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炳炎要续弦这件事对谢若雪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爹要娶亲,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作为女儿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可是她就是气不过,父亲为什么非要娶一个只比她大两岁的女人,这不明摆着让人看笑话嘛。她是谢家的长女,她要捍卫自己的权利。她三番五次地捣鬼,先是把地址故意写错,后来又找人装作流氓劫持韩疏影,在韩疏影进了谢家的门后,处处找茬。一招不成又生一计。
韩疏影歪在床边,心不在焉地翻书,可她一页也读不下去,干脆熄了灯,躺在床上,双手垫在头下,望着黑漆漆的天棚发呆。
寂静的夜晚,风声格外的大,把窗户吹得“吱吱”作响。突然一阵大风吹开了窗户,桌上的一摞纸张被灌进来的风吹得四处飘落。韩疏影起身将台灯打开,伸手想要去关窗,突然听到幔帘后面传出女子嘤嘤轻啼声,幽怨而空洞。
“又何必装神弄鬼呢?谢小姐,你能不能别再整我了?如果你真的能把我赶走,我会铁了心配合你,可是……我的去留不是你能说了算的。”韩疏影坐在床边,无奈地苦笑。
没想到,女子哭声越发凄凉。
“要不你就出来,我们俩好好聊聊。我也是迫不得已,不然……谁愿意去嫁给一个老头,谁愿意读了那么些年书最后一无所用,谁愿意背井离乡任人欺负……不愿意又能怎么样?父母早逝,寄人篱下,也只能任凭别人摆布……”
女人哭声停止了。
“你……还在吗?”韩疏影轻轻地问。
帷幔里一点声音也没有,韩疏影疑惑地走过去。突然,帷幔后面飘出一个蒙着白头纱的人,在月光下很是瘆人。
“谢小姐,给彼此一个清静,算我求你了行吗?”说着,韩疏影一把扯去“人形”的白纱,突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是血污的脸,韩疏影惊叫了一声,顿时瘫倒在地上。
“血污人形”逼近韩疏影,受惊吓的韩疏影眼前再次出现满脸是血的日本浪人扑向她的样子,韩疏影抱住头,歇斯底里地大叫。
下人们听到声响,赶紧敲门:“太太,太太,怎么了您?”
韩疏影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惨叫着。下人看这情形,只得把门撞开。
可是房间内,除了韩疏影和满屋零乱的白纸,什么都没有。
新夫人见鬼的消息瞬间传遍了谢府,各个房间陆续亮灯。院里、走廊上,下人们匆匆跑过来。
谢炳炎听闻疏影撞见了鬼后,马上起身赶了过来。看到韩疏影躺在床上,双眼无神,一副游离状态,整个人毫无声息。不由地心疼,赶紧吩咐人去找大夫。
谢若雪躲在柱子后面,不屑地说:“不怕鬼魂?真能装。”
这时,两个小丫头跑过来,被谢若雪叫住。
“二小姐,新太太发癔症了。”丫头汇报。
“发癔症?该不会我亲娘来教训她了吧?”
说完,谢若雪哼着小曲,走开了。
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
“听说那间屋子原先是大太太的书房。”
“咦,别说了,好吓人的。”
郎中把完脉,对床边围着的谢炳炎、牛二、谢天赐和一些佣人交代:“放下帐子让夫人休息吧,不要再惊扰她了。”
谢炳炎问:“严重吗?什么时候能好过来?”
郎中回答道:“谢老爷不用太过于担心,夫人是受到惊吓而导致六神混乱,我开些药给她压压惊。夫人年轻身体好,调理几日就无大碍了。”
听完,谢炳炎松了口气,招呼仆人送先生出门。
谢炳炎在房间里踱着步,嘴里嘀咕着:“谁吓得?转脸对候着的小翠说,太太晚上吃什么了?见什么人了?”
小翠慌忙说:“太太晚饭什么都没吃。之后……太太……”
谢天赐赶紧接口说:“太太散步顺便去了我那儿,借了两本书,当时牛叔也在场。”
谢炳炎拿起书翻了翻,书里并没有写鬼怪的东西。突然他愣了愣,问道:“小雪,小雪在哪儿?”
牛二回:“二小姐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没见她出来过。”
“天赐啊,喜帖都发出去了吗?看来得改期了,拖后几天吧。”
“是的,爹,我明天就给各家送道歉帖去。”
“老爷,我已经安排佣人陪护太太了,您回去休息吧。”
“也好,都各自回去吧。”
牛二刚出门没走多远,就见几个下人扎堆议论着。
“说不定真是故去的大太太,怕自己女儿儿子被人欺负。”
“是啊是啊,我听小翠说,之前隐隐约约听见太太在说话,像是自言自语。”
“我听人说大太太以前最喜欢在这屋里读书画画的,要是大太太真回来了,这婚还怎么成啊?”
“阿弥陀佛,千万别吓我。”
几个人说着,突然发现牛二一脸怒色地站在旁边,吓得赶紧溜走。
牛二望着他们离开,眯起眼睛思忖着今晚的情况。
谢炳炎从韩疏影的屋里离开后,没有回房睡觉,他打算去看看女儿,听牛二说她跪了一天了,他这个当爹的哪里还睡得着。到了房前,没想到这孩子赌气,不开门。
谢炳炎就假装离开,刚转过身走了两步,就听见门“咯噔”一声,他暗笑,这个孩子的脾性,他这个当爹的最清楚不过了。
谢炳炎进屋,坐在床边看着假睡的女儿。
谢若雪眼皮一直在抖动,终于闭不住了,一跳坐起。
“你干吗呢?一直盯着人家。”
“跟爹闹了一天了,不打算跟爹说个对不起吗?”
谢若雪噘着嘴说:“我又没错。听说那个女人发癔症了?你不陪她来我这里干吗?噢,我知道了,你是来看看我是不是加害她的凶手?现在看见了,我什么也没干。”
谢炳炎不理她,把谢若雪的裤腿拉开,看着两个乌青膝盖,心疼地抱怨:“你这丫头,跟你亲爹耍什么犟驴脾气呢?怎么一点都不像你娘呢?”
谢若雪得意地说:“女儿随爹。”
谢炳炎点点若雪额头:“我就是太放纵你了。好了,赶紧休息吧。”
谢炳炎带着随从巡视着矿上的情况。谢天赐跟在他的身后。
“老爷,现在煤价是一天一变,节节高啊。”
“我们的煤只卖给老客户,新来的给多少钱也不卖。”
“这是?”
“现在世道乱,谁知道买主是不是帮日本人干活的。”
谢炳炎转脸问:“天赐,这疏影怎么老不见好啊?”
谢天赐有些失神地慌忙啊了一声:“要不换西医试试,汤药见效慢。”
谢炳炎抬眼看了看谢天赐:“你看着办吧。对了,天赐,我怎么发现你这些天总是心不在焉的,跟丢了魂似的。”
“没……没有啊,”谢天赐鼓起勇气说,“爹,您年纪也大了,矿上的一些业务就交代给我去办吧,您指挥我就成。”
谢炳炎伸了伸筋骨:“我这老胳膊老腿还能再撑个十年,十年后,家栋就成人了,我就可以把这摊子全都交给他了。天赐啊,家栋是我们谢家唯一的正脉男丁,将来你可要多多帮助他啊。”
谢炳炎这一席话把谢天赐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的心击得七零八落,他极力掩饰着胸中的绝望和愤恨,找了个为韩疏影请大夫的由头转身离开了。
谢炳炎带着随从前行,突然间发现前方站着一个西装礼帽打扮的人。
谢炳炎皱了皱眉:“这只苍蝇怎么又来了?”
东野向前一步行了个礼。
谢炳炎没容对方开口便说:“东野先生,我不是说过吗?您来喝茶吃饭游山玩水,我都欢迎,但入股之事免谈。”
东野一本正经地说:“谢先生,我们日本国抱着一腔热情,就是要在中国建立一个有序的、和平的、互利的东亚共赢体制,我们的合作也将是共赢的一部分。”说着就掏出了一份合同。
“请收下这份合同,我再等谢先生一周,希望您一周内能给我答复。”说完,东野鞠躬走人。
谢炳炎对着他的背影愤怒地说:“敢威胁老子?!”随手便将合同扔给了随从,“留着当草纸吧!”
韩疏影躺在床上,一连几天,目光呆滞地躺着,不吃不喝的。
牛二叹了口气,吩咐一旁的佣人:“再拖下去身体可就垮了。去,给太太喂些米汤,浓稠些。”
佣人答应着退下。
突然,屋外传来锣鼓喧闹声。韩疏影听到喧闹声,又是一惊,捂着耳朵缩在床角。
佣人赶紧跑过来扶着她瑟瑟发抖的身体:“太太……您冷静点,来人啊……外面是谁?怎么回事?”
院子里架着香台,香台上摆着谢若雪母亲灵位,一些奇装异服之人,在围着火盆跳大神,为首的巫婆更是灵异之极,满嘴鬼话,又唱又跳。谢府的佣人们都纷纷汇集而来,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谢若雪大声喊道:“大家听着,房间里姓韩的那个女人刚进我们谢家,就得了癔症,害得我们谢府鸡犬不宁,我找大师算了算,说她的生辰八字跟我母亲犯冲,所以我母亲派小鬼来拿她。大师还说了,要想平息此事,恢复我们谢家的宁静,必须得让那个女人祭拜我母亲,之后再拿荆条抽打全身,直到把小鬼请走。”
仆人们听完这话都不敢吱声。
谢若雪对着韩疏影的房间指了指:“去,把那个女人给我抬出来。”
仆人们吓得纷纷后退。
“那可是新太太,不敢……我们可不敢,要不让管家来吧……”一句蚊蝇般细弱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谢若雪一看大家这架势,知道再多说也是白搭,便叫了几个巫婆身边的男人,一同冲进韩疏影的房间。
谢若雪看到惊恐万分的韩疏影,走到她身边故意讽刺:“咦,病得还真是厉害啊,前几天的风头哪去了?不用怕,我来给你治治病,只要你肯给我母亲磕头谢罪,我保证小鬼都会离开你。”
说完,谢若雪指挥几个彪形大汉把惊恐不已的韩疏影拖拽着出了房间……
丫鬟小翠一看这情形,赶紧趁乱跑走去找谢炳炎搭救。
韩疏影被拖到祭台面前,巫婆围着她又唱又跳,几个火把在她面前飞舞。
之后,两个男人架着韩疏影,将她按倒在地上,强迫她给灵位磕头。
韩疏影神情呆滞,任人摆布。一会儿便昏厥过去了,神婆边跳边往韩疏影身上泼水,同时,用荆条抽打她,眼见着韩疏影的手臂泛起一道道血印。
一些佣人有些不忍心看,叹气,摇头。
这时,谢炳炎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脚踢翻了火盆,指着装神弄鬼的家伙让他们赶紧滚出去。巫婆带着小跟班们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在场的人都吃惊地看着老爷。谢若雪更是心虚。
谢炳炎气得浑身发抖,一记耳光扇了过去。谢若雪虽然大声嚷嚷,但从未看到爹发这么大的火,也害怕起来,悄声对身边人低语:“快去叫牛叔来。”
谢炳炎走到谢若雪面前,谢若雪虽然心里很怕,但依旧倔强地仰着头。
谢炳炎指着自己已经花白的头发给女儿看:“我往前走还能有几年?你就忍心这么往死里折腾你爹?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谢若雪眼里带着恨说:“我想要这个女人滚出我们家!”
谢炳炎一听这话更恼火了:“反了你了。我还告诉你了,韩疏影老子我娶定了,你要是不服,就一枪干掉我,这才像我谢炳炎的女儿。”
说着,掏出一把枪,塞进谢若雪的手里。
谢若雪吓得手里的枪掉到了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谢炳炎逼视着谢若雪说:“不敢是吧?好,既然你不敢打死老子,那就轮到老子教训你了。”旋即大喊:“来人,把小姐给我绑起来,二十马鞭,一鞭都不能少。”
谢若雪被捆绑在长凳上正在受刑。这时,牛二带着家栋赶来,一看赶紧扑过去,阻拦道:“老爷,就算二小姐做错什么,也不至于受这么大的惩罚。”
谢家的小少爷谢家栋跪着抱着谢炳炎的腿哀求:“爹,不要……不要打姐姐……不要……”
谢若雪哭诉着:“我就是想和弟弟还有爹在一起,永远永远在一起,不想让外人插在我们中间,我们才是一家人,你为了外人打我,还当着我娘的面,你心好狠啊!”
谢炳炎听了,心里一酸,眼眶也有些红润,但他心一横,决心要给这个恣意妄为的女儿一点教训。
“听着,小雪,今天打你,不是打你心里的那份愿望,更不是打你对爹的那份亲情,打的是你犯浑不懂事,不给你爹我留一点面子。既然打了,就不能半途而废,我要让你从现在起生生地给我记住,人要讲道理,家要讲规矩。”说完,谢炳炎又狠狠地抽了几鞭子,谢炳炎听着谢若雪凄厉的喊叫,心有不忍,丢下鞭子,转身走了。
谢若雪疼得嗷嗷直叫,心里对韩疏影又多了几分仇恨。
躺在床上的韩疏影,在谢若雪的咒骂声中突然坐起,一口血喷出……
下人惊慌失措地冲到院子里大喊:“不好了,夫人吐血了……”
谢炳炎赶紧让牛二找了郎中来。
郎中诊断后,不解地说:“夫人这口血吐得真是蹊跷,把脏腑中的浊气统统带出,现在倒是元气回升,脉象也趋向平稳,身体有静和之态。”
谢炳炎松了一口气:“别管蹊跷不蹊跷了,身体没事了就好。”
休息几天后,韩疏影的身体也好多了。今天的天气还不错,风带来了些许凉意,拂去了夏日的燥热。韩疏影一个人独自在花园里散步,小翠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她眼前浮现一连串她被谢若雪欺负的画面,这里简直就是个牢笼,她时时刻刻在想着要怎么逃离出去。正在她徘徊的时候,她看到谢天赐从远处走来,谢天赐也正好看到了她,于是扭头就要回避。韩疏影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她故意提高声音喊了一声,谢天赐一看实在躲不过去了,只得上前跟她打招呼。
韩疏影找了个借口说:“天赐,上次那本书我已经看完了,我想再换两本,小翠你回屋帮我拿来吧。”小翠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韩疏影一看小翠走远,一把拽住谢天赐,将他拖到一个隐蔽处。
谢天赐心虚,不住地左右张望:“你疯了,会让人看见的。”
韩疏影根本不理会天赐的担心:“是,我是疯了,这里简直就是地狱,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我想明白了,我还年轻,不能为了三船煤就毁了一辈子。现在,在这个院子里只有你能帮我。”
谢天赐一听韩疏影打算逃走,甩开她的手:“这事我帮不了你。”
韩疏影眼睛死死盯着谢天赐说:“你是个十足的懦夫,是个自私到极点的人,你把我推进火坑,自己却躲得远远的,你看我这一身的伤全都拜你所赐。”
谢天赐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怎么会不心疼呢?我是爱你的,这你知道……”
“住口,别跟我说爱,你不配。谢天赐,你给我听着,婚礼之前你必须帮我逃走,不然,婚礼上,我就会当众宣布你我联手杀人的事情。”韩疏影拽着谢天赐的袖子不容他挣脱。
“疏影,你别乱来……”
“生不如死,不如去死。你不信,可以试试。”韩疏影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赐望着韩疏影决绝的背影,失神地站在那里。他没有想到这一幕被刚从父亲书房里溜出来的谢若雪看得一清二楚,虽然她听不到二人在说些什么。
“真是天助我也。”原来谢若雪挨了马鞭后,越想越气不过,没想到父亲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对她下如此狠手,这个家是待不下去了。她决定要去找厉文轩,她觉得自己以后就是要嫁给厉文轩的,早点晚点又有什么要紧。于是,她便把衣服统统从柜子里扔到床上,准备打包走人。可是苦于没有足够的盘缠,于是生了个鬼点子,她偷溜到父亲的书房。一来可以偷偷拿些银两,二来也可以给父亲个警告,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谢若雪看着二人离去后,用力攥了攥手里的银子:这对狗男女,原来……你们在暗度陈仓,等着瞧吧,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她改变了主意,找到牛二,让牛二转告父亲,于茶馆一见。
谢炳炎不知道这孩子唱的又是哪出,但是想想自己对女儿下手挺重的,这也是一个化解矛盾的机会,便欣然前往了。
谢若雪倒上茶,双手端起:“小雪想给爹敬杯茶赔罪。”
谢炳炎接过茶杯:“这几天我绷着不搭理你,你不是也很有种,一样绷着不理我吗?”
谢若雪一脸歉意地说:“到底还是绷不过您,您是我爹,这点脾性都是您给的。这两天我痛定思痛,觉得自己的确闹得有些过分。爹,您喝杯茶吧,就别再生我气了。”
谢炳炎听女儿这么说,心里一暖说:“你是我亲闺女,我能真生你气?”
谢炳炎喝了口茶,态度也松缓下来。
谢若雪不停地给谢炳炎倒茶。
谢炳炎总觉得女儿有话要跟他说:“别老灌我茶了,都快喝成大肚罗汉了。小雪,今天你是怎么了?你的爽快劲儿呢?有什么事说吧!”
谢若雪思量了下,一本正经地说:“爹,你以前一直跟我们说,三十年前你和娘落户此地,靠着一铲子一铲子地挖煤置下这片家业,对吗?如果有人想打你这份家业的主意,你会怎么办?”
谢炳炎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谢若雪追问:“爹,你会怎么办?”
谢炳炎慢吞吞地说:“老子让他下油锅。”
谢若雪道:“铁板钉钉,说话算话。”
谢若雪看到时机一到,便把看到的事情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听得谢炳炎目瞪口呆。
谢炳炎将杯子重重放下,压着火说:“你说够了没有?你不过是看到他们在一起说会儿话,就生编出这么一堆戏文来。”
谢若雪激愤地说:“说什么话要躲在墙角里?要拉拉扯扯地靠那么近?”
谢炳炎斩钉截铁地说:“决定娶韩疏影后我派人去他们学校调查过,韩疏影和天赐没有半点暧昧。”
谢若雪惊讶地说道:“爹,合着你是不相信我?人在做天在看,我亲娘也在天上看着呢,我要是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谢炳炎拿着茶壶说:“你不喜欢韩疏影,也不喜欢天赐,你的话我只能听三分,留七分。”
“好,你就固执吧,有你名誉扫地的那一天。”谢若雪狠狠地摔门而出。
谢炳炎猛地将茶壶砸到墙上……
回去的路上,谢炳炎一脸阴郁,谢若雪的话还是在他心中掀起了很大的波澜。
牛二看到谢炳炎阴郁的脸,犹豫了一下,决定把那天他看到的事情告诉老爷,因为他始终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谢炳炎听后质问他为何不早说。
牛二答道:“捕风捉影的事,一旦说了反而像真的了。”
“那你现在怎么想?”
“这几天我跟太太接触下来,感觉她是个气高骨傲之人,就算对这门婚事有些不甘……但也不会去干一些苟且之事。”
“那天赐呢?你怎么看?”
“大少爷从小性格孤僻,不太喜欢与人交往,一般人很难了解他。但老爷您毕竟是他的父亲,我想他应该不敢。”
“好,我暂且相信他们,韩疏影清不清白,成婚那天自会明了。如果他俩敢联手骗老子,老子就支起一口油锅等着他们。”
牛二小心翼翼地望着老爷,鼓起勇气说:“老爷,如果您不怪牛二,牛二就大胆地说两句。虽说大少爷和太太是同学,平时走得近些也没什么,但时间长了总会多少引人误会,毕竟身份不同,应该有些避讳。”
谢炳炎听后若有所思,便吩咐牛二把天赐叫到书房。
谢天赐进门,看见父亲正在看着墙上的全家福照片,照片上父亲抱着家栋,若雪伏在父亲的肩头,天赐站在后面,总感觉与其他人有些距离感。
谢天赐心里忐忑:“爹,您找我?”
谢炳炎点了点头,感慨道:“这日子真是禁不起回头看啊,转眼你都二十五岁了。二十五年前我从东北的雪地里捡到你时,你也就刚刚满月的样子,浑身冻得通红只剩半口气了,我还想呢,谁家的爹妈那么狠心,连这样一个大胖小子都舍得丢出来喂狼。”
谢天赐下意识地皱眉,但很快掩饰过去:“爹就是天赐的菩萨,爹对天赐的救命养育之恩,天赐一辈子都还不清。”
谢炳炎叹了口气:“可是到了你十岁,我却发现你这孩子喜欢把自己藏在角落里。到了你二十岁,就更加古怪了,总觉得你有两张脸,一张挂脸上,一张藏心里。”谢天赐慌忙说:“爹怎么会这样想?天赐对爹从来没有过二心。”
谢炳炎摇了摇头:“是人都会有二心,只是我不知道你的第二颗心在想什么?离我有多远?”
谢天赐不解地问:“爹,是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谢炳炎目光直视他:“你喜欢韩疏影?”
谢天赐被这么一盯,慌了神:“爹,您听到什么闲话了吗?您千万不要相信!”
“回答我,是,还是不是?”谢炳炎死盯着谢天赐的眼。
谢天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举手发誓:“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韩疏影,从来没有。如果我敢对爹撒谎,就让天赐死无葬身之地。”
谢炳炎审视谢天赐片刻,突然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笑得让谢天赐更加紧张。
谢炳炎拍拍谢天赐的肩:“不管有没有,从今儿起都必须给我断了根,谁敢让我谢炳炎丢了颜面,我就让他哪来回哪去。”
谢天赐怯怯地点头,正准备开口,就被谢炳炎摆手打断:“起来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你。”
谢炳炎坐回书桌前,谢天赐不安地站在他面前。
“三号坑是我最大的煤坑,去年塌方之后工人一直不敢下去,这都一年了,再这么拖下去我们的损失就太大了,天赐啊,我要你带着工人进坑去。”
“我?进坑挖煤?可……我不会……”
“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谢家大少爷都下去了,谁还敢不下?这两天你准备准备,在我婚礼之后你就搬去矿上住吧。”
谢天赐忍着怨恨点了点头:“是,我听爹的安排。”心里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冷笑着……
出了谢炳炎的书房,谢天赐一脸阴郁直奔韩疏影住处,一点也不避讳。
谢天赐跨进韩疏影房间,只见韩疏影正在看书,小翠在一旁倒茶。
天赐对小翠说:“你先出去,我要跟太太商量一下婚礼细节。”
小翠知趣地退下后,谢天赐顺手把门关上。
韩疏影看着谢天赐铁青的脸色,问:“出什么事儿?”
谢天赐咬牙切齿地说:“你说得对,我们不能让别人摆布我们的命运,像摆布一条狗一样。疏影,婚礼当夜我们一起逃走。”
韩疏影疑惑:“我要走,但我不要那天走,对我来说太冒险了。”
谢天赐胸有成竹地说:“那天夜里谢家上上下下才会最放松,而且我必须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不能给谢炳炎白白当二十五年的儿子。想让我死在矿坑里,没那么容易。放心,我有办法让那死老头碰不着你半个小手指。婚礼第二天,全城的老百姓都会知道,他谢家大少爷跟新太太私奔了。”
韩疏影呵斥了一声:“住口,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
谢天赐冷笑自语:“有什么区别?大家都会这样认为的。疏影,想逃走就乖乖地听我的话,我们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面对谢天赐发疯的眼神,韩疏影不禁冷战。
第二天一大早韩疏影假装四处闲逛,来到偏僻的后院,看见一扇小门,上面挂了一把大锁。
韩疏影问道:“这是什么门?通到哪里?”
小翠说:“这是后门,通大街上。”
韩疏影故意问:“这个大院虽说不小,但门也不少,就不怕不安全?”
小翠笑了笑说:“不会的,咱大院一共四扇门,大门,两个侧门,还有就是这个后门了。大门侧门都有人把守,后门一般没有人走,也就是厨子早上买菜图个近道。”
韩疏影点了点头:“好,安全就好。”
小翠不知道韩疏影话里的意思,催促说:“太太咱们还是快离开吧,这里草荒蚊虫多。”
韩疏影答应着,但眼睛依旧盯着门上的那把大锁。
很快就到了婚礼当天,谢府门口一派喜气洋洋。牛二带人在门口大放鞭炮,并向围观群众散发花生喜饼等。一群孩子围着牛二哄抢“喜食”……
阿婆在给韩疏影梳头:“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韩疏影望着镜子里的毫无生气的脸,不由地同情自己的人生。突然,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镜中,似笑非笑。
韩疏影吓得跳起:“你来干吗?”
谢若雪凑近韩疏影:“紧张什么,我来看看新娘子啊,打扮一下还真显出了几分姿色,只可惜……你的心肠比蝎子还毒。”
阿婆赶紧挡在两人中间:“哎呀,二小姐,按老理您是夫家的人,也是不能进这房间的,出去出去,一会儿让老爷知道又要不高兴了。”
谢若雪说:“阿婆不用害怕,我不是来寻架的。我就是来告诉这个女人,虽然我没能将她赶出谢家,但并不代表我谢若雪就输了,咱们走着瞧。”
这时,外院传来了锣鼓声。
“听,好戏就要开场了。”谢若雪说完,大大咧咧地离开。
韩疏影心中涌来一种说不出的不安。
谢家大院里摆满了酒席,高朋满座。戏班子正在粉墨登场,唱着恩爱的黄梅调《天仙配》。谢炳炎一身新郎扮相,招呼着天赐一一给来参加婚礼的乡里乡亲敬酒。谢天赐一桌一桌地敬酒,突然,谢若雪在他身后拍了一下,把他吓了一跳。
“哥,我敬你一杯。”
谢天赐愣愣地看着谢若雪。
“怎么?不习惯我叫你‘哥’?”
“还真是不习惯,从七岁那年你知道我不是你亲哥后,就再没叫过我‘哥’。”
“你又何尝当我是妹妹?在你心中我就是个谢家二小姐。听说你明天就要搬去矿上了,来,为你送行。”
“原来我的离开,会让这么多人心里痛快。好,干杯。”谢天赐一仰而尽。
谢若雪冷眼看着他,突然,厉文轩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谢若雪兴奋地扑过去:“文轩哥,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从白天等到晚上,你就是不来,急死我了。”
厉文轩笑了笑说:“学校事多,给耽误了。”
谢天赐也走过去打了招呼后,便借机离开。
谢若雪挽起厉文轩的胳膊:“走,文轩哥,我带你去见我爹。”
新房里只有韩疏影一人,她坐在床边,心神不定。
韩疏影看着手中的钥匙,这是谢天赐找人给她配的一把铁门钥匙。她看着钥匙,来回踱步,心里纠结着:我真的能相信他吗?他出卖了我一次,难道就不会有第二次?不,我不能把宝全押在他身上,现在钥匙在我手里,我应该现在就想办法逃走。
想到这里,韩疏影迅速从床底翻出一个包袱。她悄悄靠近门口,推开门缝往外看,只见,小翠和另一个丫鬟正坐在门口,嗑着瓜子聊着天,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这情形是出不去了,一时她也没有了办法,急得坐立不安,只得另作打算。
突然,她灵机一动,赶紧端坐在床边。
“小翠——”
小翠和丫鬟听到喊声赶紧进来。
“外面唱什么呢?那么好听。”
“《夫妻看灯》,今儿请来的是黄梅戏名角儿小蝶仙,平日里想要看她一出戏贵了去。听说很漂亮,好多公子哥都围着她打转呢。呵呵,可惜我没见过。”小翠快言快语地说。
“那就去瞧瞧呗。”韩疏影故意撺掇。
“那哪行?要挨骂的。”小翠虽然这么说,但话语中透着期盼。
“我这里不缺吃不缺喝的,不用你伺候,你们悄悄溜过去看几眼,我还等着听你们跟我说说这小蝶仙长什么模样呢。”韩疏影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小翠和丫鬟有点动心。
“快去快回,别让好事的人瞧见。”
小翠和丫鬟答应着,高兴地往外跑。
等她们一离开,疏影快速拿出包袱,看看四处无人,走出了门。
顺着墙根,躲过往来的仆人,向后院跑去……
喜宴上,唱戏的,叫好的,喝酒的,划拳的,乱成一片。
厉文轩举杯来到谢炳炎身边,谢若雪跟在他身后。
厉文轩递上红包:“谢叔叔,晚辈的一点心意,请赏脸。”
谢炳炎欠身道了谢:“文轩啊,你要是再不来,我家这个丫头可就要骑马去抓你了。”
谢若雪脸一红:“爹,喝多了吧?”
谢炳炎把文轩拉到身边:“还没够呢。来,文轩,陪叔叔干一杯。”
厉文轩正要喝。谢炳炎一把将他手中酒杯夺过,随手掷在地上,说:“小杯喝酒那是娘们儿,来,换大杯。”说着将手中大杯塞给厉文轩,自己又端起一只大碗。
谢若雪责怪道:“爹,文轩哥从小就不会喝酒,我替他。”
谢炳炎不以为然地说:“男人怎么能不喝酒呢?干了!”
文轩只能一口将杯中酒干掉,呛得满脸通红。
谢炳炎拍着厉文轩的肩膀:“好,没酒量有酒胆。小雪,我要和文轩单独说几句。”
谢若雪立刻红脸,做出小女儿姿态:“那……爹,不许说我坏话。”说完就离开了。
谢炳炎大大咧咧地说:“文轩,你是个好孩子,叔叔喜欢。你也知道小雪心里有你,找个合适的时间,你们厉家来下聘礼吧,赶紧把这丫头娶走,不过说好了,娶走后咱们谢家可不退不换啊。”
厉文轩被这突然的提亲惊到了:“可是……我一直当若雪是妹妹的,况且我还年轻,想多做些事……”
谢炳炎根本不理会厉文轩的推辞:“成家和立业不矛盾,就看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不用急着回答叔叔,回去考虑考虑再做决定。”
厉文轩勉强地点点头。
这时,有客人要走,谢炳炎对厉文轩说:“我送送就来,你先随意。”
厉文轩在喧闹的人群中看到了牛二,便跟他打了声招呼,告辞了。
韩疏影溜着墙角走,突然看见迎面而来送菜的仆人,吓得赶紧掉头跑。不料,又差点撞上喝多了的客人,慌不择路,只能躲进侧园。在一狭小的拱门前,慌张的韩疏影一头撞上了厉文轩,两人都惊呆了。
月光下,厉文轩认出了韩疏影。韩疏影赶紧将手中的包袱藏在身后。厉文轩打量韩疏影的一身红,顿时明白了。两人彼此望着,有些尴尬。
这时,突然传来谢若雪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韩疏影脸色惨白。厉文轩一把拉住韩疏影,躲进一假山背后的黑洞中,窄小的空间,两人只能紧紧贴在一起,彼此感受得到对方的呼吸。
厉文轩低声说:“你想逃走?”
韩疏影点点头。
厉文轩脱口而出说:“我帮你。”
韩疏影摇头:“我不想连累任何人。上次,谢谢你。”
谢若雪追到侧园的拱门前。
“奇怪,明明看他往这里来的,怎么一闪就不见了?”谢若雪找不到厉文轩,自言自语地说。
跟随着的来福说:“厉少爷会不会喝多了,找个地方躺下了吧?”
谢若雪跺了跺脚:“都怪爹,人家不能喝酒非要硬灌。愣着干吗?还不快去院子里找?”
说着,谢若雪和下人进入侧园,直奔假山走来。躲在假山后面的文轩和疏影屏住了呼吸,韩疏影紧张地抓着厉文轩的胳膊,不停地发抖。
眼看着谢若雪马上就要转到假山后面,韩疏影吓得手里的包袱几乎掉到地上,紧张得差点叫出声来,厉文轩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谢若雪被细碎的响声吓了一跳:“谁?谁在里面?出来!”
厉文轩心一横,贴在韩疏影耳边低语:“别动,等我。”
厉文轩放开韩疏影,绕到假山侧面。
谢若雪大叫着:“来福,进去看看。”
当谢若雪和来福正要进入假山背后时,突然厉文轩从旁边绕出,一把拍在谢若雪的肩头。
谢若雪回过头,一惊:“吓死我了,文轩哥,原来是你在里面……干吗呢?”
厉文轩逗她说:“我看着你跟过来,想吓吓你,小时候你不是总是这样吓我吗?”
谢若雪撇了撇嘴说:“原来你也是个记仇的小人啊。对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在假山后面挖了一个小洞,我们叫它藏宝洞。走,看看还在不在。”
厉文轩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别去了,脏兮兮的。”
谢若雪撒娇道:“我想看看嘛,那时我们还埋了不少宝贝呢,陪我去嘛。”
厉文轩吓唬她说:“要不你自己去,说不定那个洞现在已经是耗子的家了,你手一伸进去一堆耗子一下子咬住……”说着,他故意做了个被咬后疼痛的姿势。
谢若雪这才作罢,旋即带着嗔怒说:“人家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会儿话呢,你就着急要走?”
“明天一早学校开早会,我要赶回去。走吧,送送我。”厉文轩拉着很不情愿的谢若雪离开,心事重重地望了一眼假山……
厉文轩等人一走,躲在假山后的韩疏影舒了口气,她看看手中的钥匙,打定了自己走的注意。
韩疏影溜到后院,直奔铁门,就在她掏出钥匙准备开门之时,突然听见小翠和那个丫头过来了。“太太,是您吗?”
韩疏影赶紧离开门,并偷偷将手中的包袱丢到草丛里。
“真的是您啊,太太,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找不见您我们都急死了。”小翠走近确认是韩疏影后激动地说。
韩疏影故作镇定:“我觉得黄梅小调真的很好听,就想到下风口听得清晰一些,再说这里没人,也不会被笑话。”
“太太,您喜欢听就让老爷在家里给您办次堂会,您现在这样,要是有什么闪失,可真要了我们的命了。”小翠听韩疏影这么说,悬着的心才放到了肚子里。
谢若雪和厉文轩说着走着一起出了大门。临别的时候,谢若雪心一横:“这么说,你们大学演剧队真的要去上海宣传抗日?那我也要去!”
“你当我们去游山玩水啊?”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说过的。”
“你这大小姐吃不了那份苦。”
“你吃得我就吃得,你干啥我就跟着干啥。要不是这两天家里还有一件大事要处理,我真想现在就跟你走。”谢若雪思忖着。
“大事?什么大事?”厉文轩不由自主地追问。
“哦,没什么,以后告诉你。文轩哥,你先去,落好脚,我去找你。”
“以后再说吧。”
“不许再说,就这么定了。”
“我走了,若雪,再见!”说完,厉文轩快步离开。
谢若雪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有莫名的失落。
酒席已经接近尾声,不少人都喝醉了。一些人围着谢炳炎敬酒,谢炳炎也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谢若雪冲过来,夺过谢炳炎的酒杯低声焦急地说:“爹,今儿是什么日子啊?你喝那么多一会儿怎么办?”
谢炳炎醉醺醺地说:“看看,女儿大了就敢对爹指手画脚,比老婆管得都多。行了,小雪,让爹跟你大爷大叔再喝两杯就散了。”
谢若雪走到天赐面前,不满地说:“看爹喝成这样,你还一个劲儿地倒酒,安的什么心呢?”
谢天赐无辜地说:“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干的事谁能拦?”
谢若雪狠狠地瞪了天赐一眼。
厉文轩急于跟谢若雪分别,并不是着急要回去,而是担心韩疏影,刚出了谢府见没什么熟人,就偷偷地返回,溜到谢府的围墙外,想要翻墙,可院墙实在是太高了,刚好墙根处有一破缸,他拖来垫了脚才勉强爬上墙头。他翻过围墙,重重摔在地上,他不顾疼痛爬起,直奔假山而去。可是,他绕到假山后,发现韩疏影已经不在那里了,他不知道她是如愿以偿了,还是……想到后一种可能,他心里不由地打了一个寒战。他鬼使神差地想要到新房那里找一个确定的答案。
厉文轩从暗处靠近新房,藏于树下,通过开启的窗户,看见韩疏影被两个丫鬟围着,知道她没能脱身,他也无能为力,只好离开……
酒席上一群人喝得正酣。谢炳炎被围在中间。
“老谢啊,春宵一刻值千金,您就别陪着我们浪费时间了。”
“是啊,别让人家新娘子等急了。”
“好,那我就先去洞房了,改天再陪老哥们儿喝。天赐,给爹倒一杯,爹最后再敬大家一杯。”
谢天赐拿着酒杯倒酒,悄悄背过身去,将一粒小药丸丢到酒里。
谢炳炎接过酒杯一口喝下,并把酒杯倒过来晃了晃:“我干了,大家随意,老子要去洞房了。”
众人起哄。谢天赐在他身后露出一丝阴森的笑容。
谢炳炎摇摇晃晃推开新房的大门,韩疏影吓得站起来。
谢炳炎挥手对下人们说:“都出去吧。”
小翠等人答应着,走出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谢炳炎在床边坐下,韩疏影刻意远离他。
“咳,我这是怎么了?这酒喝得真他妈的难受。”随即转过身抬头看着疏影,视线逐渐模糊:“淑娟——是你吗?你回来了?淑娟——过来。”
韩疏影鼓起勇气说:“我不是淑娟,我是韩疏影,这个世上没有谁能代替谁。谢老爷,求求您……放了我吧……”
谢炳炎半醉半醒地说:“放你?你要去哪?拜过天地,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要离开老天爷都不会答应。”
韩疏影摇头:“可我不甘心……”
谢炳炎道:“女人出嫁时都是不甘心的,时间长了打都打不走。三船煤是多少钱你知道吗?这年头连大总统的女儿也不值三船煤,可你值!只要一看见你的眼睛,我就觉得淑娟还活着……”话还没说完他就想呕吐了,“太难受了,这酒烧心……烧心……淑娟,倒杯水来……”
说着,谢炳炎一头倒在了床上,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在夜色的掩护下,谢天赐进入了谢炳炎的书房,他麻利地打开柜子门,一个老旧的保险箱呈现在眼前,拨了拨保险箱的锁盘,保险箱被打开。天赐将里面的金条银圆统统装进了布包里。
韩疏影端着一杯水小心地走到床边,碰碰谢炳炎的腿,试探着喊了几声没反应后,就悄悄打开了门出去跟谢天赐会合。谢天赐带着韩疏影溜到后院铁门处。他接过韩疏影递上的钥匙,可怎么也捅不进铜锁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们把锁换了……坏了,要出事,快离开。
谢天赐拉着韩疏影就要跑,突然,两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谢炳炎带着谢若雪、牛二,还有全部的仆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谢炳炎再也压不住心里的滔天怒火:“听着,把所有的门都给我关上,一个人也不许进出,今晚我们谢家发生的事情,谁要是敢往外说一个字,老子要他的狗命。来人啊——架油锅!”
韩疏影知道自己被算计了,悲从中来;谢天赐一听顿时瘫倒在地。
一口巨大的油锅架在火堆上,锅里翻滚着黑油。谢天赐和韩疏影被家丁拖到了谢炳炎面前。谢炳炎坐在太师椅上,将一布包的金条银圆丢在了谢天赐脚下。
谢炳炎眼中发出的光能灼死人:“没想到我谢炳炎养了一条白眼狼,谢天赐啊谢天赐,连我的保险箱的密码都能弄到,你狼子野心真不是一天两天了!”
谢天赐“扑通”跪下不停地求饶。
谢炳炎踢了他一脚,走到韩疏影面前,双手用力地捏着她的下巴:“韩疏影,我以为你是个品行端庄的女人,可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能和谢天赐狼狈为奸,想在我眼皮底下奸淫偷情,联手掏空我们谢家,是不是?”
韩疏影绝望地大叫:“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就是不想委屈自己,就是不想让自己像一件货物一样被卖来买去!”
谢炳炎一记耳光扇过去,韩疏影旋即倒地,仰头疏影倔强地看着他,泪流满面。
谢天赐爬向韩疏影呜咽着说:“你快向我爹讨饶,快啊,你说我们错了,快求老爷原谅你……”
韩疏影不屑地转过脸:“你给我滚开,我和你不一样,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求饶?”
一个大汉舀了一大勺滚烫的黑油,来到谢天赐面前,将油浇到了谢天赐的手上。
谢天赐发出杀猪般的嚎叫,随后疼得昏死过去。韩疏影被这残忍的手段吓得瘫倒在地上,失声大哭。
这时,用油烫谢天赐的那个大汉对谢炳炎说:“老爷,这油已经是时候了。”
谢炳炎背过身去,狠狠心,一挥手:“下油锅!”
几个家丁将韩疏影和昏过去的谢天赐捆绑起来,这时,韩疏影才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她歇斯底里地大叫,一个家丁立即将她的嘴塞住。
韩疏影挣扎着,敌视着谢若雪,谢若雪不敢对视她的眼睛。
谢若雪心虚地说:“爹,我没想让他们死,死在家里多晦气啊……要不赶他们走算了。”
谢炳炎沉默。
谢若雪再次哀求。这时,谢家栋从人堆里钻出来,拉着父亲的衣服哭喊着:“爹,别让哥哥死,也别让小妈死,谁都不要死……我好害怕……我不想他们死……我不想让他们死……”
谢炳炎看着如惊弓之鸟的小儿子,内心里还是不愿意相信韩疏影就是这样的人,便呵住了动手的佣人们。
谢炳炎走到韩疏影面前,拔掉她嘴上塞着的布:“我再问你一遍,你们是不是合起伙来算计我?”
韩疏影痛哭流涕:“不是,他逃有他的理由,我逃只是为我自己。”
谢炳炎扬了扬脸说:“那你求我,求我放了你。”
韩疏影已经被眼前的一切吓傻了,她冲着谢炳炎直哭,却说不出一句讨饶的话来。
谢若雪憋不住了,冲到韩疏影面前,大声喊道:“你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了?你快求我爹啊!快求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死犟!”
谢炳炎随手捡起丢在地上的包袱,这是韩疏影刚刚一直拿着的,“我可以放了你,不是因为你求我,是因为这个。”他将包袱举到韩疏影面前:“这是你的包袱,里面除了两件衣服,什么都没有,连我送你的首饰都一样没拿,就冲这点,我姑且相信你一次。来人,把那个狼崽子给我弄醒。”
一大盆冷水浇到谢天赐身上,谢天赐醒了过来。
谢炳炎像一只沉静的狮子:“听着,我饶你们不死,但你们必须受到应有的惩罚。把他们给我吊在树上,各抽五十鞭子,之后丢到野山里去,命大就活,命薄就喂狼。”
众家丁得令,拖起两人就要往树上绑。
这时,前门处传来动静,一个浑身是血的矿工,向谢府跑来,疯了般地擂门。大门被开了一道缝,矿工连滚带爬地跑进中院,一下子瘫倒在谢炳炎面前:“不好了,老爷,矿上出事了,日本人来了,全是日本人,他们支着枪把矿上的人都围起来了……”
“这怎么可能?哪来的日本人?狗日的,不给就开抢了?老子早就有思想准备,只是没有想到来得那么快。牛二,带些人跟我去看看。”谢炳炎边系扣子边说。
谢若雪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爹,都说日本人在东北干绝了坏事,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您还是先别去了。”
谢炳炎不屑一顾地说:“这些日本毛贼算个屁,当年军阀混战打成一锅粥,老子也没向谁低过头。小雪,你好好守着家栋待在家里。”
谢炳炎带着众人打开大门,突然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包围在谢府门前。
谢炳炎低声对身边的谢若雪说:“快,带着弟弟进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日本兵一下便冲进院子,并整齐地将所有人围在中央。
这时,谢炳炎才感觉事态严峻,下意识地将儿女藏在身后。
翻译上前一步说:“谢老爷,少佐请您和您的家人同去矿上一聚。”
谢炳炎故作冷静地说:“我自己去就行了,干吗非要扯上我的家眷?”
翻译谄媚地说:“我哪知道少佐的意思啊,兴许人多……热闹,呵呵,我在前面给谢老爷领道。”
谢炳炎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骂道:“我在我的地盘上还用得着你这只野狗领道?”
日本兵押着谢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走在进山的小道上。人群中一些丫鬟和老妈子因为害怕,嘤嘤地哭泣着。一行人走到山脚拐弯处。谢炳炎贴近谢若雪:“一会儿不许出声,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许出声。”谢若雪点了点头。
突然间,谢炳炎趁人不备狠狠地将谢若雪推进路边的沟里,还没等谢若雪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已经翻滚到沟底,谢若雪伏在沟底吓得不敢喘气。
翻译警觉地说:“什么声音?”
牛二赶紧假装摔倒,爬起来说:“老眼昏花,看不清路。”
翻译官看了他一眼,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儿的,继续领着人往前走。
缩在柴房角落里的韩疏影望着小窗外的月光,她已经不知道如何形容今天这一场场噩梦般的事情。谢天赐在草堆上挣扎,终于将口中布团吐出,颇有得意地说:“谢家完了,完蛋了。我早就跟老头子说跟日本人打交道要婉转点,他就是不听,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这时,门口发出开门的“叮叮当当”声。阿婆推门进来赶紧上前给韩疏影松绑,随即又给谢天赐松绑:“快跑吧,以后永远也不要回来,记住,是永远。”
阿婆将韩疏影和谢天赐送出了后门,正要关门。
韩疏影突然拉住了门:“阿婆,放走了我们你怎么交代?”
阿婆意味深长地说:“我哪有这个胆子,您是个聪明的姑娘,应该会想明白的。”
是谢炳炎放了他们。韩疏影想到这里,心情复杂地离开了谢府。
谢炳炎带着一行人站在煤矿中央的空地上,四周都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在一堆堆熊熊烈火的映照下,大家表情凝重。不远处,都是抱头蹲在地上的矿工们,他们看着谢炳炎的目光充满了依赖和期盼。这时,一位日本军官缓缓转过身来,正面对着谢炳炎。此人正是之前以日本商人身份出现的东野。谢炳炎觉得自己太大意了,他早该想到东野是个军人的。
东野看着谢炳炎说道:“原本我们有很好的合作基础,无须搞成这个样子的。”
“合作?倒不如说是你们毫无成本的掠夺。”
东野摇头:“我们之间不应该敌对,大日本帝国一向具有使命感,我们不但要建立东亚共荣圈,同时我们还要帮助你们恢复文明。”
谢炳炎冷笑一声:“帮助我们恢复文明?用枪、用炮、用刺刀?”
“你这话让我很痛心。好吧,那我们就公事公办吧。我给谢先生的合同期限是七天,今天是最后一天。”
“合同?哦,不好意思,已经拿去擦屁股了。”
“那我也不好意思,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军事接管这座煤矿。”
谢炳炎愤慨道:“杀人越货总得有个理由吧?不然你怎么向淮北大大小小一百多个矿主交代,又怎么说服成千上万的矿工替你们下矿?”
东野掏出一个玉佩举到谢炳炎面前:“理由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这个东西是你的吧?全镇上没有人不认得它是你谢炳炎的随身之物。”
谢炳炎脸色大变:“这怎么会在你们手上?”
东野道:“一周前我们一个同胞在兰福镇的阳明山里被人杀了,他的手里就攥着这枚玉佩。”
谢炳炎大吃一惊,赶忙回头望向牛二,牛二也变了脸色,两人在对视中,已经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谢炳炎看着东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时,一旁的谢家栋挣脱牛二,冲到东野面前:“不,我爹没有杀人,这个玉佩……”
谢炳炎一把捂住家栋的嘴巴,他缓缓蹲下,看着泪流满面的谢家栋轻声说:“过了门拜了堂就是谢家人,即便犯了天大的错,谢家也不能把女人抛出去。记住爹以前对你说过的话,男人就是要有担当。”
谢家栋哭着点头。牛二赶紧将谢家栋拉到一旁。
谢炳炎直视东野:“刚才一瞬间我想明白了,你们无非就是想置我于死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通了,也就不纠结了。”
东野伸出一个指头来回摆了摆:“让你死是下下策,我们更希望你活着,因为我们需要你这面煤矿老大的旗帜。”
谢炳炎嗤笑了一声:“让我放弃我的煤矿,给你们当汉奸?”
东野冷笑着,突然拔出枪,顶在谢炳炎的头上。
谢炳炎厉声说道:“你休想!煤矿就是我的命,我知道我保不住它,但想要让我心甘情愿地亲手奉送,做梦!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煤变成动力,拉着你们的火车轮船,上面载满机枪大炮,去屠杀我们中国人。这样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
东野将枪上膛:“你要当英雄,我成全你。”说完,他扣动扳机。子弹穿过谢炳炎的头颅,鲜血喷洒在谢家栋的脸上,谢炳炎在家栋的惨叫声中,直挺挺地倒下……
此时,谢家栋再次挣脱牛二,疯了一般冲过去,旁边的日本兵拿起枪朝他头上狠狠地砸了下去,谢家栋立即就昏死过去。牛二抱起谢家栋,不停地摇晃着,呼喊着。这时,那个日本兵,将昏迷的谢家栋从牛二怀中抢走。
牛二说:“你们这帮畜生,小少爷还是个孩子……你们放了他……”
东野走近牛二,一把揪住牛二的衣领:“我对小孩子没有兴趣,要想保住谢炳炎的这棵独苗,就去把矿契拿来。”说完就让人把谢家栋扛走了。
牛二呆呆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突然发疯般地跑了。
昨夜里谢府喜庆的景象,依然残留。灯笼掉落,红绸拖挂,满地的红纸屑在风中飞舞……
谢若雪坐在大门口的一堆红绸上,翘首望着远方。突然,牛二从远处狂奔而来,一身的泥土,当他看见谢若雪时,忍不住痛哭起来。谢若雪感觉不妙,赶紧迎上前去。牛二泣不成声地告诉了她发生了什么。
谢若雪捂住耳朵大叫,她不愿意相信这惨状,她魔怔了一般要去找父亲,要去找日本人算账,牛二费了好大劲儿才控制住四处捶打的谢若雪。看到小姐瘫倒在地上,他老泪纵横。没有别的办法,要想要回小少爷,只得给东野矿契。牛二在书房里翻箱倒柜地寻找矿契,可怎么也找不到。他心中突然闪出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韩疏影和谢天赐从谢府出来,一路狂奔,这时,两人都累得瘫倒在地上,喘着粗气。他们并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哪里。谢天赐在心里给韩疏影盘算着:回上海?不行,疏影的叔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的。去南京?也不行,看日本人急三火四地想要煤,一定是想打仗,要是真打起来了,南京是首府,首当其冲是攻击目标,太不安全了。去广州?那儿商机不比上海差……
韩疏影打断了谢天赐的思绪,说:“就在这里分开吧,我要回上海。”
“你不跟我一起走?疏影,我们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应该彼此珍惜啊。”
“咱俩不是一路人。谢炳炎说的对,你就是条白眼狼。”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是只丧家犬,一无所有了?你们就可以小瞧我,轻视我,你错了,你们全都错了,我谢天赐不是个孬种,不会轻易被别人打败的。”说着,谢天赐脱下鞋子,从鞋子里掏出一张纸,递到韩疏影面前。“看看,看看这是什么?矿契,只要有了这张纸,我想问那老头子要多少钱,他就得给我多少钱,不但乖乖送到我面前,我让他下跪他都不敢说一个不字,因为煤矿就是他的命根子。”
韩疏影大惊:“谢天赐,你真该下油锅,你太卑鄙了。”吃惊过后她很快就镇静下来了,她必须想办法把这张矿契给谢家还回去。所以,她现在只能听凭谢天赐的安排,见机行事。
谢天赐打算坐船离开这里,他们费力把岸边的一艘破船推到河里,谢天赐和韩疏影先后上船。天赐划船,苦于手上有伤,总不得力,划了很久才划至河中。
这时,韩疏影起身:“我来吧,你手不方便。”
谢天赐想了一想道:“也好,我歇会儿。”
谢天赐将船桨递给韩疏影,还没等他坐下,突然间,韩疏影握着船桨一下子扑向谢天赐,将船桨横着抵在他的脖子上,将他死死卡在船的一角,使他动弹不得。
谢天赐大惊:“疏影,你……你这是干吗?”
“把矿契给我。”
“你疯了?”
“谢家放了我们,你可以恩将仇报,但我不能。把矿契给我。”
“为什么连你也这样对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
“闭嘴,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掀翻船。”说着韩疏影用力摇晃着船身,“我知道你不会游水。”
“你也不会游水。”
“但我敢跟你同归于尽,就算是还了谢家的情。”
谢天赐吓得紧抓船舷:“别别……别,我给,我给你。”
谢天赐掏出矿契,韩疏影一把夺过。
韩疏影起身,退后到船的另一头,但依旧用船桨对着谢天赐。
谢天赐含泪抱怨韩疏影:“你太伤我的心了,为什么这个世界所有人都与我作对?为什么?”
小船靠岸后,韩疏影跳上岸去,并用船桨使劲儿将小船推向水中。
谢天赐在船上大叫:“疏影,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韩疏影冷眼看着谢天赐,一句话也没说,扭头离开。
韩疏影小心地走在小镇上,四处张望。这时,迎面过来一个中年妇女,她奇怪地打量韩疏影。韩疏影这才意识到自己经过一夜的逃亡,整个人蓬头垢面,很不成样子。小巷口刚好有一个挑担剃头匠,韩疏影便走了过去,“师傅,我可以借用一下您的梳子和镜子吗?”
剃头匠爽快地道:“来来,姑娘坐下慢慢用。”
韩疏影微笑致谢,坐在凳子上,对镜整理头发。
剃头匠打量着韩疏影道:“看姑娘的样子,也是从山里跑下来的吧?”
韩疏影一惊:“您怎么知道?”
剃头匠说:“这一大早已经跑下来不少人了,你说好好的兰福镇怎么一夜间就让日本人给占了呢?”
韩疏影一脸诧异。
剃头匠叹了口气说:“昨晚还是谢老爷大喜的日子,这些天杀的日本鬼子趁大伙都在喝喜酒把人家煤矿给抢了,还把谢老爷给杀了。”说着他指指自己的脑门,“惨啊,硬说谢老爷杀了他们的一个日本商人,还说商人死的时候手里攥着一块谢老爷的玉佩。”
韩疏影的头轰的一下炸了,她已经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了。
剃头匠又怜悯地说:“听跑下来的矿工说日本人抓了谢家的小少爷,让谢家人用矿契去换人。那孩子好像才十岁啊!”
韩疏影听到这里,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来不及向师傅道谢,拔腿就跑。她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谢炳炎,害惨了谢家。她没想到那个她一心想逃离、挣脱的人却替她而死。疏影看着手中的矿契,慢慢收起哭声,对自己说:“我要去把谢家小少爷换出来。”
谢府内,一些日本兵将屋里的桌椅板凳搬到院子里,整个院子里堆满了住家用品。谢炳炎书房里,几个日本兵正在往墙上挂日本军旗,原本墙上的字画、横匾都被取下,丢到了一旁。
东野进屋,环视,突然目光停滞在墙上的“全家福”上。
一个日本兵正要将墙上的“全家福”取下,被东野阻止。他望着照片出神:“这个人,这个人是谁?”
护院害怕地说:“他是……是谢家的大少爷,是老爷二十五年前捡来的孩子,老爷骂他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他跟老爷也不是一条心。”
东野饶有兴趣地问:“人呢?在哪里?”
护院一脸无辜:“原本被老爷关在柴房的,不知道怎么逃跑了?”
东野挥挥手让人带走护院,看着照片沉思着……这时,一个日本军官进来报告说没有找到矿契。
东野冷笑了一声:“也许是他们在耍滑头,中国人一向是狡猾的。我说过等他们三天,三天后我看他们拿什么来赎人。其实矿契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在道理上说得通,煤矿是谢炳炎杀人后的赔偿。我们枪决谢炳炎,是为了杀一儆百,让其他矿主乖乖跟我们合作。但如果我们大开杀戒,就会吓跑他们,占领一堆空矿对我们有什么意义?对付兔子,就要萝卜棒子一起用。”
韩疏影远远地看着谢家大门,此时,谢家已经被日本兵占领,门口全是站岗的日本兵。韩疏影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才好。踌躇片刻,她跑到镇子上的小酒馆猛灌了几碗酒,咬咬牙,决定自己直接去赎人,于是便径直走向了谢府的大门,守门的日本兵将她带去见东野。
东野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个女人,疏影挺了挺腰身,自报家门。
东野提起了兴趣:“谢太太敢来闯我的大营,一定是要跟我谈些双方都感兴趣的事情,对吗?”
韩疏影举起矿契:“你要的东西在我这里,放了小少爷。”
东野伸手要接,韩疏影迅速将矿契藏于身后:“放人,让谢家人平安离开。”
东野点点头:“我答应你。”
韩疏影质疑他的承诺:“你们要是出尔反尔呢?”
东野指了指身上的军装:“我以一个帝国军人的身份向你担保。”
“我不相信你们什么帝国,更不相信你们帝国军人,杀人放火,涂炭生灵,哪一项不是你们帝国军人干的?”韩疏影怒视着,满脸通红,一副直面死亡的样子。
东野一怒,拔出军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韩疏影做出撕矿契的动作:“你当然敢,我也敢把矿契撕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因为抢不到矿契而杀了我。”
韩疏影和东野用目光博弈着,韩疏影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僵持片刻,东野突然大笑,收起军刀说:“有意思,今天还真印证了你们中国的一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和你丈夫真挺像的,好,我不杀你,因为我不想给自己招来麻烦。说吧,怎样你才能交出你手中的东西。”
韩疏影道:“如果你还相信天地间有神灵,你就对着天地以父母的性命发毒誓,听见没有?”
东野惊愕了:“你也是读过书的人,你们中国人不是讲究‘孝为先’吗?”
韩疏影歇斯底里地说:“你杀别人父母时,怎么就没想过‘孝为先’?我这也是被你们逼的,想要矿契就发誓。”
东野被韩疏影怔住了:“好,我发誓,如果我出尔反尔,我在本土的父母……就会遇到不测,这样行了吗?谢太太。”
韩疏影吐出一口气,扶着桌角支撑自己,不让自己倒下。
牛二听说韩疏影救出了小少爷,赶紧赶了过来。韩疏影一看见牛二,终于松了口气,顿时后怕不已,瘫倒在地上,忍不住地大哭起来。
谢若雪看到韩疏影,顿时怒火中烧,冲上去,揪着她又打又踢,又扯又拉。在谢若雪发泄般的大骂中,韩疏影始终咬紧牙关挺着。
牛二看不下去了,上前抱住连踢带踹的谢若雪:“大小姐,消消火吧。再说矿契还是太太拿回来的。”谢若雪不信,她认字矿契是韩疏影和谢天赐联手偷走的,他们连谢家的家底都敢偷,还有什么缺德的事做不出来?韩疏影知道无论怎么辩解也没用,所以她干脆沉默,自行离去。
牛二把谢若雪安顿好之后,便急三火四地向韩疏影追来。
“太太能留步听我说句话吗?”
“请不要称呼我太太,我不配。”
“可在我牛二心中,您就是太太。太太,我恳求您能留下来帮帮牛二。咳,牛二带着个脾气不好的二小姐,还有一个得了病的小少爷,真怕招架不住啊,如果他们俩有个闪失,我牛二怎么向老爷的在天之灵交代啊。”
“可我留下只会让若雪更加暴躁。”
“看在老爷的份上,您大人大量就受些委屈吧,二小姐要发脾气就让她发,人的脾气总有发完的时候,发到她筋疲力尽也就没有脾气了。”
疏影不知说什么好了,她也确实不忍心谢家就这么散了。
牛二见韩疏影犹豫了,便紧接着说:“人都是以心交心,你一心对她好,她迟早能感受得到。”
韩疏影苦笑了一声:“牛管家,您是个聪明人,您口口声声叫我太太,其实是在提示……我有这份责任和义务。”
谢若雪给谢家栋喂饭,谢家栋不是痴痴呆呆地不好好吃,就是不耐烦地将碗推开,将饭菜弄得谢若雪一身。她是个急脾气,又从小娇生惯养的,哪里受过这般折磨,于是就对弟弟吼了起来,谢家栋被谢若雪大声的叫喊吓着了,顿时大哭起来。阿婆进门赶紧接过饭碗来。谢若雪沮丧地坐到一边,不停落泪,她担心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下去。阿婆一边给小少爷喂饭,一边安慰谢若雪,车到山前必有路,万事万物看造化了。谢若雪突然想到母亲的牌位还在祠堂里,便腾地起身要回家去。在门口她不顾翻译的阻拦,执意要闯进院子,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昔日熟悉的家已经变成日本军营,院子里堆满了军事用品,架子枪和子弹箱。父亲的书、自己漂亮的衣服、弟弟的玩具凌乱地堆放在院子的角落里。谢若雪直奔杂物而去,在杂物堆里不停翻找。
这时,四五个正在擦枪的日本士兵,一看闯进来一个如花少女,顿时像打了鸡血似的,露出淫笑。谢若雪找到母亲的灵牌,刚转身想要离开,却发现自己被几个日本兵围住了。
谢若雪这时才感到害怕了:“你们想干什么?滚开——滚开!你们再靠近我……我就跟你们拼了……”
翻译一看架势不对,赶紧挤上来挡在中间,谄媚地笑着说:“各位,这是谢家的小姐,她就是来拿些东西,马上就走。”
一个士兵一把将翻译推开,嬉皮笑脸地从谢若雪怀中抢走了灵牌。
谢若雪想抢回。日本兵起哄着,像传手球似的传着灵牌,谢若雪大叫着追赶着。几个来回,谢若雪焦急的样子更加刺激了日本兵,其中一人竟然将灵牌放置于裆下做出猥亵的举动。谢若雪彻底被激怒,她抄起一个长枪,像舞动烧火棍似的冲向日本兵,劈头盖脸地砸过去。谢若雪根本不是日本兵的对手,对方几下就将她推倒在地。一个日本兵扑在谢若雪身上,死死地卡着她,任凭谢若雪挣扎,周围的日本兵狂笑,起哄。骑在谢若雪身上的日本兵,“嘶啦”一声撕开了谢若雪的衣服……
谢若雪歇斯底里地喊叫:“小鬼子,你不得好死!爹,娘,救我……”
突然,骑在谢若雪身上的日本兵被人重重推开,倒在了一边。
这时,只见韩疏影紧紧抱着谢若雪,用身子挡住了她。
日本兵一看又多了一个漂亮女人,个个喜笑颜开,就连被推倒的那个也顾不上生气了。这时,牛二也赶了进来,护着这两个女人。韩疏影大声疾呼:“东野,你出来,你不能言而无信,听见没有?”
东野从后院过来,看到了眼前一切。韩疏影指着东野的鼻子,眼睛像一把刀一般死死地盯着他说:“你发过毒誓,答应过我要保谢家人平安的,你要说话作数。”
东野抬起手,做了一个放人的手势。那些戏弄人的日本兵便悻悻地退下了。
牛二赶紧扶起谢若雪,带着谢若雪出院。
他们走后,东野冷静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毫无表情地吩咐身边的人:“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谢家大少爷。”
山间的溪水边,一些青春烂漫的男女学生围坐着烧饭,嬉笑。学生旁边整齐地摆放着一只只柳条箱,箱子上写着“淮大飓风演剧队”。溪水边,厉文轩拿着馒头望着水流出神,与韩疏影见面的每个片段都一一倒映在水中。
这时,一个帅气的女子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给他递上一只鸡蛋:“嘿,想什么呢?”
厉文轩魂不守舍地说:“王佳男,如果有个无助的人很需要你的帮助,可帮助她就会得罪你的长辈,你该怎么办?”
王佳男歪了歪头,想了想说:“这个要看具体事情了。怎么了?说来听听。”
厉文轩咬了口馒头:“没什么,随便问问。”
王佳男白了他一眼:“你这人就是这样,什么话都留半句,不说算了,谁稀罕。对了,有个事正要跟你商量,我们去上海是走水路还是坐火车?”
厉文轩神色缓和了一下说:“水路吧,我们道具多,火车不方便。”
这时,突然学生中有人叫:“看,小武回来了。”
只见一个男生正匆匆跑来。这个叫小武的男孩子气喘吁吁地把兰福镇和谢家发生的一切像竹筒倒豆子似的一样样地讲给厉文轩。厉文轩脸色陡变,他脑海中闪过韩疏影纤柔的身影、谢炳炎视死如归的目光和若雪绝望的神情,他安排王佳男领着同学们在月灵山的山神庙等他,决定自己回去搭救他们。
由于事发突然,韩疏影和大家一样什么东西也没有从谢家带出来,几件衣服是从阿婆的儿媳妇那拼凑来的,让他们带在路上换洗。牛二找了一天的马车,都没找到,只好约了个黑市马贩子,在第二天中午看看能不能弄匹马来,争取第二天夜里上路。不过,让牛二担心的倒不是马车,因为即便是找到了,大家也不知道该去哪里。韩疏影倒是可以回上海的叔叔家。可是谢家原先是西北的,来到兰福镇落户后就跟老家断了来往,回西北也寻不到根。牛二偷偷地观察了很久这个新太太,觉得她是个有傲骨的女子,绝不会与大少爷发生苟且之事,他决定把二小姐和小少爷托付给她。韩疏影听到牛二提起这种要求,一时间很犹豫,她不是不想帮,只是有寄人篱下的难言之隐,还有她担心谢若雪那个脾气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事端来。她思来想去,终究没能经得住牛二的请求和自己良心的亏欠,就只好依了牛二。
谢若雪听到牛二如此安排,自然是一番强烈的抵触。韩疏影给她端了碗粥放在床头,淡淡地说了句“当务之急是逃命,其他的以后再说吧”便离去了。
谢若雪坐到桌前,心里翻江倒海:就这么走了?再也不回来?这叫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爹死弟疯,这笔账我找谁去算?不行,我一定要为我爹做些什么,不然枉为他的女儿。想到这里,她端起饭碗,狠狠地往嘴里扒饭,赌气似的拼命地吃。她决定拿自己赌一把。
谢若雪从楼上下来,看见阿婆的儿媳妇正在洗衣服,便让她帮忙弄些胭脂唇膏和一件漂亮的衣服。她告诉阿婆的儿媳妇自己要跟朋友告个别,出去一小会儿就回来。
艳丽的谢若雪端坐在桌前,静静地等着来客,桌上摆着三副茶具。她约了镇长公子和权威乡绅的儿子来。两位公子哥以为这位大小姐是来吐苦水的,便对她安慰了一番。谢若雪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话:“大道理就不必说了。今天我找两位来,就问一件事,你们还想娶我吗?”二位公子哥听到这话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谢若雪咬咬牙,指着他们说:“你爹是镇长,你爹是权威的乡绅,你们俩谁愿意娶我,我就跟谁走,不过,有一个条件,谁娶了我谁就要替我爹申冤,省城告不下来,就一路告到南京去。”
镇长少爷忙说:“哎呀,我的小姑奶奶,现在不是冤不冤的问题,是人家……手里有枪。”
谢若雪对他们说:“废话少说,你爹如果能以镇长的身份向日本人讨个说法,我谢若雪就嫁给你。你爹如果能联系淮北乡绅富甲找政府为我爹申冤,我就嫁给你。”
两个公子如坐针毡,目光都有意地回避谢若雪。
最后乡绅的儿子开了口:“小雪你现在很伤心,但闹来闹去也不是办法啊?这是我爹让我带给你的二十块大洋,先把日子过下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说着便掏出一个布袋子。
另一个也赶紧掏钱:“对对,我爹也让我带了点钱,听说你们要离开这里,这些钱可以路上用。”
两人说完跟她道了别,便灰溜溜地走开了。
谢若雪望着桌上的钱袋,笑着落泪。世态炎凉,人情如纸自不必多言,平日里他们像马蜂一样围着自己,赶都赶不走。如今,谢家遭了难就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沾上了晦气。可现在……为了替父亲报仇,她不想就这样放弃。
她一个人走在街上,太阳快要西沉了,映照出她茕茕孑立的影子,突然一家煤油店的门牌引起了她的注意。她鬼使神差地推门走了进去,老板一下子就认出她是谢家二小姐,知道她的境况,但还是热心地打了招呼。谢若雪指着摆放的一桶桶的煤油说:“给我来一桶,去茶楼包间取钱。”煤油店的老板不明白这姑娘要这么多煤油干什么,但也没多问,只要有钱赚就行。
阿婆的儿媳妇一直在客栈门口张望。
韩疏影和牛二回来,手里拎着为旅途准备的用的吃的。发现谢若雪不在家,得知她出门前还描眉画眼装扮了一番,便隐隐觉得不好。天已经黑了,还不见她人,便赶紧放下东西去找。
牛二刚进一条巷子不久,就看见谢府大院里有熊熊的火光,不远处有日本兵在叽里呱啦地喊着抓人,他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向他走来,牛二顿时明白了,赶紧循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跑去。他在张家小院门前发现了气喘吁吁的若雪,心急火燎地问:“你干的?”谢若雪看清是牛二,拼命地点头。这时嗒嗒的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你这孩子……待在这里不要动,等日本兵走远了,赶紧回客栈。”
“牛叔你……”
“听话,你要听你小妈的话,听见没有,无论怎么困难你都要和家栋好好活下去。”说着牛二飞奔出去,日本兵被声音吸引,大叫着追了过去。一阵枪声响起。
等日本兵走远了,谢若雪战战兢兢地爬出角落,向客栈跑去。发现迎面而来的一队日本兵,谢若雪赶紧躲在屋檐的角落里。这队日本兵拖着半死不活、浑身是血的牛二。谢若雪吓得捂住嘴,眼看着牛二从眼前被拖过,地上留下深深的血迹……受到惊吓的若雪疯了一样地跑向客栈。冰冷的月光照在潮湿的青石板路上,反射着阴森而凄惨的寒光。若雪丢了魂似的跑着,就连鞋掉了都无从顾及……
韩疏影正在客栈里照顾着熟睡的谢家栋,一阵凌乱的敲门声让她警觉,赶紧出门去看。刚到门口就看到如惊弓之鸟一般的谢若雪冲进了房间。韩疏影赶紧走过来,谢若雪拉开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盖上,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怎么了,若雪?”
“牛叔……被日本人抓走了。”
“你说什么?怎么会这样?”
“我……烧了房子。”
韩疏影腿一软,不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是从我身边被拖走的,我亲眼看见他还活着。救救牛叔,你救救牛叔吧。”她一把拉住韩疏影。
“你让我现在怎么救他?我们就是全搭上性命也未必救得了他啊!”
“你不救就算了,你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指望你?不就是一条命吗?我去,我去告诉日本人烧房子的是我……”说着就起身要走。
韩疏影一把拽住她:“你疯了,这样做有用吗?到头来谁也活不成。牛二拼死保全你,为了什么?为了再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
谢若雪被骂懵了,坐在床边无助地痛哭。
韩疏影叹了口气,拍拍她:“先别急,等天亮打听一下消息再说。”
第二天一早,韩疏影刚走出客栈就听见几个老妈妈在议论。
“太惨了,太惨了。”
“这些挨千刀的,怎么能把人在广场上活活烧死呢。”
韩疏影突然意识到不对,拼了命往广场跑去。广场中央围了很多人,韩疏影挤到前面,顿时惊呆了。只见浑身是血的牛二被绑在柱子上,奄奄一息,他的身下堆满了木柴。韩疏影忍不住,情不自禁想要往前走,却被缓缓抬起头的牛二用眼神制止住。满脸血污的牛二对着韩疏影轻轻摇头,用眼神示意她快快离开。韩疏影含泪往后退,慢慢退出人群,眼泪终于冲出眼眶,她狠狠心扭头往回走。
身后响起翻译官的声音:“纵火犯牛二,是杀人犯谢炳炎的同党,为了肃清恐怖势力,维护城镇的治安,同时也为了警示其他不轨之徒,现将牛二处以火刑……”
这声音像刺刀一样刺穿了韩疏影的耳膜,她再也听不下去了,捂住耳朵往回跑……
愤怒的韩疏影回到茶楼,连拖带拉将谢若雪拽到了广场平台上。
“你放开我……你疯了?你弄疼我了,放开我……”
“你好好看看,看见广场上那堆火了吗?看见火堆上的人了吗?”
谢若雪看到是牛二,一把拉住韩疏影:“你不是说想办法去救他吗?为什么你没有救下他?”
“闯出这么大的祸你还有脸问我?你给我好好看着,看着牛二是怎么为你死的。我知道我这样做很残忍,可我必须得让你明白,是你的鲁莽害死了牛二,你要是再一味地任性下去,你还要害死你弟弟,害死所有人,最终害死你自己。”韩疏影拨开谢若雪捂住双眼的手。
谢若雪惊叫着倒在地上,痛哭不已。
韩疏影知道这么一闹,此地不宜久留了,必须马上离开,一刻也不能等了,谢若雪去买煤油的事会马上败露的。马车现在也没有找来,她便下楼求阿婆的儿媳妇看有什么办法,好在阿婆的儿媳妇娘家有一头用来推磨的老笨驴还能拉个车子,只能这么凑合了。韩疏影赶着驴车一路颠簸奔着码头而去。
屋漏偏逢连阴雨,这夏天的雨没有一点征兆,说下就下,一时间大雨倾盆。这头老驴大概也疲倦了,狂躁不安,说什么都不肯走了,不停地跳动,将板车上的谢家栋一下子颠了下来,重重地甩到地上。谢若雪、谢家栋和韩疏影都被淋成落汤鸡,大家连把伞都没带。韩疏影赶紧爬起来照顾谢家栋。谢若雪发怒了,一把抢过鞭子往毛驴身上狠狠抽鞭子,发泄般地越来越失控。
驴被打毛了,狂叫着,尥着蹶子,突然,驴的后腿一下子掀翻若雪,拉着板车飞奔而去。
韩疏影想追,可是一看哇哇大哭的谢家栋,还有倒地的谢若雪,只好放弃。
韩疏影去扶若雪,被谢若雪赌气般地推开。谢若雪哭着说:“你不要碰我!神婆说得对,你就是我家的灾星,原先我家好端端的,可就从你进门,什么灾祸都跟着来了,你就是个扫把星、丧门星,你离我们远一点!”
“你以为我愿意跟着你们?这一桩桩事全都让我摊上了,我怎么办?我也想装着看不见转身离开啊,我真的是想——可我答应了牛二,要把你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去。”说完,韩疏影闭着眼睛,抬起头让大雨冲刷自己,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半天她又重新走到谢家栋面前,背起谢家栋前行,完全不顾坐在地上的谢若雪。谢若雪看着韩疏影走远,只好起身去追,并在后面撑开一件衣服,为谢家栋挡雨。
雨下得太大了,三人只好来到一个破庙里避雨,破庙里到处是杂草断墙,四处漏风。谢若雪想点一个火堆,可火柴受潮,怎么也划不出火来,她烦躁地将火柴丢到一边。韩疏影捡起火柴,在手心中搓搓,吹吹,小心一划,起火了。韩疏影将火堆点起,用一个破罐子煮水。
若雪去看熟睡的谢家栋,摸摸他的头惊道:“天啊,怎么这么烫?家栋发烧了。”
韩疏影赶紧过来:“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上哪儿去找医生啊?”
谢若雪抱怨韩疏影一定是走错了路,疏影忍着没争执,准备去附近看看有没有人家。
疏影打开破庙的木门,刚要出去,突然发现门口站了五六个穿着蓑衣斗笠的男人,个个身材高大皮肤黑黝。她被这阵势吓得一个趔趄。男人们根本不顾目瞪口呆的疏影,粗鲁地推开她就闯进门来。
“大哥,这里有火。”
“大哥,你先喝口热水。”
其他几个男人围着一个魁梧高大的人一口一个大哥地喊着。
谢若雪一见,一把夺过水碗:“我弟弟生病了,他要喝热水。你们这是强盗啊,上来就抢。”
韩疏影见状,赶紧挡在中间:“各位大哥,水你们尽管喝,给孩子留一口就行。”
那个被称为大哥的人一脚将水罐踢翻:“老子千辛万苦从山上跑下来,却被你个小娘们儿骂成强盗,好,老子今天不抢点东西,还真对不起这个名头。兄弟们,上,看看有什么值钱的……”
谢若雪一听急了,抄起一根木棍,摆出一副拼命状:“姑奶奶我憋了几天的怨气,正想找人撒撒呢。”
韩疏影赶紧伸手拦住:“各位大哥,手下留情,大家同是落荒之人,就算不能风雨同舟,也至少做到相互包容吧。我们也是被迫逃难,所以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如果大哥们不嫌弃,就收下这对耳环。我这个妹妹说话没有轻重,还请各位不要计较,行个方便。”说着,摘下耳环,递到那人手里。
几个男人听了韩疏影这番话,觉得在理,就不再纠缠。谢若雪还要逞强,被韩疏影紧紧拽着,动弹不得,一赌气便背对着他们坐下。
同在屋檐下,大家聊了几句,便慢慢熟络起来。原来这几个男人是谢家煤矿厂的矿工,不肯给日本人挖煤,就逃下山了。几个人知道韩疏影和谢若雪的来历后,纷纷表示歉意,不仅将耳环还给了韩疏影,还找出了随身携带的清凉丹给谢家栋服用。在表达了对谢家老爷的敬仰之情之后,几个人执意要离去。韩疏影看着雨一时半会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留他们一起在庙里躲雨。这一夜,三番五次折腾了之后总算要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放晴了,太阳早早就开始发挥它闷了一夜的余热,大家互道别离,踏上了各自的路程。谢若雪执意要先去天水镇。韩疏影拗不过她,只好随她一起前往。
韩疏影摸了摸谢家栋的头,烧倒是退了,但他却一点食欲也没有,便打算去前面的小溪里取些清凉的溪水。
谢若雪安慰无精打采的弟弟:“家栋,我们再坚持一下,天黑前我们就可以赶到天水镇了,但愿文轩哥还没有动身去上海,只要见到他,咱们就有救了,他一定不会不管咱们的。”
望着远去的韩疏影的背影,谢若雪心里嘀咕:我们干吗要带这个女人一起去,这个扫把星带给我们谢家的厄运还少吗?谢若雪想了想,她将谢家栋安顿好,又将韩疏影的包袱丢在路边,自己领着谢家栋走了。
韩疏影端着一碗水回来,不见他们两个人,急得大声叫着若雪的名字,但当她看见路边自己的包袱时,顿时明白了一切。
韩疏影坐在路边,内心复杂。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是一味地执着下去,还是掉头回到自己的生活轨迹中去?她内心深处觉得自己欠了谢家一条命,可不是不想还,是还不起啊。一个骄横跋扈的大小姐,一个痴痴傻傻的病孩子,让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承担的了呢?看着手中的包袱,韩疏影苦笑了一声,心想:这样也好,你们抛弃了我,也算解脱了我,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韩疏影背着包袱走到一家农户小院前。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她只好借宿在这户农家,这家的女主人是个厚道的人,给她熬了些绿豆粥,拌了盘清爽祛暑的野菜,把土炕也清理得干干净净,好让她吃完饭能歇歇脚。女主人还关切地告诉她,这里离码头不远了,明天可以踏踏实实赶上早班轮船。
这一夜,韩疏影休息的并不好,噩梦连连,头上带着枪眼的谢炳炎和浑身是血的牛二交错出现在她的梦里,责怪她丢下了若雪和家栋。韩疏影坐起,吓得脸色惨白。顺手一摸自己的额头,全是冷汗。她决定去趟天水镇。
韩疏影行走在山间,远远地看到一条河纵横两岸,河道上横着一棵大树。她硬着头皮爬上树干,想从树干上过河。战战兢兢地走到河中央,突然脚底一个打滑,摔倒了,她拽着树枝,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不料树枝断了,韩疏影掉进了湍急的河水中。她在河中上下翻滚,大叫“救命——”,可是不管韩疏影怎么扑腾,激流还是带着她冲往下游。筋疲力尽的韩疏影终于支持不住,整个人直往下沉……就在她要沉底之时,一个男人跳入水中,将她托起。朦胧中她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之后便失去意识昏迷了过去。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真的是你?”韩疏影赶忙坐起,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带着学生们路过,正好听到呼救声。要是晚来一步……后果真是不敢想象。”
“谢谢你救了我。”
“我一直挺遗憾的,那天夜里没能救你出去。第二天,我得知谢家出事后赶紧去了,可惜没找到你们。若雪和家栋呢?”
“他们去天水镇了,我正要赶去找他们。家栋还生着病呢。”
“糟了,他们那是去找我,可我家现在一个人都没有。走,我们去找他们。”
文轩起身,叫不远处的王佳男过来交代了一番,就带着韩疏影匆匆赶路。
两人忙着赶路,厉文轩看韩疏影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建议歇一会儿再走。韩疏影心里惦记着若雪姐弟二人,不愿停下来,可是她脚下突然一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文轩一把扶住她,一瞬间,两人靠得很近,四目相对。韩疏影脸一红赶紧推开厉文轩,自己跳开。厉文轩自觉有些失态,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两人继续上路。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姓韩,名疏影。”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好诗意的名字。叫你韩小姐,有些生分,可以叫你疏影吗?”
韩疏影点头。
“疏影,你是个善良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你和谢家在情感上是没有关联的,原本你可以一走了之,可你却对谢家姐弟不离不弃。”
“人有时是被命运推着前行的,不管愿不愿意,没有选择,就像离弦的弓箭无法回头一样。”
“别这么悲观,有首歌不是这样唱的嘛,年轻人,绝不能向命运低头……”
“读书时我也唱过,可我现在明白了,低不低头,命运都在你前面。”
说完,韩疏影快步走开。厉文轩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失神。
黄昏时,谢若雪才到了天水镇,她直奔厉府而去,可当她来到厉府门前的时候,大门上赫然挂着一把巨大的铜锁。她不愿相信厉府没人,焦急地拍着门,大声地叫着。
这时大门边一个车夫叫停了她:“姑娘,别敲了,没看见锁头吗?没人。”
谢若雪不解地说:“人呢?厉家的人呢?”
车夫叹了口气:“山那边让日本人占了,搞得咱们这里也人心惶惶,镇上有钱人家带着家眷都躲去乡下了。”
谢若雪听到这话后便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两眼茫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这个镇子上没什么人是她认识的了。天水镇算得上是民风淳朴,一个养牛人家的男人看到两个蓬头垢面的姐弟,就把他们带回家中,让媳妇照顾一下。谢若雪带着家栋坐在炕上,这孩子的身体经不起这么折腾,实在太累了,躺在若雪的怀里,啃着半块烧饼就睡着了。若雪望着天上的星星出神,她在想自己的父母是不是在另一个世界相见了,她多么希望父母能够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明天该怎么办?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明天的饭从哪里来?
一大早谢若雪就离开了那户人家,她不愿再麻烦别人,打算到街上先看看情况。她牵着痴傻的弟弟走在街上,街道上还算热闹,人来人往的,商贩小摊遍地。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于是走到一家杂货店。
“老板,请问你家雇人吗?”
“不用不用。”
谢若雪离开,又走向另一家饭店。
“老板,你家雇人吗?”
“模样倒是挺俊的,留下当个上菜的吧。话说前头,没有工钱,管吃管住。”店家打量她一番。
“可以,不过我还有弟弟。”说完她左右环视,不见谢家栋,顿时慌了神,赶紧去找。
突然,前方传来谢家栋的哭声,谢若雪追声而去。
只见谢家栋坐在地上大哭,一个男子正在用鞋底敲他的头。
谢若雪飞奔上去,推开男子,大叫:“你凭什么打我弟弟?”
“这傻孩子是你弟弟?他偷我包子,你说该不该打?”
谢若雪看看地上的谢家栋,正捡起地上的包子往嘴里塞。她拉起谢家栋,掸灰就走。
卖包子的男人自然不愿意:“怎么?这就要走?他毁了我一笼屉包子,怎么算?”
谢若雪心一横说:“我没钱,要不我替你干活吧。”
“也行,给我洗三天碗,抵了包子钱。”
“不过有个条件,让我弟弟顿顿吃包子。”
谢若雪一脸煤灰,在炉子前使劲儿扇着扇子。谢家栋坐在一旁,毫无表情地望着路人。
老板走了过来,对着谢家栋说:“喂,小傻子,去把泔水倒掉。”
“叫谁小傻子呢?还有,不许指使我弟弟,是我卖苦力给你,不是他。”
“都穷得尿血了,口气还不小。那你去把泔水倒了。”
谢若雪拎着泔水桶,几次都要呕吐,她屏住呼吸提起,没走多远,突然发现了那个骗她驴车的骗子。原来,那头驴被谢若雪抽打了一番后跑掉了,没想到这老驴第二天竟然又出现了,谢若雪便牵上驴,撇下韩疏影,带着谢家栋来到天水镇。为了给弟弟拿药,她就把这驴换成一袋钱币,没想到当她去拿药的时候,打开钱袋子一看才发现那个男人给她的不是钱,而是四块生铁。现在看到骗子男人正和几个流里流气的人蹲在路边抽烟。谢若雪顿时怒火中烧。她拎着泔水桶冲过去,狠狠地将泔水泼向骗子。骗子跳闪,但身上还是沾上了泔水。他一看是谢若雪,扭头就要跑,被谢若雪一下子扑倒。急红了眼的谢若雪一把掐住男人的脖子。
“畜生,你差点要了我弟弟的命。”
“你个疯子,你要干什么?来人啊!救命啊!”骗子男人在地上咳嗽着挣扎着。
“把钱还给我,不然我掐死你,你信不信?”
周围的人陆续围了上来,大家纷纷劝说谢若雪。
“姑娘,快放手,要出人命的。”
“有什么话好好说,快起来。”
众人将谢若雪拉开。男人起身撒腿就跑,直奔墙根处的那辆驴车,跳上车,扬鞭就跑。
若雪见状,推开众人拼命地追赶,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拽住了驴车上拖下来的麻绳,巨大的惯性将她拽倒,但谢若雪死死地拉住了麻绳,整个人被驴车拖着向前。
这个不要命的姑娘,把路人都吓傻了。这时,厉文轩和韩疏影迎面而来,顿时也惊呆了。
厉文轩冲上去,一下跳到驴车上,一拳将那男人打下车去。韩疏影也帮着去拉缰绳,驴车终于停了下来。
谢若雪艰难地爬起来,手臂、额头全是伤。
厉文轩跑去扶若雪,当谢若雪看见厉文轩时,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像个走丢了的孩子找到家人般的,紧紧抱着厉文轩痛哭……
厉文轩把自家的大门打开了,带着大家进去。父母已经出去避难了,佣人们也都被父母遣散回老家了,家里空无一人。好在屋里吃喝的东西都不缺。厉文轩坐在凳子上给谢若雪上药,谢若雪傻傻地看着他。
“文轩哥,你不会离开我们的,是吗?”
“当然,我是你哥,我不管你谁管你?”
“那从现在起,我和家栋就跟着你,跟你一辈子。”
“那你可跟不了我一辈子,你将来还要嫁郎君呢。”
“我的郎君就是你,小时候你拍着胸脯说将来一定娶我的,别不认账。”
“诺,你当时一头撞在这个桌子上,两个门牙都掉了,大家都笑话你找不到婆家了,我是逗你开心呢。”文轩笑着指了指堂屋的八仙桌。
“我不管,你要是敢不认账,我就缠、缠、缠、缠你一辈子,缠死你。”
“等你遇上你喜欢的男生,就不这么想了。”厉文轩点点她的脑门。
这时,韩疏影端着饭菜进来,谢家栋跟在她的后面。
“不好意思,大锅灶我还真不会用,将就着做了两个菜,大家也将就着吃吧。”说着就给谢家栋拉了把凳子让他坐下,自己顺势坐到他身边照顾他。
“好香,还真饿透了。”厉文轩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坐下。
若雪板着脸坐到桌前。
厉文轩给谢若雪夹菜,又给韩疏影夹菜。
“疏影,你也多吃点,跑了一天的路。”
“疏影?论辈分你应该叫她阿姨。”谢若雪语气酸酸的。
韩疏影有些尴尬,起身说:“你们先吃,我去看看炉子火灭了没有。”
韩疏影离开后,厉文轩严肃地说:“小雪,你这样的态度就不好了。”
“我不喜欢她,自打我看见她就不喜欢她,她就是一团厄运,是我们谢家的扫把星。”谢若雪赌气地说。
“谢家的血债要记在日本人身上,怎么可以迁怒无辜呢?疏影为了回来找你们,差点掉河里被淹死。可你呢?居然把人家丢在半路上。小雪,我们一起长大,你的脾气我最了解,只要是你不喜欢的人,就一定会往死里捉弄他,所以我想疏影在你这里肯定没有少受委屈,别把别人的忍让当成你进攻的筹码……”
谢若雪听着听着,泪水“吧嗒吧嗒”地落下,她赶紧假装低头吃饭。
厉文轩意识到自己话重了:“若雪,对不起,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说你,你心里已经够难过的了。”
谢若雪捂着嘴想要憋住哭声,厉文轩去给她擦泪,她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他,就大哭起来。
韩疏影刚要进门,看到这一幕,又悄然退到门外……
第二天一大早,厉文轩四人就开始收拾行李,离开厉府,前往码头与王佳男会合。远远地,厉文轩就看见王佳男向他们招手跑过来。
“小雪,这位是我们大学的国文教员。”厉文轩给谢若雪介绍。
“你是谢若雪吧?总听文轩提起你。”王佳男主动伸出手。
“是吗?看来我在文轩哥哥心目中还真有地位,口口必提。”谢若雪的语气中带着挑衅。
王佳男并不理会谢若雪的挑衅,对厉文轩说:“文轩,有件不好的事情要告诉你,我们乘不了船了。码头上全是日本商人,从他们的谈吐行为上看,我敢断定都是军人改装的。他们强行买通船主,把大多数的民用船都改成了运煤船。”
“大多数?那应该还有几艘吧?不就是船票紧张吗?想想办法总是能弄到的。”谢若雪对于佳男的话有些不满。
“就是有船票你们也不能坐船,你们行李中有不少宣传抗日的标语书籍。”一旁的韩疏影提出了意见。
大家对韩疏影的话表示认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突然王佳男从包里掏出一张银票,让厉文轩拿这些钱去租一艘民用船。厉文轩说什么也不同意,他知道这钱是王佳男的兄弟姐妹凑出来准备用来赎东北老家房子的。这时候,韩疏影提出自己可以去找找船行里的黑船主,以前她在叔叔的船行里帮忙,认识一些这个路子上的人,对她还不错。
果然,不一会儿韩疏影就跑回来告诉大家,她弄到了一艘运货船,虽然不大但绝对够用了,船主说随时都可以出发。大家听到这个消息,一扫刚才的紧张情绪,拥簇着纷纷上了船。
王佳男在甲板上慷慨激昂地打着拍子,带领同学们唱着“……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前进前进,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学生们激动地挥动手臂,歌声回荡在海面上。
一旁的谢若雪带着家栋,羡慕地看着他们,但又有些放不下架子。
开船的船老大也被歌声感染,跟着哼唱。
“大叔,您都会唱了?茶水给您泡好了。”韩疏影端了一大缸子茶水进入驾驶机舱。
“年轻真好,浑身有一股子使不完的力气,唱出来的歌都那么有劲儿,连我都想去跟小鬼子拼一场了。”
“大叔,这次真是太感谢您了,帮了我们大忙了。”
“见外了吧?以前韩小姐在船行时,没少照顾我们。再说能为这些热血青年出一把力,也就是为国家为抗日出力,我自豪。”
韩疏影来到船尾,看着翻滚的浪花出神。厉文轩走近她,和她一起并排站立。同学们的歌声嘹亮而亢奋,厉文轩不禁感慨道:“以前我们总是很自豪,我们的祖国幅员辽阔,有山峦有河流,有肥沃的土地,有一望无际的庄稼,有数不清的牛羊,还有老祖宗留给我们的丰厚文化,可是却少了一样致命的东西,那就是保护它们的能力,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亲人被屠杀,我们的物产被掠夺,我们的同胞在颠沛流离。我的手中虽没有刀枪,但有笔,我要用它写出激扬的歌词和戏文,去唤醒还沉睡着的国民。也许我不能把它们都变成一把尖刀,但它们至少要成为一棵草。不管遭受践踏,还是刀砍火烧,只要春风吹过,它们依旧生机勃勃。”
厉文轩的讲述打动了韩疏影,这番话激起了韩疏影内心里抗日的火苗。韩疏影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清瘦疏朗的男人,胸中却澎湃着拳拳的爱国豪情。这时厉文轩转过脸面对着韩疏影说:“你知道吗?你身上有一股巨大的能量在感染着我,不服输,不低头,不逆来顺受。”
“那算什么力量?不过是被逼急了没有退路罢了。”韩疏影不好意思地回避了厉文轩火热的目光,望着无际的海面……
这一情景正好被跑来的谢若雪看见,谢若雪顿时板起脸来。她假装咳嗽,说话阴阳怪气的,甚至用“小妈”的称呼来提醒韩疏影要注意和厉文轩之间的辈分。韩疏影看到来者不善,赶紧找个要洗衣服的借口离开了。
厉文轩轻轻呵斥了若雪一句,责怪她过分了。
“我叫她‘小妈’,有错吗?我夸她笑得开心,有错吗?我让她留下来一起聊天,有错吗?怎么反成我刻薄了呢?”谢若雪连珠炮似的追问。
“可人家疏影一直对你们姐弟尽心尽力。”
“那是她心里有愧。”
“我不许你这么说疏影,这对她不公平。”
“我们家的事儿你又知道多少?别逼我说出那些我不想说的事。好吧,我告诉你,新婚之夜韩疏影和谢天赐差点被我爸下了油锅,因为他们席卷了我家钱财想要私奔。”
“不可能,疏影不是这样的人。”
“你才认识她几天?就能断定她是什么人?”
厉文轩一时答不上,吃惊地看着谢若雪,沉思一下:“不管是真是假,小雪,我都不希望你再提,你们现在是一家人,要彼此关爱,而不是伤害。好了,我要回去写点东西,先不陪你了。”
厉文轩刚要离开,却看见谢若雪背着身在哭泣,后背不停颤动着。他不忍心看到她这么伤心,便转身安慰她。
“你还是不相信我,怎么长大了反倒生分了呢?”谢若雪忍不住哭出声来。
“谁说生分了?不哭了啊,小雪从来都是最坚强的。”厉文轩掏出手帕来给谢若雪擦泪。
“我娘说,女孩子没有人疼自然要坚强,可有人疼就不必坚强了。文轩哥哥,你会疼我和家栋吗?”
“会,当然会,你是我妹妹,我不疼你谁疼你?不过,小雪,不管有没有人疼,都要学着坚强,因为生活中很多问题不是光有疼爱就能解决的。”
“我不管,只要有你有家栋,我就天不怕地不怕。”谢若雪紧紧抱着厉文轩撒娇。
厉文轩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谢若雪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