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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这时,前门处传来动静,一个浑身是血的矿工,向谢府跑来,疯了般地擂门。大门被开了一道缝,矿工连滚带爬地跑进中院,一下子瘫倒在谢炳炎面前:“不好了,老爷,矿上出事了,日本人来了,全是日本人,他们支着枪把矿上的人都围起来了……”

“这怎么可能?哪来的日本人?狗日的,不给就开抢了?老子早就有思想准备,只是没有想到来得那么快。牛二,带些人跟我去看看。”谢炳炎边系扣子边说。

谢若雪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爹,都说日本人在东北干绝了坏事,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您还是先别去了。”

谢炳炎不屑一顾地说:“这些日本毛贼算个屁,当年军阀混战打成一锅粥,老子也没向谁低过头。小雪,你好好守着家栋待在家里。”

谢炳炎带着众人打开大门,突然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包围在谢府门前。

谢炳炎低声对身边的谢若雪说:“快,带着弟弟进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日本兵一下便冲进院子,并整齐地将所有人围在中央。

这时,谢炳炎才感觉事态严峻,下意识地将儿女藏在身后。

翻译上前一步说:“谢老爷,少佐请您和您的家人同去矿上一聚。”

谢炳炎故作冷静地说:“我自己去就行了,干吗非要扯上我的家眷?”

翻译谄媚地说:“我哪知道少佐的意思啊,兴许人多……热闹,呵呵,我在前面给谢老爷领道。”

谢炳炎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骂道:“我在我的地盘上还用得着你这只野狗领道?”

日本兵押着谢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走在进山的小道上。人群中一些丫鬟和老妈子因为害怕,嘤嘤地哭泣着。一行人走到山脚拐弯处。谢炳炎贴近谢若雪:“一会儿不许出声,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许出声。”谢若雪点了点头。

突然间,谢炳炎趁人不备狠狠地将谢若雪推进路边的沟里,还没等谢若雪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已经翻滚到沟底,谢若雪伏在沟底吓得不敢喘气。

翻译警觉地说:“什么声音?”

牛二赶紧假装摔倒,爬起来说:“老眼昏花,看不清路。”

翻译官看了他一眼,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儿的,继续领着人往前走。

缩在柴房角落里的韩疏影望着小窗外的月光,她已经不知道如何形容今天这一场场噩梦般的事情。谢天赐在草堆上挣扎,终于将口中布团吐出,颇有得意地说:“谢家完了,完蛋了。我早就跟老头子说跟日本人打交道要婉转点,他就是不听,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这时,门口发出开门的“叮叮当当”声。阿婆推门进来赶紧上前给韩疏影松绑,随即又给谢天赐松绑:“快跑吧,以后永远也不要回来,记住,是永远。”

阿婆将韩疏影和谢天赐送出了后门,正要关门。

韩疏影突然拉住了门:“阿婆,放走了我们你怎么交代?”

阿婆意味深长地说:“我哪有这个胆子,您是个聪明的姑娘,应该会想明白的。”

是谢炳炎放了他们。韩疏影想到这里,心情复杂地离开了谢府。

谢炳炎带着一行人站在煤矿中央的空地上,四周都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在一堆堆熊熊烈火的映照下,大家表情凝重。不远处,都是抱头蹲在地上的矿工们,他们看着谢炳炎的目光充满了依赖和期盼。这时,一位日本军官缓缓转过身来,正面对着谢炳炎。此人正是之前以日本商人身份出现的东野。谢炳炎觉得自己太大意了,他早该想到东野是个军人的。

东野看着谢炳炎说道:“原本我们有很好的合作基础,无须搞成这个样子的。”

“合作?倒不如说是你们毫无成本的掠夺。”

东野摇头:“我们之间不应该敌对,大日本帝国一向具有使命感,我们不但要建立东亚共荣圈,同时我们还要帮助你们恢复文明。”

谢炳炎冷笑一声:“帮助我们恢复文明?用枪、用炮、用刺刀?”

“你这话让我很痛心。好吧,那我们就公事公办吧。我给谢先生的合同期限是七天,今天是最后一天。”

“合同?哦,不好意思,已经拿去擦屁股了。”

“那我也不好意思,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军事接管这座煤矿。”

谢炳炎愤慨道:“杀人越货总得有个理由吧?不然你怎么向淮北大大小小一百多个矿主交代,又怎么说服成千上万的矿工替你们下矿?”

东野掏出一个玉佩举到谢炳炎面前:“理由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这个东西是你的吧?全镇上没有人不认得它是你谢炳炎的随身之物。”

谢炳炎脸色大变:“这怎么会在你们手上?”

东野道:“一周前我们一个同胞在兰福镇的阳明山里被人杀了,他的手里就攥着这枚玉佩。”

谢炳炎大吃一惊,赶忙回头望向牛二,牛二也变了脸色,两人在对视中,已经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谢炳炎看着东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时,一旁的谢家栋挣脱牛二,冲到东野面前:“不,我爹没有杀人,这个玉佩……”

谢炳炎一把捂住家栋的嘴巴,他缓缓蹲下,看着泪流满面的谢家栋轻声说:“过了门拜了堂就是谢家人,即便犯了天大的错,谢家也不能把女人抛出去。记住爹以前对你说过的话,男人就是要有担当。”

谢家栋哭着点头。牛二赶紧将谢家栋拉到一旁。

谢炳炎直视东野:“刚才一瞬间我想明白了,你们无非就是想置我于死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通了,也就不纠结了。”

东野伸出一个指头来回摆了摆:“让你死是下下策,我们更希望你活着,因为我们需要你这面煤矿老大的旗帜。”

谢炳炎嗤笑了一声:“让我放弃我的煤矿,给你们当汉奸?”

东野冷笑着,突然拔出枪,顶在谢炳炎的头上。

谢炳炎厉声说道:“你休想!煤矿就是我的命,我知道我保不住它,但想要让我心甘情愿地亲手奉送,做梦!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煤变成动力,拉着你们的火车轮船,上面载满机枪大炮,去屠杀我们中国人。这样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

东野将枪上膛:“你要当英雄,我成全你。”说完,他扣动扳机。子弹穿过谢炳炎的头颅,鲜血喷洒在谢家栋的脸上,谢炳炎在家栋的惨叫声中,直挺挺地倒下……

此时,谢家栋再次挣脱牛二,疯了一般冲过去,旁边的日本兵拿起枪朝他头上狠狠地砸了下去,谢家栋立即就昏死过去。牛二抱起谢家栋,不停地摇晃着,呼喊着。这时,那个日本兵,将昏迷的谢家栋从牛二怀中抢走。

牛二说:“你们这帮畜生,小少爷还是个孩子……你们放了他……”

东野走近牛二,一把揪住牛二的衣领:“我对小孩子没有兴趣,要想保住谢炳炎的这棵独苗,就去把矿契拿来。”说完就让人把谢家栋扛走了。

牛二呆呆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突然发疯般地跑了。

昨夜里谢府喜庆的景象,依然残留。灯笼掉落,红绸拖挂,满地的红纸屑在风中飞舞……

谢若雪坐在大门口的一堆红绸上,翘首望着远方。突然,牛二从远处狂奔而来,一身的泥土,当他看见谢若雪时,忍不住痛哭起来。谢若雪感觉不妙,赶紧迎上前去。牛二泣不成声地告诉了她发生了什么。

谢若雪捂住耳朵大叫,她不愿意相信这惨状,她魔怔了一般要去找父亲,要去找日本人算账,牛二费了好大劲儿才控制住四处捶打的谢若雪。看到小姐瘫倒在地上,他老泪纵横。没有别的办法,要想要回小少爷,只得给东野矿契。牛二在书房里翻箱倒柜地寻找矿契,可怎么也找不到。他心中突然闪出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韩疏影和谢天赐从谢府出来,一路狂奔,这时,两人都累得瘫倒在地上,喘着粗气。他们并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哪里。谢天赐在心里给韩疏影盘算着:回上海?不行,疏影的叔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的。去南京?也不行,看日本人急三火四地想要煤,一定是想打仗,要是真打起来了,南京是首府,首当其冲是攻击目标,太不安全了。去广州?那儿商机不比上海差……

韩疏影打断了谢天赐的思绪,说:“就在这里分开吧,我要回上海。”

“你不跟我一起走?疏影,我们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应该彼此珍惜啊。”

“咱俩不是一路人。谢炳炎说的对,你就是条白眼狼。”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是只丧家犬,一无所有了?你们就可以小瞧我,轻视我,你错了,你们全都错了,我谢天赐不是个孬种,不会轻易被别人打败的。”说着,谢天赐脱下鞋子,从鞋子里掏出一张纸,递到韩疏影面前。“看看,看看这是什么?矿契,只要有了这张纸,我想问那老头子要多少钱,他就得给我多少钱,不但乖乖送到我面前,我让他下跪他都不敢说一个不字,因为煤矿就是他的命根子。”

韩疏影大惊:“谢天赐,你真该下油锅,你太卑鄙了。”吃惊过后她很快就镇静下来了,她必须想办法把这张矿契给谢家还回去。所以,她现在只能听凭谢天赐的安排,见机行事。

谢天赐打算坐船离开这里,他们费力把岸边的一艘破船推到河里,谢天赐和韩疏影先后上船。天赐划船,苦于手上有伤,总不得力,划了很久才划至河中。

这时,韩疏影起身:“我来吧,你手不方便。”

谢天赐想了一想道:“也好,我歇会儿。”

谢天赐将船桨递给韩疏影,还没等他坐下,突然间,韩疏影握着船桨一下子扑向谢天赐,将船桨横着抵在他的脖子上,将他死死卡在船的一角,使他动弹不得。

谢天赐大惊:“疏影,你……你这是干吗?”

“把矿契给我。”

“你疯了?”

“谢家放了我们,你可以恩将仇报,但我不能。把矿契给我。”

“为什么连你也这样对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

“闭嘴,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掀翻船。”说着韩疏影用力摇晃着船身,“我知道你不会游水。”

“你也不会游水。”

“但我敢跟你同归于尽,就算是还了谢家的情。”

谢天赐吓得紧抓船舷:“别别……别,我给,我给你。”

谢天赐掏出矿契,韩疏影一把夺过。

韩疏影起身,退后到船的另一头,但依旧用船桨对着谢天赐。

谢天赐含泪抱怨韩疏影:“你太伤我的心了,为什么这个世界所有人都与我作对?为什么?”

小船靠岸后,韩疏影跳上岸去,并用船桨使劲儿将小船推向水中。

谢天赐在船上大叫:“疏影,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韩疏影冷眼看着谢天赐,一句话也没说,扭头离开。

韩疏影小心地走在小镇上,四处张望。这时,迎面过来一个中年妇女,她奇怪地打量韩疏影。韩疏影这才意识到自己经过一夜的逃亡,整个人蓬头垢面,很不成样子。小巷口刚好有一个挑担剃头匠,韩疏影便走了过去,“师傅,我可以借用一下您的梳子和镜子吗?”

剃头匠爽快地道:“来来,姑娘坐下慢慢用。”

韩疏影微笑致谢,坐在凳子上,对镜整理头发。

剃头匠打量着韩疏影道:“看姑娘的样子,也是从山里跑下来的吧?”

韩疏影一惊:“您怎么知道?”

剃头匠说:“这一大早已经跑下来不少人了,你说好好的兰福镇怎么一夜间就让日本人给占了呢?”

韩疏影一脸诧异。

剃头匠叹了口气说:“昨晚还是谢老爷大喜的日子,这些天杀的日本鬼子趁大伙都在喝喜酒把人家煤矿给抢了,还把谢老爷给杀了。”说着他指指自己的脑门,“惨啊,硬说谢老爷杀了他们的一个日本商人,还说商人死的时候手里攥着一块谢老爷的玉佩。”

韩疏影的头轰的一下炸了,她已经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了。

剃头匠又怜悯地说:“听跑下来的矿工说日本人抓了谢家的小少爷,让谢家人用矿契去换人。那孩子好像才十岁啊!”

韩疏影听到这里,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来不及向师傅道谢,拔腿就跑。她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谢炳炎,害惨了谢家。她没想到那个她一心想逃离、挣脱的人却替她而死。疏影看着手中的矿契,慢慢收起哭声,对自己说:“我要去把谢家小少爷换出来。”

谢府内,一些日本兵将屋里的桌椅板凳搬到院子里,整个院子里堆满了住家用品。谢炳炎书房里,几个日本兵正在往墙上挂日本军旗,原本墙上的字画、横匾都被取下,丢到了一旁。

东野进屋,环视,突然目光停滞在墙上的“全家福”上。

一个日本兵正要将墙上的“全家福”取下,被东野阻止。他望着照片出神:“这个人,这个人是谁?”

护院害怕地说:“他是……是谢家的大少爷,是老爷二十五年前捡来的孩子,老爷骂他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他跟老爷也不是一条心。”

东野饶有兴趣地问:“人呢?在哪里?”

护院一脸无辜:“原本被老爷关在柴房的,不知道怎么逃跑了?”

东野挥挥手让人带走护院,看着照片沉思着……这时,一个日本军官进来报告说没有找到矿契。

东野冷笑了一声:“也许是他们在耍滑头,中国人一向是狡猾的。我说过等他们三天,三天后我看他们拿什么来赎人。其实矿契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在道理上说得通,煤矿是谢炳炎杀人后的赔偿。我们枪决谢炳炎,是为了杀一儆百,让其他矿主乖乖跟我们合作。但如果我们大开杀戒,就会吓跑他们,占领一堆空矿对我们有什么意义?对付兔子,就要萝卜棒子一起用。”

韩疏影远远地看着谢家大门,此时,谢家已经被日本兵占领,门口全是站岗的日本兵。韩疏影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才好。踌躇片刻,她跑到镇子上的小酒馆猛灌了几碗酒,咬咬牙,决定自己直接去赎人,于是便径直走向了谢府的大门,守门的日本兵将她带去见东野。

东野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个女人,疏影挺了挺腰身,自报家门。

东野提起了兴趣:“谢太太敢来闯我的大营,一定是要跟我谈些双方都感兴趣的事情,对吗?”

韩疏影举起矿契:“你要的东西在我这里,放了小少爷。”

东野伸手要接,韩疏影迅速将矿契藏于身后:“放人,让谢家人平安离开。”

东野点点头:“我答应你。”

韩疏影质疑他的承诺:“你们要是出尔反尔呢?”

东野指了指身上的军装:“我以一个帝国军人的身份向你担保。”

“我不相信你们什么帝国,更不相信你们帝国军人,杀人放火,涂炭生灵,哪一项不是你们帝国军人干的?”韩疏影怒视着,满脸通红,一副直面死亡的样子。

东野一怒,拔出军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韩疏影做出撕矿契的动作:“你当然敢,我也敢把矿契撕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因为抢不到矿契而杀了我。”

韩疏影和东野用目光博弈着,韩疏影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僵持片刻,东野突然大笑,收起军刀说:“有意思,今天还真印证了你们中国的一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和你丈夫真挺像的,好,我不杀你,因为我不想给自己招来麻烦。说吧,怎样你才能交出你手中的东西。”

韩疏影道:“如果你还相信天地间有神灵,你就对着天地以父母的性命发毒誓,听见没有?”

东野惊愕了:“你也是读过书的人,你们中国人不是讲究‘孝为先’吗?”

韩疏影歇斯底里地说:“你杀别人父母时,怎么就没想过‘孝为先’?我这也是被你们逼的,想要矿契就发誓。”

东野被韩疏影怔住了:“好,我发誓,如果我出尔反尔,我在本土的父母……就会遇到不测,这样行了吗?谢太太。”

韩疏影吐出一口气,扶着桌角支撑自己,不让自己倒下。

牛二听说韩疏影救出了小少爷,赶紧赶了过来。韩疏影一看见牛二,终于松了口气,顿时后怕不已,瘫倒在地上,忍不住地大哭起来。

谢若雪看到韩疏影,顿时怒火中烧,冲上去,揪着她又打又踢,又扯又拉。在谢若雪发泄般的大骂中,韩疏影始终咬紧牙关挺着。

牛二看不下去了,上前抱住连踢带踹的谢若雪:“大小姐,消消火吧。再说矿契还是太太拿回来的。”谢若雪不信,她认字矿契是韩疏影和谢天赐联手偷走的,他们连谢家的家底都敢偷,还有什么缺德的事做不出来?韩疏影知道无论怎么辩解也没用,所以她干脆沉默,自行离去。

牛二把谢若雪安顿好之后,便急三火四地向韩疏影追来。

“太太能留步听我说句话吗?”

“请不要称呼我太太,我不配。”

“可在我牛二心中,您就是太太。太太,我恳求您能留下来帮帮牛二。咳,牛二带着个脾气不好的二小姐,还有一个得了病的小少爷,真怕招架不住啊,如果他们俩有个闪失,我牛二怎么向老爷的在天之灵交代啊。”

“可我留下只会让若雪更加暴躁。”

“看在老爷的份上,您大人大量就受些委屈吧,二小姐要发脾气就让她发,人的脾气总有发完的时候,发到她筋疲力尽也就没有脾气了。”

疏影不知说什么好了,她也确实不忍心谢家就这么散了。

牛二见韩疏影犹豫了,便紧接着说:“人都是以心交心,你一心对她好,她迟早能感受得到。”

韩疏影苦笑了一声:“牛管家,您是个聪明人,您口口声声叫我太太,其实是在提示……我有这份责任和义务。”

谢若雪给谢家栋喂饭,谢家栋不是痴痴呆呆地不好好吃,就是不耐烦地将碗推开,将饭菜弄得谢若雪一身。她是个急脾气,又从小娇生惯养的,哪里受过这般折磨,于是就对弟弟吼了起来,谢家栋被谢若雪大声的叫喊吓着了,顿时大哭起来。阿婆进门赶紧接过饭碗来。谢若雪沮丧地坐到一边,不停落泪,她担心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下去。阿婆一边给小少爷喂饭,一边安慰谢若雪,车到山前必有路,万事万物看造化了。谢若雪突然想到母亲的牌位还在祠堂里,便腾地起身要回家去。在门口她不顾翻译的阻拦,执意要闯进院子,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昔日熟悉的家已经变成日本军营,院子里堆满了军事用品,架子枪和子弹箱。父亲的书、自己漂亮的衣服、弟弟的玩具凌乱地堆放在院子的角落里。谢若雪直奔杂物而去,在杂物堆里不停翻找。

这时,四五个正在擦枪的日本士兵,一看闯进来一个如花少女,顿时像打了鸡血似的,露出淫笑。谢若雪找到母亲的灵牌,刚转身想要离开,却发现自己被几个日本兵围住了。

谢若雪这时才感到害怕了:“你们想干什么?滚开——滚开!你们再靠近我……我就跟你们拼了……”

翻译一看架势不对,赶紧挤上来挡在中间,谄媚地笑着说:“各位,这是谢家的小姐,她就是来拿些东西,马上就走。”

一个士兵一把将翻译推开,嬉皮笑脸地从谢若雪怀中抢走了灵牌。

谢若雪想抢回。日本兵起哄着,像传手球似的传着灵牌,谢若雪大叫着追赶着。几个来回,谢若雪焦急的样子更加刺激了日本兵,其中一人竟然将灵牌放置于裆下做出猥亵的举动。谢若雪彻底被激怒,她抄起一个长枪,像舞动烧火棍似的冲向日本兵,劈头盖脸地砸过去。谢若雪根本不是日本兵的对手,对方几下就将她推倒在地。一个日本兵扑在谢若雪身上,死死地卡着她,任凭谢若雪挣扎,周围的日本兵狂笑,起哄。骑在谢若雪身上的日本兵,“嘶啦”一声撕开了谢若雪的衣服……

谢若雪歇斯底里地喊叫:“小鬼子,你不得好死!爹,娘,救我……”

突然,骑在谢若雪身上的日本兵被人重重推开,倒在了一边。

这时,只见韩疏影紧紧抱着谢若雪,用身子挡住了她。

日本兵一看又多了一个漂亮女人,个个喜笑颜开,就连被推倒的那个也顾不上生气了。这时,牛二也赶了进来,护着这两个女人。韩疏影大声疾呼:“东野,你出来,你不能言而无信,听见没有?”

东野从后院过来,看到了眼前一切。韩疏影指着东野的鼻子,眼睛像一把刀一般死死地盯着他说:“你发过毒誓,答应过我要保谢家人平安的,你要说话作数。”

东野抬起手,做了一个放人的手势。那些戏弄人的日本兵便悻悻地退下了。

牛二赶紧扶起谢若雪,带着谢若雪出院。

他们走后,东野冷静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毫无表情地吩咐身边的人:“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谢家大少爷。”

山间的溪水边,一些青春烂漫的男女学生围坐着烧饭,嬉笑。学生旁边整齐地摆放着一只只柳条箱,箱子上写着“淮大飓风演剧队”。溪水边,厉文轩拿着馒头望着水流出神,与韩疏影见面的每个片段都一一倒映在水中。

这时,一个帅气的女子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给他递上一只鸡蛋:“嘿,想什么呢?”

厉文轩魂不守舍地说:“王佳男,如果有个无助的人很需要你的帮助,可帮助她就会得罪你的长辈,你该怎么办?”

王佳男歪了歪头,想了想说:“这个要看具体事情了。怎么了?说来听听。”

厉文轩咬了口馒头:“没什么,随便问问。”

王佳男白了他一眼:“你这人就是这样,什么话都留半句,不说算了,谁稀罕。对了,有个事正要跟你商量,我们去上海是走水路还是坐火车?”

厉文轩神色缓和了一下说:“水路吧,我们道具多,火车不方便。”

这时,突然学生中有人叫:“看,小武回来了。”

只见一个男生正匆匆跑来。这个叫小武的男孩子气喘吁吁地把兰福镇和谢家发生的一切像竹筒倒豆子似的一样样地讲给厉文轩。厉文轩脸色陡变,他脑海中闪过韩疏影纤柔的身影、谢炳炎视死如归的目光和若雪绝望的神情,他安排王佳男领着同学们在月灵山的山神庙等他,决定自己回去搭救他们。

由于事发突然,韩疏影和大家一样什么东西也没有从谢家带出来,几件衣服是从阿婆的儿媳妇那拼凑来的,让他们带在路上换洗。牛二找了一天的马车,都没找到,只好约了个黑市马贩子,在第二天中午看看能不能弄匹马来,争取第二天夜里上路。不过,让牛二担心的倒不是马车,因为即便是找到了,大家也不知道该去哪里。韩疏影倒是可以回上海的叔叔家。可是谢家原先是西北的,来到兰福镇落户后就跟老家断了来往,回西北也寻不到根。牛二偷偷地观察了很久这个新太太,觉得她是个有傲骨的女子,绝不会与大少爷发生苟且之事,他决定把二小姐和小少爷托付给她。韩疏影听到牛二提起这种要求,一时间很犹豫,她不是不想帮,只是有寄人篱下的难言之隐,还有她担心谢若雪那个脾气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事端来。她思来想去,终究没能经得住牛二的请求和自己良心的亏欠,就只好依了牛二。

谢若雪听到牛二如此安排,自然是一番强烈的抵触。韩疏影给她端了碗粥放在床头,淡淡地说了句“当务之急是逃命,其他的以后再说吧”便离去了。

谢若雪坐到桌前,心里翻江倒海:就这么走了?再也不回来?这叫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爹死弟疯,这笔账我找谁去算?不行,我一定要为我爹做些什么,不然枉为他的女儿。想到这里,她端起饭碗,狠狠地往嘴里扒饭,赌气似的拼命地吃。她决定拿自己赌一把。

谢若雪从楼上下来,看见阿婆的儿媳妇正在洗衣服,便让她帮忙弄些胭脂唇膏和一件漂亮的衣服。她告诉阿婆的儿媳妇自己要跟朋友告个别,出去一小会儿就回来。

艳丽的谢若雪端坐在桌前,静静地等着来客,桌上摆着三副茶具。她约了镇长公子和权威乡绅的儿子来。两位公子哥以为这位大小姐是来吐苦水的,便对她安慰了一番。谢若雪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话:“大道理就不必说了。今天我找两位来,就问一件事,你们还想娶我吗?”二位公子哥听到这话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谢若雪咬咬牙,指着他们说:“你爹是镇长,你爹是权威的乡绅,你们俩谁愿意娶我,我就跟谁走,不过,有一个条件,谁娶了我谁就要替我爹申冤,省城告不下来,就一路告到南京去。”

镇长少爷忙说:“哎呀,我的小姑奶奶,现在不是冤不冤的问题,是人家……手里有枪。”

谢若雪对他们说:“废话少说,你爹如果能以镇长的身份向日本人讨个说法,我谢若雪就嫁给你。你爹如果能联系淮北乡绅富甲找政府为我爹申冤,我就嫁给你。”

两个公子如坐针毡,目光都有意地回避谢若雪。

最后乡绅的儿子开了口:“小雪你现在很伤心,但闹来闹去也不是办法啊?这是我爹让我带给你的二十块大洋,先把日子过下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说着便掏出一个布袋子。

另一个也赶紧掏钱:“对对,我爹也让我带了点钱,听说你们要离开这里,这些钱可以路上用。”

两人说完跟她道了别,便灰溜溜地走开了。

谢若雪望着桌上的钱袋,笑着落泪。世态炎凉,人情如纸自不必多言,平日里他们像马蜂一样围着自己,赶都赶不走。如今,谢家遭了难就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沾上了晦气。可现在……为了替父亲报仇,她不想就这样放弃。

她一个人走在街上,太阳快要西沉了,映照出她茕茕孑立的影子,突然一家煤油店的门牌引起了她的注意。她鬼使神差地推门走了进去,老板一下子就认出她是谢家二小姐,知道她的境况,但还是热心地打了招呼。谢若雪指着摆放的一桶桶的煤油说:“给我来一桶,去茶楼包间取钱。”煤油店的老板不明白这姑娘要这么多煤油干什么,但也没多问,只要有钱赚就行。

阿婆的儿媳妇一直在客栈门口张望。

韩疏影和牛二回来,手里拎着为旅途准备的用的吃的。发现谢若雪不在家,得知她出门前还描眉画眼装扮了一番,便隐隐觉得不好。天已经黑了,还不见她人,便赶紧放下东西去找。

牛二刚进一条巷子不久,就看见谢府大院里有熊熊的火光,不远处有日本兵在叽里呱啦地喊着抓人,他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向他走来,牛二顿时明白了,赶紧循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跑去。他在张家小院门前发现了气喘吁吁的若雪,心急火燎地问:“你干的?”谢若雪看清是牛二,拼命地点头。这时嗒嗒的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你这孩子……待在这里不要动,等日本兵走远了,赶紧回客栈。”

“牛叔你……”

“听话,你要听你小妈的话,听见没有,无论怎么困难你都要和家栋好好活下去。”说着牛二飞奔出去,日本兵被声音吸引,大叫着追了过去。一阵枪声响起。

等日本兵走远了,谢若雪战战兢兢地爬出角落,向客栈跑去。发现迎面而来的一队日本兵,谢若雪赶紧躲在屋檐的角落里。这队日本兵拖着半死不活、浑身是血的牛二。谢若雪吓得捂住嘴,眼看着牛二从眼前被拖过,地上留下深深的血迹……受到惊吓的若雪疯了一样地跑向客栈。冰冷的月光照在潮湿的青石板路上,反射着阴森而凄惨的寒光。若雪丢了魂似的跑着,就连鞋掉了都无从顾及…… 4/lF0erAtKY4KjqQoH/HTlyhZ5hEO/kjXa7JEPOJL1M93VjGh5o62CGSu9WoGX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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