其他什么都别想。”这时,苏娇妹走了进来。

韩疏影疑惑地看着婶婶,但婶婶立刻回避了她的目光。

“既然没有什么事了,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我让张妈炖些骨头汤来。”婶婶慌忙出门离去,韩疏影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若雪,你也回去吧,张妈一个人带着家栋我不放心。还有文轩,麻烦你一定要把若雪送到家,看着她进门。”韩疏影交代。

大家都走后,孙金宝进来要做笔录。他认为这是一起典型的雇凶伤人案。

“雇凶?能查到是谁吗?”

“行凶手法很像闸北帮惯用,查下去不难,我们有我们的偏门。”

“查到后会怎样?”

“该抓抓,该关关,他们的行为已经危害到社会安全。”孙金宝抬头发现韩疏影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韩小姐?”

“金宝……能不能不立案?”

“你在担心……”

“很多事情因我而起,就让我自己来解决吧。”

想了很久,韩疏影决定找苏娇妹谈一谈。第二天,婶婶来医院看她的时候,她便借机说道:

“孙巡捕来过了,说凶手是闸北帮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和婶婶一起玩麻将的太太里就有一个是闸北帮的吧?”

“你什么意思?”

“顺藤摸瓜不出24小时就可以找出幕后指使,可是……我没让孙巡捕继续查下去,我怕到最后受伤害的是我们每一个人。”

“好吧,这里没有外人,我承认是我雇人干的,可棍子打在你身上,是我没有料到的。”

“幸亏打在我身上,不然我也无法这样轻易了结。你有怨气我理解,可下这样的毒手你就不怕糟报应吗?”

“报应就报应吧,要来就痛快点,总比现在这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日子强。看看我现在都过成什么样了?有家不敢回,进了家门溜边走,还得顺这个脾气看那个脸色,我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

“昨晚我想了一夜,有些事的确不能全怪你们,毕竟麻烦是我找的,是我让家里鸡犬不宁的。我知道婶婶怕什么?所以今天我在这里向你们保证,两年,给我两年时间,让我把家栋的病治好,我一定带着他们离开。”

“如果治不好呢?”

“那我也走,说话算话。”

“只要能让我看到期限,我就咬牙忍那个臭丫头两年。”

两人一场对话,也算是对此事做了个了结。韩家的日子自此也平静了好长一段时间,彼此之间倒也相安无事。

因为家栋的病要不少钱,一个账单都要好几百,总是要疏影贴着脸去找她婶婶要,谢若雪心里也是过意不去,所以她总想有机会能多挣到一笔钱。她思来想去,便打起了货主们的主意。

一天谢若雪在仓库中统计货物,看见李老板带着搬运工正在搬货。谢若雪立刻笑容妩媚地走上前去。

“李老板,今天货物要出仓吗?”

“是啊是啊,找了一个下家,大金主。”

“那就恭喜了。货物单上写着‘服装’,按规矩每一包我都是要打开检查的,说实话,我也觉得麻烦,可没办法,这就是我的工作嘛。”

“哎呀,每包都打开?都散了,我怎么运走呢?”

“那至少要打开一包让我检查一下。”

“一包行,一包行。”

李老板剪开一个货物包,抽出几双玻璃丝袜。

“正宗的美国货,市面上可紧俏呢,李老板真是有眼光。”谢若雪抚摸着丝袜有些心动。

“可不,搞到这批货我也是费了大脑筋的。”李老板不解风情地收回丝袜。

谢若雪看着被拿走的丝袜,有些失望,但很快又生一计。

“李老板,你的货在仓库里一共放了三天半,按规矩我是要算你四天的。”

“这多一天可就多不少钱呢,谢小姐能不能帮帮忙,算我三天?”

“如果我的老板怪罪下来,我就麻烦大了,什么好处都没得到,还无辜丢了饭碗,我冤不冤啊?”

谢若雪说着,面带笑容地瞟了一眼对方手上的丝袜。

李老板顿时领悟,赶紧递上丝袜。

“一点小意思,以后凡是我的货,都给谢小姐留出一份小礼物。”

“真是客气了,我也不平白收人家的好处,大家礼尚往来,互相关照。”

“谢小姐爽快。”

谢若雪写下单据,递给李老板,李老板乐颠颠地走了。

下了班谢若雪拿起丝袜塞进包里,进了一家杂货店。店老板赶紧迎上来,“谢小姐,我总算把你盼来了,这次又带什么好货了。”

谢若雪打开包,给老板看。

“四块美国香皂,五支口红,八双玻璃丝袜,还有两瓶上等的巴黎香水。”

老板眼睛睁得大大的。若雪却一把将包收起。

“据我所知,我给你的货你居然翻十倍地往外卖,你说我该不该加价呢?”

“这都是听谁说的,其实生意没有那么好做的。”

“好吧,那我就换一家生意好做的吧,这条街上这样的小店少说也有七八家吧?”

“别别,谢小姐别走,价钱好商量。”

谢若雪得意地笑笑,递上布包。

“如果谢小姐能搞到美国洋布就最好了,那种布料做旗袍,不像真丝绸缎容易起皱,现在在太太圈里最流行了,可以卖上好价钱。”

“只要你出得起钱,我就有办法搞得到货。”

说完,谢若雪笑了笑,眼神中带着狡黠。 WlHh9PSytZ5QuS+kSBbag5ihkOpboqJYwZPtVLlZNsUkMWyXk0VxP7844Q0FF/J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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