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疏影正在客栈里照顾着熟睡的谢家栋,一阵凌乱的敲门声让她警觉,赶紧出门去看。刚到门口就看到如惊弓之鸟一般的谢若雪冲进了房间。韩疏影赶紧走过来,谢若雪拉开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盖上,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怎么了,若雪?”
“牛叔……被日本人抓走了。”
“你说什么?怎么会这样?”
“我……烧了房子。”
韩疏影腿一软,不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是从我身边被拖走的,我亲眼看见他还活着。救救牛叔,你救救牛叔吧。”她一把拉住韩疏影。
“你让我现在怎么救他?我们就是全搭上性命也未必救得了他啊!”
“你不救就算了,你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指望你?不就是一条命吗?我去,我去告诉日本人烧房子的是我……”说着就起身要走。
韩疏影一把拽住她:“你疯了,这样做有用吗?到头来谁也活不成。牛二拼死保全你,为了什么?为了再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
谢若雪被骂懵了,坐在床边无助地痛哭。
韩疏影叹了口气,拍拍她:“先别急,等天亮打听一下消息再说。”
第二天一早,韩疏影刚走出客栈就听见几个老妈妈在议论。
“太惨了,太惨了。”
“这些挨千刀的,怎么能把人在广场上活活烧死呢。”
韩疏影突然意识到不对,拼了命往广场跑去。广场中央围了很多人,韩疏影挤到前面,顿时惊呆了。只见浑身是血的牛二被绑在柱子上,奄奄一息,他的身下堆满了木柴。韩疏影忍不住,情不自禁想要往前走,却被缓缓抬起头的牛二用眼神制止住。满脸血污的牛二对着韩疏影轻轻摇头,用眼神示意她快快离开。韩疏影含泪往后退,慢慢退出人群,眼泪终于冲出眼眶,她狠狠心扭头往回走。
身后响起翻译官的声音:“纵火犯牛二,是杀人犯谢炳炎的同党,为了肃清恐怖势力,维护城镇的治安,同时也为了警示其他不轨之徒,现将牛二处以火刑……”
这声音像刺刀一样刺穿了韩疏影的耳膜,她再也听不下去了,捂住耳朵往回跑……
愤怒的韩疏影回到茶楼,连拖带拉将谢若雪拽到了广场平台上。
“你放开我……你疯了?你弄疼我了,放开我……”
“你好好看看,看见广场上那堆火了吗?看见火堆上的人了吗?”
谢若雪看到是牛二,一把拉住韩疏影:“你不是说想办法去救他吗?为什么你没有救下他?”
“闯出这么大的祸你还有脸问我?你给我好好看着,看着牛二是怎么为你死的。我知道我这样做很残忍,可我必须得让你明白,是你的鲁莽害死了牛二,你要是再一味地任性下去,你还要害死你弟弟,害死所有人,最终害死你自己。”韩疏影拨开谢若雪捂住双眼的手。
谢若雪惊叫着倒在地上,痛哭不已。
韩疏影知道这么一闹,此地不宜久留了,必须马上离开,一刻也不能等了,谢若雪去买煤油的事会马上败露的。马车现在也没有找来,她便下楼求阿婆的儿媳妇看有什么办法,好在阿婆的儿媳妇娘家有一头用来推磨的老笨驴还能拉个车子,只能这么凑合了。韩疏影赶着驴车一路颠簸奔着码头而去。
屋漏偏逢连阴雨,这夏天的雨没有一点征兆,说下就下,一时间大雨倾盆。这头老驴大概也疲倦了,狂躁不安,说什么都不肯走了,不停地跳动,将板车上的谢家栋一下子颠了下来,重重地甩到地上。谢若雪、谢家栋和韩疏影都被淋成落汤鸡,大家连把伞都没带。韩疏影赶紧爬起来照顾谢家栋。谢若雪发怒了,一把抢过鞭子往毛驴身上狠狠抽鞭子,发泄般地越来越失控。
驴被打毛了,狂叫着,尥着蹶子,突然,驴的后腿一下子掀翻若雪,拉着板车飞奔而去。
韩疏影想追,可是一看哇哇大哭的谢家栋,还有倒地的谢若雪,只好放弃。
韩疏影去扶若雪,被谢若雪赌气般地推开。谢若雪哭着说:“你不要碰我!神婆说得对,你就是我家的灾星,原先我家好端端的,可就从你进门,什么灾祸都跟着来了,你就是个扫把星、丧门星,你离我们远一点!”
“你以为我愿意跟着你们?这一桩桩事全都让我摊上了,我怎么办?我也想装着看不见转身离开啊,我真的是想——可我答应了牛二,要把你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去。”说完,韩疏影闭着眼睛,抬起头让大雨冲刷自己,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半天她又重新走到谢家栋面前,背起谢家栋前行,完全不顾坐在地上的谢若雪。谢若雪看着韩疏影走远,只好起身去追,并在后面撑开一件衣服,为谢家栋挡雨。
雨下得太大了,三人只好来到一个破庙里避雨,破庙里到处是杂草断墙,四处漏风。谢若雪想点一个火堆,可火柴受潮,怎么也划不出火来,她烦躁地将火柴丢到一边。韩疏影捡起火柴,在手心中搓搓,吹吹,小心一划,起火了。韩疏影将火堆点起,用一个破罐子煮水。
若雪去看熟睡的谢家栋,摸摸他的头惊道:“天啊,怎么这么烫?家栋发烧了。”
韩疏影赶紧过来:“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上哪儿去找医生啊?”
谢若雪抱怨韩疏影一定是走错了路,疏影忍着没争执,准备去附近看看有没有人家。
疏影打开破庙的木门,刚要出去,突然发现门口站了五六个穿着蓑衣斗笠的男人,个个身材高大皮肤黑黝。她被这阵势吓得一个趔趄。男人们根本不顾目瞪口呆的疏影,粗鲁地推开她就闯进门来。
“大哥,这里有火。”
“大哥,你先喝口热水。”
其他几个男人围着一个魁梧高大的人一口一个大哥地喊着。
谢若雪一见,一把夺过水碗:“我弟弟生病了,他要喝热水。你们这是强盗啊,上来就抢。”
韩疏影见状,赶紧挡在中间:“各位大哥,水你们尽管喝,给孩子留一口就行。”
那个被称为大哥的人一脚将水罐踢翻:“老子千辛万苦从山上跑下来,却被你个小娘们儿骂成强盗,好,老子今天不抢点东西,还真对不起这个名头。兄弟们,上,看看有什么值钱的……”
谢若雪一听急了,抄起一根木棍,摆出一副拼命状:“姑奶奶我憋了几天的怨气,正想找人撒撒呢。”
韩疏影赶紧伸手拦住:“各位大哥,手下留情,大家同是落荒之人,就算不能风雨同舟,也至少做到相互包容吧。我们也是被迫逃难,所以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如果大哥们不嫌弃,就收下这对耳环。我这个妹妹说话没有轻重,还请各位不要计较,行个方便。”说着,摘下耳环,递到那人手里。
几个男人听了韩疏影这番话,觉得在理,就不再纠缠。谢若雪还要逞强,被韩疏影紧紧拽着,动弹不得,一赌气便背对着他们坐下。
同在屋檐下,大家聊了几句,便慢慢熟络起来。原来这几个男人是谢家煤矿厂的矿工,不肯给日本人挖煤,就逃下山了。几个人知道韩疏影和谢若雪的来历后,纷纷表示歉意,不仅将耳环还给了韩疏影,还找出了随身携带的清凉丹给谢家栋服用。在表达了对谢家老爷的敬仰之情之后,几个人执意要离去。韩疏影看着雨一时半会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留他们一起在庙里躲雨。这一夜,三番五次折腾了之后总算要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放晴了,太阳早早就开始发挥它闷了一夜的余热,大家互道别离,踏上了各自的路程。谢若雪执意要先去天水镇。韩疏影拗不过她,只好随她一起前往。
韩疏影摸了摸谢家栋的头,烧倒是退了,但他却一点食欲也没有,便打算去前面的小溪里取些清凉的溪水。
谢若雪安慰无精打采的弟弟:“家栋,我们再坚持一下,天黑前我们就可以赶到天水镇了,但愿文轩哥还没有动身去上海,只要见到他,咱们就有救了,他一定不会不管咱们的。”
望着远去的韩疏影的背影,谢若雪心里嘀咕:我们干吗要带这个女人一起去,这个扫把星带给我们谢家的厄运还少吗?谢若雪想了想,她将谢家栋安顿好,又将韩疏影的包袱丢在路边,自己领着谢家栋走了。
韩疏影端着一碗水回来,不见他们两个人,急得大声叫着若雪的名字,但当她看见路边自己的包袱时,顿时明白了一切。
韩疏影坐在路边,内心复杂。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是一味地执着下去,还是掉头回到自己的生活轨迹中去?她内心深处觉得自己欠了谢家一条命,可不是不想还,是还不起啊。一个骄横跋扈的大小姐,一个痴痴傻傻的病孩子,让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承担的了呢?看着手中的包袱,韩疏影苦笑了一声,心想:这样也好,你们抛弃了我,也算解脱了我,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韩疏影背着包袱走到一家农户小院前。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她只好借宿在这户农家,这家的女主人是个厚道的人,给她熬了些绿豆粥,拌了盘清爽祛暑的野菜,把土炕也清理得干干净净,好让她吃完饭能歇歇脚。女主人还关切地告诉她,这里离码头不远了,明天可以踏踏实实赶上早班轮船。
这一夜,韩疏影休息的并不好,噩梦连连,头上带着枪眼的谢炳炎和浑身是血的牛二交错出现在她的梦里,责怪她丢下了若雪和家栋。韩疏影坐起,吓得脸色惨白。顺手一摸自己的额头,全是冷汗。她决定去趟天水镇。
韩疏影行走在山间,远远地看到一条河纵横两岸,河道上横着一棵大树。她硬着头皮爬上树干,想从树干上过河。战战兢兢地走到河中央,突然脚底一个打滑,摔倒了,她拽着树枝,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不料树枝断了,韩疏影掉进了湍急的河水中。她在河中上下翻滚,大叫“救命——”,可是不管韩疏影怎么扑腾,激流还是带着她冲往下游。筋疲力尽的韩疏影终于支持不住,整个人直往下沉……就在她要沉底之时,一个男人跳入水中,将她托起。朦胧中她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之后便失去意识昏迷了过去。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真的是你?”韩疏影赶忙坐起,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带着学生们路过,正好听到呼救声。要是晚来一步……后果真是不敢想象。”
“谢谢你救了我。”
“我一直挺遗憾的,那天夜里没能救你出去。第二天,我得知谢家出事后赶紧去了,可惜没找到你们。若雪和家栋呢?”
“他们去天水镇了,我正要赶去找他们。家栋还生着病呢。”
“糟了,他们那是去找我,可我家现在一个人都没有。走,我们去找他们。”
文轩起身,叫不远处的王佳男过来交代了一番,就带着韩疏影匆匆赶路。
两人忙着赶路,厉文轩看韩疏影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建议歇一会儿再走。韩疏影心里惦记着若雪姐弟二人,不愿停下来,可是她脚下突然一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文轩一把扶住她,一瞬间,两人靠得很近,四目相对。韩疏影脸一红赶紧推开厉文轩,自己跳开。厉文轩自觉有些失态,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两人继续上路。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姓韩,名疏影。”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好诗意的名字。叫你韩小姐,有些生分,可以叫你疏影吗?”
韩疏影点头。
“疏影,你是个善良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你和谢家在情感上是没有关联的,原本你可以一走了之,可你却对谢家姐弟不离不弃。”
“人有时是被命运推着前行的,不管愿不愿意,没有选择,就像离弦的弓箭无法回头一样。”
“别这么悲观,有首歌不是这样唱的嘛,年轻人,绝不能向命运低头……”
“读书时我也唱过,可我现在明白了,低不低头,命运都在你前面。”
说完,韩疏影快步走开。厉文轩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失神。
黄昏时,谢若雪才到了天水镇,她直奔厉府而去,可当她来到厉府门前的时候,大门上赫然挂着一把巨大的铜锁。她不愿相信厉府没人,焦急地拍着门,大声地叫着。
这时大门边一个车夫叫停了她:“姑娘,别敲了,没看见锁头吗?没人。”
谢若雪不解地说:“人呢?厉家的人呢?”
车夫叹了口气:“山那边让日本人占了,搞得咱们这里也人心惶惶,镇上有钱人家带着家眷都躲去乡下了。”
谢若雪听到这话后便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两眼茫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这个镇子上没什么人是她认识的了。天水镇算得上是民风淳朴,一个养牛人家的男人看到两个蓬头垢面的姐弟,就把他们带回家中,让媳妇照顾一下。谢若雪带着家栋坐在炕上,这孩子的身体经不起这么折腾,实在太累了,躺在若雪的怀里,啃着半块烧饼就睡着了。若雪望着天上的星星出神,她在想自己的父母是不是在另一个世界相见了,她多么希望父母能够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明天该怎么办?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明天的饭从哪里来?
一大早谢若雪就离开了那户人家,她不愿再麻烦别人,打算到街上先看看情况。她牵着痴傻的弟弟走在街上,街道上还算热闹,人来人往的,商贩小摊遍地。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于是走到一家杂货店。
“老板,请问你家雇人吗?”
“不用不用。”
谢若雪离开,又走向另一家饭店。
“老板,你家雇人吗?”
“模样倒是挺俊的,留下当个上菜的吧。话说前头,没有工钱,管吃管住。”店家打量她一番。
“可以,不过我还有弟弟。”说完她左右环视,不见谢家栋,顿时慌了神,赶紧去找。
突然,前方传来谢家栋的哭声,谢若雪追声而去。
只见谢家栋坐在地上大哭,一个男子正在用鞋底敲他的头。
谢若雪飞奔上去,推开男子,大叫:“你凭什么打我弟弟?”
“这傻孩子是你弟弟?他偷我包子,你说该不该打?”
谢若雪看看地上的谢家栋,正捡起地上的包子往嘴里塞。她拉起谢家栋,掸灰就走。
卖包子的男人自然不愿意:“怎么?这就要走?他毁了我一笼屉包子,怎么算?”
谢若雪心一横说:“我没钱,要不我替你干活吧。”
“也行,给我洗三天碗,抵了包子钱。”
“不过有个条件,让我弟弟顿顿吃包子。”
谢若雪一脸煤灰,在炉子前使劲儿扇着扇子。谢家栋坐在一旁,毫无表情地望着路人。
老板走了过来,对着谢家栋说:“喂,小傻子,去把泔水倒掉。”
“叫谁小傻子呢?还有,不许指使我弟弟,是我卖苦力给你,不是他。”
“都穷得尿血了,口气还不小。那你去把泔水倒了。”
谢若雪拎着泔水桶,几次都要呕吐,她屏住呼吸提起,没走多远,突然发现了那个骗她驴车的骗子。原来,那头驴被谢若雪抽打了一番后跑掉了,没想到这老驴第二天竟然又出现了,谢若雪便牵上驴,撇下韩疏影,带着谢家栋来到天水镇。为了给弟弟拿药,她就把这驴换成一袋钱币,没想到当她去拿药的时候,打开钱袋子一看才发现那个男人给她的不是钱,而是四块生铁。现在看到骗子男人正和几个流里流气的人蹲在路边抽烟。谢若雪顿时怒火中烧。她拎着泔水桶冲过去,狠狠地将泔水泼向骗子。骗子跳闪,但身上还是沾上了泔水。他一看是谢若雪,扭头就要跑,被谢若雪一下子扑倒。急红了眼的谢若雪一把掐住男人的脖子。
“畜生,你差点要了我弟弟的命。”
“你个疯子,你要干什么?来人啊!救命啊!”骗子男人在地上咳嗽着挣扎着。
“把钱还给我,不然我掐死你,你信不信?”
周围的人陆续围了上来,大家纷纷劝说谢若雪。
“姑娘,快放手,要出人命的。”
“有什么话好好说,快起来。”
众人将谢若雪拉开。男人起身撒腿就跑,直奔墙根处的那辆驴车,跳上车,扬鞭就跑。
若雪见状,推开众人拼命地追赶,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拽住了驴车上拖下来的麻绳,巨大的惯性将她拽倒,但谢若雪死死地拉住了麻绳,整个人被驴车拖着向前。
这个不要命的姑娘,把路人都吓傻了。这时,厉文轩和韩疏影迎面而来,顿时也惊呆了。
厉文轩冲上去,一下跳到驴车上,一拳将那男人打下车去。韩疏影也帮着去拉缰绳,驴车终于停了下来。
谢若雪艰难地爬起来,手臂、额头全是伤。
厉文轩跑去扶若雪,当谢若雪看见厉文轩时,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像个走丢了的孩子找到家人般的,紧紧抱着厉文轩痛哭……
厉文轩把自家的大门打开了,带着大家进去。父母已经出去避难了,佣人们也都被父母遣散回老家了,家里空无一人。好在屋里吃喝的东西都不缺。厉文轩坐在凳子上给谢若雪上药,谢若雪傻傻地看着他。
“文轩哥,你不会离开我们的,是吗?”
“当然,我是你哥,我不管你谁管你?”
“那从现在起,我和家栋就跟着你,跟你一辈子。”
“那你可跟不了我一辈子,你将来还要嫁郎君呢。”
“我的郎君就是你,小时候你拍着胸脯说将来一定娶我的,别不认账。”
“诺,你当时一头撞在这个桌子上,两个门牙都掉了,大家都笑话你找不到婆家了,我是逗你开心呢。”文轩笑着指了指堂屋的八仙桌。
“我不管,你要是敢不认账,我就缠、缠、缠、缠你一辈子,缠死你。”
“等你遇上你喜欢的男生,就不这么想了。”厉文轩点点她的脑门。
这时,韩疏影端着饭菜进来,谢家栋跟在她的后面。
“不好意思,大锅灶我还真不会用,将就着做了两个菜,大家也将就着吃吧。”说着就给谢家栋拉了把凳子让他坐下,自己顺势坐到他身边照顾他。
“好香,还真饿透了。”厉文轩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坐下。
若雪板着脸坐到桌前。
厉文轩给谢若雪夹菜,又给韩疏影夹菜。
“疏影,你也多吃点,跑了一天的路。”
“疏影?论辈分你应该叫她阿姨。”谢若雪语气酸酸的。
韩疏影有些尴尬,起身说:“你们先吃,我去看看炉子火灭了没有。”
韩疏影离开后,厉文轩严肃地说:“小雪,你这样的态度就不好了。”
“我不喜欢她,自打我看见她就不喜欢她,她就是一团厄运,是我们谢家的扫把星。”谢若雪赌气地说。
“谢家的血债要记在日本人身上,怎么可以迁怒无辜呢?疏影为了回来找你们,差点掉河里被淹死。可你呢?居然把人家丢在半路上。小雪,我们一起长大,你的脾气我最了解,只要是你不喜欢的人,就一定会往死里捉弄他,所以我想疏影在你这里肯定没有少受委屈,别把别人的忍让当成你进攻的筹码……”
谢若雪听着听着,泪水“吧嗒吧嗒”地落下,她赶紧假装低头吃饭。
厉文轩意识到自己话重了:“若雪,对不起,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说你,你心里已经够难过的了。”
谢若雪捂着嘴想要憋住哭声,厉文轩去给她擦泪,她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他,就大哭起来。
韩疏影刚要进门,看到这一幕,又悄然退到门外……
第二天一大早,厉文轩四人就开始收拾行李,离开厉府,前往码头与王佳男会合。远远地,厉文轩就看见王佳男向他们招手跑过来。
“小雪,这位是我们大学的国文教员。”厉文轩给谢若雪介绍。
“你是谢若雪吧?总听文轩提起你。”王佳男主动伸出手。
“是吗?看来我在文轩哥哥心目中还真有地位,口口必提。”谢若雪的语气中带着挑衅。
王佳男并不理会谢若雪的挑衅,对厉文轩说:“文轩,有件不好的事情要告诉你,我们乘不了船了。码头上全是日本商人,从他们的谈吐行为上看,我敢断定都是军人改装的。他们强行买通船主,把大多数的民用船都改成了运煤船。”
“大多数?那应该还有几艘吧?不就是船票紧张吗?想想办法总是能弄到的。”谢若雪对于佳男的话有些不满。
“就是有船票你们也不能坐船,你们行李中有不少宣传抗日的标语书籍。”一旁的韩疏影提出了意见。
大家对韩疏影的话表示认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突然王佳男从包里掏出一张银票,让厉文轩拿这些钱去租一艘民用船。厉文轩说什么也不同意,他知道这钱是王佳男的兄弟姐妹凑出来准备用来赎东北老家房子的。这时候,韩疏影提出自己可以去找找船行里的黑船主,以前她在叔叔的船行里帮忙,认识一些这个路子上的人,对她还不错。
果然,不一会儿韩疏影就跑回来告诉大家,她弄到了一艘运货船,虽然不大但绝对够用了,船主说随时都可以出发。大家听到这个消息,一扫刚才的紧张情绪,拥簇着纷纷上了船。
王佳男在甲板上慷慨激昂地打着拍子,带领同学们唱着“……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前进前进,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学生们激动地挥动手臂,歌声回荡在海面上。
一旁的谢若雪带着家栋,羡慕地看着他们,但又有些放不下架子。
开船的船老大也被歌声感染,跟着哼唱。
“大叔,您都会唱了?茶水给您泡好了。”韩疏影端了一大缸子茶水进入驾驶机舱。
“年轻真好,浑身有一股子使不完的力气,唱出来的歌都那么有劲儿,连我都想去跟小鬼子拼一场了。”
“大叔,这次真是太感谢您了,帮了我们大忙了。”
“见外了吧?以前韩小姐在船行时,没少照顾我们。再说能为这些热血青年出一把力,也就是为国家为抗日出力,我自豪。”
韩疏影来到船尾,看着翻滚的浪花出神。厉文轩走近她,和她一起并排站立。同学们的歌声嘹亮而亢奋,厉文轩不禁感慨道:“以前我们总是很自豪,我们的祖国幅员辽阔,有山峦有河流,有肥沃的土地,有一望无际的庄稼,有数不清的牛羊,还有老祖宗留给我们的丰厚文化,可是却少了一样致命的东西,那就是保护它们的能力,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亲人被屠杀,我们的物产被掠夺,我们的同胞在颠沛流离。我的手中虽没有刀枪,但有笔,我要用它写出激扬的歌词和戏文,去唤醒还沉睡着的国民。也许我不能把它们都变成一把尖刀,但它们至少要成为一棵草。不管遭受践踏,还是刀砍火烧,只要春风吹过,它们依旧生机勃勃。”
厉文轩的讲述打动了韩疏影,这番话激起了韩疏影内心里抗日的火苗。韩疏影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清瘦疏朗的男人,胸中却澎湃着拳拳的爱国豪情。这时厉文轩转过脸面对着韩疏影说:“你知道吗?你身上有一股巨大的能量在感染着我,不服输,不低头,不逆来顺受。”
“那算什么力量?不过是被逼急了没有退路罢了。”韩疏影不好意思地回避了厉文轩火热的目光,望着无际的海面……
这一情景正好被跑来的谢若雪看见,谢若雪顿时板起脸来。她假装咳嗽,说话阴阳怪气的,甚至用“小妈”的称呼来提醒韩疏影要注意和厉文轩之间的辈分。韩疏影看到来者不善,赶紧找个要洗衣服的借口离开了。
厉文轩轻轻呵斥了若雪一句,责怪她过分了。
“我叫她‘小妈’,有错吗?我夸她笑得开心,有错吗?我让她留下来一起聊天,有错吗?怎么反成我刻薄了呢?”谢若雪连珠炮似的追问。
“可人家疏影一直对你们姐弟尽心尽力。”
“那是她心里有愧。”
“我不许你这么说疏影,这对她不公平。”
“我们家的事儿你又知道多少?别逼我说出那些我不想说的事。好吧,我告诉你,新婚之夜韩疏影和谢天赐差点被我爸下了油锅,因为他们席卷了我家钱财想要私奔。”
“不可能,疏影不是这样的人。”
“你才认识她几天?就能断定她是什么人?”
厉文轩一时答不上,吃惊地看着谢若雪,沉思一下:“不管是真是假,小雪,我都不希望你再提,你们现在是一家人,要彼此关爱,而不是伤害。好了,我要回去写点东西,先不陪你了。”
厉文轩刚要离开,却看见谢若雪背着身在哭泣,后背不停颤动着。他不忍心看到她这么伤心,便转身安慰她。
“你还是不相信我,怎么长大了反倒生分了呢?”谢若雪忍不住哭出声来。
“谁说生分了?不哭了啊,小雪从来都是最坚强的。”厉文轩掏出手帕来给谢若雪擦泪。
“我娘说,女孩子没有人疼自然要坚强,可有人疼就不必坚强了。文轩哥哥,你会疼我和家栋吗?”
“会,当然会,你是我妹妹,我不疼你谁疼你?不过,小雪,不管有没有人疼,都要学着坚强,因为生活中很多问题不是光有疼爱就能解决的。”
“我不管,只要有你有家栋,我就天不怕地不怕。”谢若雪紧紧抱着厉文轩撒娇。
厉文轩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谢若雪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