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颌微抬,又道:“知我为何带你来此么?念在你我姐妹一场的份儿上,在你死前我便说与你知晓又何妨?横竖你今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就算知道……”
她话未说完,刑场上传来一声高喝——
“午时三刻到!”监斩官掷出手中火签令,“行刑!”
冷玄月再度撩起车帘,但见眼前寒光一闪,定国公人头落地,怒瞪双目朝着车舆方向滚了几滚,方定住。
“扑哧。”冷玄月以帕遮面,冲着须发怒张死不瞑目的定国公人头笑得花枝乱颤。
她这一笑一颤不打紧,膝盖上的琉璃瓶却不慎跌落,在她脚边“啪”的裂为两截。
笑声“嘎然”而止。
须臾,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只不过被淹没在刑场惊天动地的哭喊声中。
雾,绿色的雾,一丝丝,一缕缕,自车舆漫出。舆内绿雾翻滚,一根极细泛着幽光的丝线,一头连着瓮内人彘脖颈一头缠在冷玄月脖子上,一道绿影带着丝线绕着冷玄月脖子逆向不停转着转着……
雪花,一片、两片……纷纷扬扬落了下来,一乔装成车夫装扮的太监惊觉有异,贴过来唤声太后娘娘。之后掀起一点帘子,见状骇得扯起嗓子尖叫,那十余个随车前来的精壮汉子已然扑将过来,刑场顿时大乱。
这一天,是承启三十三年,仍用的先帝年号。
彼时天寒地冻,大雪纷飞。
……
一弯冷月,如钩样清寒地挂在镇南将军府高高的檐角上。
偌大的将军府除去一处院落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之外,其余院落皆沉寂在夜色中,四下万籁俱静。
西南角一间昏暗陈设简陋的下人房里,一个小小的人影忽自大通铺上挺身坐起,一点月光透过窗棂漫入,隐约可见是梳着两个丫髻垂着发的豆蔻少女。
少女一脸惊疑,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屋子里响着丫鬟婆子们轻而缓、平而稳的呼吸声。片刻后,少女眼珠动了,她缓缓移动双眸,视线掠过左右熟睡的丫鬟婆子们,再落到自己两只胳膊上。
眨眨眼,少女试着抬起右手胳膊。初时,那只胳膊活象一只被废弃千年的木轱辘,她抬得那么费劲,那么艰难,胳膊上还伴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刺疼……她似想到什么,低头闭目嗅了下,鼻中隐闻到淡淡的药香味。她有些恍神……终于,她长吐出口气,虽不明白为什么,但她知道自己重生了,重生到了十三岁入将军府为奴的这一年。
去时隆冬腊月,回时大雁南飞,少女正是车舆内被玄月唤做姝儿的卫云姝。
明白自己重生后,云姝迫不及待想要下床走动,她已经忘了行走的感觉,一脚下地,犹如踩在浮云里,险些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幸而,她稳住了。
移步出屋,她迎风立在廊下,心中百感交集。
原来生与死,只在眼一闭一睁间,犹如手心手背,轻轻一翻,即为阴阳。
可谁又知道,这生与死之间竟架有刀山油锅,曾经的噬骨蚀心之痛,既便再世为人,仍令她不寒而栗。
她微眯起眼,遥远的夜空中似飘来久远却难以忘怀的记忆:
[姝儿,我害怕,我好怕呀。]
[别怕小姐,有姝儿在,姝儿不会让人欺负小姐的。]