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天日的牢狱,已是深夜,一个修身养性的老者盘腿坐在角落里。
他的衣服出奇的干净,不沾染一丝尘土。
屏气,呼气,屏气,吐气。
这些天他就是这么过去的,匪夷所思的平静。
他仿佛感受到有一阵琐碎的脚步声在缓缓逼近。
没错,这正是衙役的脚步声。
一个提着钥匙的衙役,缓缓地走到了铁栏前,柔声道:“张天师,您可以出来了。”
张天师睁开双眼,缓缓站起身来。他将双手奉上,卸下了铐子。
“整整三日,在这囚牢里待了整整三日。”他嘴里喃喃着,其实是在有意埋怨起郭县令的不是。
衙役也不敢得罪他,只好低头赔笑道:“郭县令让我给您陪个不是!”
张天师两眼一闭,手一挥,愤愤道:“这就不必了。”
牢门被打开,他梳洗着,整理了仪容,便大步向外走去。
“张天师打算去哪?”衙役问道
他头也没回,毫不停留,“去该去的地方。”
他的想法很简单,他的想法跟张威远的想法一样简单,明了。
张府,后屋。
自风波起,张威远就喜欢上了这里。
他隔三差五的就会来上后屋住那么一两宿。
点上一根蜡,沏上一壶好茶,靠在小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夜景色,就没有什么事比现在这样更舒适了。
栾清澜在一旁服侍,只要是茶凉了,她就会赶忙给张威远续上一杯热茶。
真情流露于她的脸上,黯淡无光且伴有丝丝哀伤。
张威远看着她,好奇道:“你这是怎么了?”说罢,他又闭上了眼睛,哼起小曲儿,悠哉的很。
栾清澜泄了口气,道:“师父,你一定要保重好身体,不要再拿死不死的吓唬我们了!”
张威远大笑,“哈哈,还是澜儿关心我!”
“大家都很关心您呀!”
女人是感性的,所以她才会着急,心疼,落泪。
出于徒弟的关怀,做师父的算是领会到了。
“好了澜儿,你先下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儿。”张威远微笑着,冲她摆了摆手。
栾清澜为他续了最后一杯茶,就离开了。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一开始就察觉到了那个人。那个人也一直在他周围,未曾离开。
张威远拄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低沉有力道:“现在我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你现身吧。”
正门被轻轻推开,门内走进一位青年。
瞧这面容很熟悉,他好像是祯乌将军府的那个马夫,高倾。
没错,他就是高倾!原来小云就是高倾!
高倾将门半掩,堂而皇之的进了屋子。
一切与他预料的一样,果然屋内出了张威远以外再无他人。
蜡也快烧完了,可他一身晶莹剔透的紫水晶,倒是照亮了整间屋子。
璀璨的身影在这漆黑的屋子内,不停地踱着步,踱着步。
张威远的眼神也一直都未曾离开过他。
他终于停下脚步,笑声之中带着阵阵的自满去轻蔑,“虽然现在仍不是时候,不过在拖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他是高倾,也是小云,更是胡渣男,这几乎是所有人都未曾预料的事情。
张威远凝望着他的脸,游离的眼神显得格外的虚弱,淡淡说道:“我不懂。”
高倾的双眼‘唰’的一下,定格在张威远的身上,“不懂什么?”
张威远道:“不懂你为什么要弄下这么多的事端。”
的确,因为事到如今,也没人知道高倾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做的事情几乎不能让人去理解,更不会有人明白。
高倾道:“这有什么不懂?扫清眼前障碍就要逐个击破!”他搓了搓手指,毒笑道:“不得不说,如意楼的时候,我作案的手法有些太激进了!”
他撇了一眼张威远,然后又叹了口气道:“我倒是没想杀柳自在,要怪就怪他自己吧!”
这种丧尽天良的话竟在他的嘴里说得这么圆滑,换做是谁听了,都会很震撼。
张威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喃喃道:“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是不是我儿子?”他并不是在怀疑,只是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竟是这么奸诈,狡猾,狠心。
高倾笑了笑,眉毛一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张威远低下头,道:“丹夏公主还好吧?”
“你口中的那个丹夏公主早就在二十年前死了!” 高倾双眼不满血丝,这一声怒吼,将脸都憋得泛青。
看来张威远的话,是触动到他的内心了。
张威远听到后,心也颤了一下。他长叹一口气,吐出了心中的种种悲凉。
“造化弄人啊!”
高倾变得凶恶,两眼一瞪,“造化?你怎不说你弄人在先?”
张威远摇了摇头,着实有些后悔道:“容成兰,我没有对不起她。”
高倾道:“哦?”
张威远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年丹夏南蛮之战,我曾允诺过容成兰,会给她留下一个子嗣。而我的心本就留在中原,我并不欠他什么。”
他慈父般的目光又看向高倾,道:“倒是你!放着好好地官爵不做,却无故伤人性命,错的是你!”
高倾笑了笑,“那又如何?该死的死,该伤的伤。现在就剩你一个老不死的,你能斗过我么?”
张威远也笑了笑,爽言道:“斗不过。”
他没有说假话,因为哪一个父亲又会对儿子痛下杀手呢?
这时,门外轻盈的脚步声,引入到了高倾的视线。
他是了解张威远的,他绝不可能会埋伏下马志,莫不平这群人。因为这群人早已在他的视线下离开了康城。
‘兹~’
门栓轻轻推动,他的白鬓率先露在了屋内。
高倾歪过身子,看向门处,冷笑着:“装神弄鬼!”
门就开了那么一点,这白鬓之人正是从唏嘘的夹缝之中钻了过来。
张威远一看,这是岳昆仑!
岳昆仑轻拂着衣衫,傲然地矗立在高倾的眼前。
高倾大喝道:“你是谁?”
岳昆仑淡淡道:“一个看风水的。”
高倾嘴巴一撇,双眼眯成一条缝,道:“我劝你还是学学算命!”
岳昆仑头一歪,故作惊讶道:“为什么?”
高倾毒笑道:“算算你自己的命,还有多长!”
话音刚落,他怀中揣有的三寸利刃随即齐发而上。
张威远连忙道:“岳昆仑小心!”
岳昆仑临危不惧,双拳用力一攥。身上就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气流,顿时将利刃全部顿开!
不过仅凭这一下,岳昆仑依稀感受到这小子外劲相当浑厚。连他好似都没有把握再接高倾的招式。
张威远也很诧异,高倾的武功为什么会这么高?他也瞧到岳昆仑略占下风。纵身一跃,落在岳昆仑的身旁,一刀一剑,刀剑双绝,就此拉开帷幕。
三人交错了十几回合,各站一个角落。
岳昆仑年事过高,已然气喘吁吁。
“你这小子还真不好抓,浪费了这么长时间才勉强见到你一面!”他拄着腰,上气不接下气。
方才三人交战之中,高倾的身法矫若游龙,二人合力斗他,他却一口大气都没喘。他又见这个算风水的喘的这么厉害,更是自傲。
他冷冷一笑,“呦吼?怎么?心急啦?”
岳昆仑气喘吁吁道:“柳自在他们都被你设计弄死了,我们都沉得住气了,你觉得我们会急吗?”
一提到柳自在,高倾笑了,笑的很失态。
“哈哈!就他?我都怀疑他是怎么活到今天的!莽撞!”
张威远也喘息着,道:“为了将你设入局中,我们也是煞费苦心。”
这一开始就是张威远连同岳昆仑,也就是张天师,所演的一场戏。从如意楼那一天开始,所有人都身处与这个局之中,司空渐离也是。清醒的也只有岳昆仑与张威远。
期初二人在设局的时候万万没想到如意楼之局时,小云没有抓获,还连累了柳自在。每每想到这里,身为老前辈的二位都会着实一番心痛。
那时二人的确想过要放弃,不过岳昆仑棋高一着。就此还顺利成章的演了下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小云放松警惕,将其逼出。
高倾大笑道:“你省省吧!”他瞅了瞅眼前这两个气喘吁吁的老爷子,拱了拱嘴道:“你们两个不是累了吧?改和我舌战了?”
岳昆仑没有说话,只是冷笑着。
高倾三笑道:“别嘴上逞强了,如今早已黔驴技穷了吧?”
气氛陷入僵局,就连滴油的蜡声也可依稀入耳。
张威远双眼紧闭,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缘起缘灭,之所以只有我跟岳昆仑在场,就是为了了结这段恩怨!”
岳昆仑看着他,诧异道:“了结?你想弑子?”
一听到‘弑子’二字,高倾下意识的紧皱眉头,向后频频退了两三步,‘砰’的一声撞到了小木桌上。
木桌上的茶被打翻,茶杯‘砰’的一声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杯子是用青花瓷制的,张威远视它如命。
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看着眼前失措的高倾,道:“他不算是我的儿子,我也不会有他这样的儿子。”
他的话很平淡,平淡的不能再平淡。可平淡之中却已将所有的愤恨完全挥泄了出来。
岳昆仑意会了他的意思。
‘噌!’
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岳昆仑擒住了高倾的右臂。
只是一招,高倾就被制服了,无法动弹。
岳昆仑瞧着他狼狈的模样,笑了笑道:“小子,你这一身无一的确不赖!不过.”
话还未说完,高倾轻轻一扥胳膊,竟这么就逃脱了岳昆仑的手。紧接着纵身一跃,逃出窗外,徜徉而去。
等到岳昆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只是在空气中,回荡着这么一句话,“你们奈何不了我,等我将玉净瓶拿到,我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岳昆仑遥望着窗外,喃喃道:“玉净瓶.这是什么东西?”
“呈玉净甘露的神器,名玉净瓶。”说罢,张威远双手一背,走到小桌旁,拾起散碎在地上的青花瓷碎屑。
岳昆仑点了点头,恍然道:“哦!”
他又变得诧异,因为高倾的身法形如鬼魅,这倒是让他想起了一个教派,白灵教。
张威远捡起碎片,轻轻的拼凑着。
“多谢你方才手下留情。”
张威远知道刚开始岳昆仑没有用尽全力,跟自己的初衷是一样的,就是不想做得太绝。
岳昆仑摆了摆手,道:“罢了!” 他叹了口气,又道:“没想到如此精细的局,仍是没有圈住他。”他遥望着百花林的方向,思索道:“他会往哪个方向走呢?”
张威远叹了口气,双眼一眯,仰天道:“丹夏。”
岳昆仑也叹了口气,道:“希望司空渐离他们能快点去丹夏吧!”
张威远看着他,埋怨道:“实在不懂你为什么要将他们打发到安城。”
岳昆仑只是笑了笑,却没有再说话。
张府出奇的安静,这么大的响动竟没有一个人前来帮忙。
窗外的月光轻轻地打在房间之中熟睡的徒弟们的脸上。
人人都沉浸在美梦里,笑的让人发甜。
后屋里的老人,一个侧卧在床上,一个瞻仰着窗外。
他们两个想的是同一件事情,小云,丹夏,还有司空渐离。
‘轰隆!’
天空传来一阵巨响,惊动了书塾里的司空渐离。
离初禾破门而入,外面已然惨叫连连。
“失火啦!失火啦!”
火势将这漆黑的夜晚烧的发红。
“司空渐离!司空渐离!”离初禾拼命地招呼着司空渐离
司空渐离听见了,也听见了那声巨响,可是怎么也无法醒来。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曼陀罗拉着他的手,陪着他一起嬉戏玩耍。
可那只是在小时候,很小很小的时候。
徐徐微风吹散的落叶,打落在司空渐离的脸上。
那是一个秋天,让他难以忘怀的秋天。
正当他欣喜之际,叶子竟被太阳烧的发烫,最后促成一阵短暂的火苗,烧毁了他所有的童年记忆。
“哇!”
一声惨叫后,司空渐离猛地睁开了眼,他醒了。
外面已是火势滔天,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